那栋矗立在湖北乡间的两层小楼,白墙映着蓝天,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曾是表姐一家心中的桃源。卖掉广州的房子,揣着三百万元存款,他们以为踏上了归途,却不知,故乡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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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从踏进新家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表姐还记得第一次去赶集的场景。清晨五点,她提着在广州用了多年的购物袋,走了二里路才到集市。所谓的集市,不过是沿街摆开的几十个摊位,卖菜的多数是老人,青菜上还沾着泥土。她挑了一块五花肉,摊主信誓旦旦说是早上刚杀的。等她赶回家已是晌午,肉在袋子里冒着热气,隐隐散发出一丝异味。
她站在灶台前犹豫了很久。这块肉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处境——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最终,肉还是进了垃圾桶,一同扔掉的,还有她对田园生活最初的幻想。
更让她无措的是,想做一道正宗的广式红烧肉,却发现连最基本的调料都凑不齐。镇上的小卖部只有最基础的油盐酱醋,那些她习以为常的蚝油、豆豉、海鲜酱,在这里成了稀罕物。生活仿佛倒退了几十年,每一次烹饪都变成将就。
医疗资源的匮乏,更是悬在全家人头上的一把剑。
表姐夫的高血压药成了难题。村卫生室的老医生推推老花镜,在稀疏的药架前找了半天,只翻出一种最基础的降压药。“这个效果好,村里好多人都吃这个。”老医生信誓旦旦。
可表姐夫吃了三天就开始头晕。想去县医院,二十公里的路,大巴要晃悠两个多小时。表姐夫每次坐车都面色惨白,下车就要呕吐。有一次他的药断了,正赶上村卫生室缺货,只好麻烦邻居开车送去县城。挂号、排队、取药,回到家已是下午,夫妻俩瘫在沙发上,连做饭的力气都没有。
表姐在电话里苦笑着说:“现在才知道,广州的社区医院有多好。”
人情社会是一张无形的网,困住了想要自由呼吸的人。
自从新房落成,上门拜访的亲戚便络绎不绝。起初表姐还热情招待,泡上来之不易的龙井茶,端出广州带回来的点心。可渐渐地,她发现这些拜访都带着明确的目的。
“听说你们在广州发了财,能不能借五万给娃娶媳妇?”
“你见识广,认识搞装修的不?便宜点的。”
“你在广州认识人多,能不能帮我家小子找个工作?”
表姐第一次借钱给亲戚时,还期待着对方按时归还。可三个月过去,对方绝口不提。当她委婉问起,对方反而拉下脸:“你们城里人就是计较,这点钱还要催?”
最让她寒心的是远房表哥。开口借八万开饭馆,表姐以钱存了定期婉拒。表哥当场摔门而出,在村里逢人便说他们“忘本”、“瞧不起穷亲戚”。那些曾经亲切的面孔,如今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审视和嫉妒。
孩子的教育问题,成了表姐心中最深的痛。
儿子转学到乡镇中学后,仿佛变了个人。原本活泼开朗的少年,现在放学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学校的教学进度比广州慢了一年,老师的口音他听不懂,同学的嘲笑却听得真切——“广州来的娇气包”、“穿得真奇怪”。
他试图融入,学当地的方言,买和同学一样的衣服,可越是模仿,越显得格格不入。成绩一落千丈,从班里的中游滑到了倒数。老师找表姐谈话,暗示孩子“适应能力太差”。
深夜,表姐常听见儿子房间传来压抑的哭声。她想安慰,却被一句“我要回广州”堵得哑口无言。转学籍时那么容易,现在想回去却难如登天。看着儿子日渐消瘦的背影,表姐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生活细节的折磨,像细密的针,不致命却时刻刺痛。
表姐夫习惯了晚饭后散步,可在农村,夜幕降临后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他只能在那个花费六十五万元建造的院子里踱步,从东墙到西墙,三十七步,再从西墙到东墙,还是三十七步。他说自己像笼中的鸟,虽然笼子很漂亮。
夏天的蚊子凶猛得超乎想象。表姐的皮肤敏感,被咬后红肿一片,半个月不消。装了纱窗也没用,蚊子总能找到缝隙钻进来。她试过各种驱蚊方法,最后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不是钱能解决的。
冬天更是难熬。没有集中供暖,空调耗电惊人,开一天就要五六十元。表姐舍不得,只好学邻居们烤火盆。柴火的浓烟呛得她不停咳嗽,喉咙里总像堵着什么东西。她在广州养了十年的盆栽,因为受不了烟熏,一盆接一盆地枯萎。
最让她崩溃的是停水。村里的自来水时断时续,最长的一次停了两天。存水用完后,她不得不去村口的古井挑水。从没干过农活的她,连水桶都放不稳,好不容易打上半桶水,走几步就洒了大半。回到家时,衣服湿透,肩膀红肿,她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突然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精神的荒芜,比物质匮乏更让人绝望。
表姐在广州做文员十五年,每天踩着高跟鞋穿梭在写字楼间。现在,她的活动范围缩小到厨房、卧室和菜地。邻居们聊的都是家长里短、种地养猪,她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
表姐夫尝试过去工地找活,可坐了十几年办公室的身体,根本扛不动水泥。干了一天,第二天就腰酸背痛得起不来床。最后他只能在院子里开辟菜地,可种的菜根本吃不完,送人都送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烂在地里。
那栋漂亮的小楼,成了他们精致的牢笼。表姐在电话里说,她现在最怕过年,亲戚们聚在一起,话题总绕不开他们的存款和过往。那些好奇的目光背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嫉妒。
“我们好像成了故乡的客人。”表姐的声音透着疲惫。
他们以为逃离了都市的喧嚣,能在故乡找到宁静。却不知,当他们选择离开的那一刻,故乡就只存在于记忆里了。那些熟悉的田野、河流、老树还在,但曾经维系着人与人之间温情脉脉的东西,早已在时光中变了质。
现在表姐一家还在坚持,因为退路已断。广州的房子卖了,房价又涨了一波。回去,意味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偶尔,表姐会翻看手机里在广州拍的照片——周末的早茶、夜晚的珠江、家门口永远亮着灯的便利店。那些曾经觉得平常的日子,现在想来都闪着金光。
她说:“如果重来一次,我会把农村当作偶尔休憩的桃花源,而不是最终的归宿。”
也许,每个人都该在心中留一块桃源净土,但不必真的住进去。因为有些梦,适合远远地眺望,一旦走近,梦就碎了。农村不是退路,而是另一条更需要勇气的前路。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不要轻易踏上这条看似美好的归途。让桃花源永远留在梦里,或许才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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