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下午三点零五分打来的。
一个陌生的号码,区号是本地的。
我正在跟一个难缠的客户掰扯设计稿的细节,甲方要求logo“再大一点”的同时,又要显得“高级、留白多”。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划开接听键,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喂,您好。”
“请问是张健的家属吗?”对方的声音很公式化,背景音嘈杂,像是医院。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是他爱人,怎么了?”
“他刚才在公司突然腹痛晕倒了,同事给送到我们市一院急诊,您赶紧过来一趟吧,需要家属签字。”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严重吗?”
“初步判断是急性胆囊炎,可能需要手术,具体情况您来了再说。”
挂了电话,我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硕大无比又空洞的logo发了三秒钟的呆。
然后,我给甲方发了条微信:“王总,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得马上去医院,稿子晚点给您。”
对方秒回:“没事没事,你先忙正事。”
我关掉电脑,抓起包,冲出家门。
我住的地方离市一院不远,但我还是打了车。
坐在车里,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我的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
没有焦急,没有心疼。
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在看一出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戏。
我跟张健结婚三年。
相亲认识的,不好不坏,条件相当,年纪也到了,就这么凑合到了一起。
他长得还行,工作稳定,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销售。
我呢,自己做点设计私活,收入不算稳定,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我们没有孩子。
不是不想要,是要不上。
检查下来,是我的问题。
从那之后,这个家里的空气就变了。
变得稀薄,冰冷。
尤其是婆婆。
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占了她儿子便宜的残次品。
张健的态度也日渐微妙。
他开始频繁地提起钱。
“微微,你那个单子尾款收到了吗?”
“这个月家用是不是超了?”
“我妈说,过日子要精打细算。”
我起初没在意,以为是生活压力大。
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手机上,婆婆发来的一条微信。
“儿子,那三十万妈给你存好了,三年定期的,利息高。你可千万别跟林微说,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又是你婚前的钱,得攥在自己手里才踏实。”
三十万。
婚前财产。
攥在自己手里。
我当时站在卧室门口,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三十万,我知道。
是张健工作好几年攒下来的,他提过,说是我们未来的“抗风险基金”。
我当时还挺感动,觉得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现在看来,全他妈是笑话。
他的“抗风险基金”,防的不是天灾人祸,防的是我这个枕边人。
我没有当场戳穿。
我只是觉得恶心。
像吞了一只苍蝇,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从那天起,我跟张健之间,连那层薄如蝉翼的“相敬如宾”都撕碎了。
我们开始分房睡。
我以“方便晚上赶稿,怕打扰他休息”为由,搬到了次卧。
他如释重负。
我们也开始AA制。
我以“收入不稳定,不想占他便宜”为由,提出各管各的账。
他欣然同意。
这个家,彻底成了一个合租公寓。
只是我们手里,多了一本红色的结婚证。
出租车在医院急诊门口停下。
我付了钱,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浓得化不开。
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急诊观察室病床上的张健。
他脸色蜡白,嘴唇干裂,额头上全是冷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同事守在旁边,见我来了,赶紧迎上来。
“嫂子,你可来了!健哥他疼得不行,医生说得马上办住院。”
我点点头,走到病床前。
张健睁开眼,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依赖,有尴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命令。
“来了?”他声音很虚弱。
“嗯。”我应了一声。
“医生怎么说?”
“让办住院,可能要手术。”
他闭上眼,呻吟了一声:“那你快去办吧,疼死我了。”
我看着他,没动。
“我没带那么多钱。”我说的是实话。
我的钱,一部分在理财里,一部分投在了一个长期项目上,钱包里只有几千块现金和信用卡。
张健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出门不带钱的吗?”他的语气里,带上了惯常的不耐烦。
要不是他现在疼得脸都变形了,我怀疑他能直接坐起来教训我。
“我带了,但不够办住院和交手术押金。”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那怎么办?你想让我在着疼死?”他开始急躁。
我没理他,转身问他同事:“大哥,他医保卡带了吗?”
同事一拍大腿:“哎哟,光顾着送人,忘了!在他公司抽屉里锁着呢!”
我“哦”了一声。
“那只能先自费了。”
张健的脸更白了。
“林微!”他几乎是咬着牙叫我的名字,“你赶紧想办法啊!给你朋友打电话借!你不是有个闺蜜叫晓晓吗?她家不是挺有钱的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理直气壮地,指挥我去借钱,为他口中那个“外人”借钱。
“我为什么要借?”我轻声问。
张健愣住了。
他旁边的同事也愣住了。
整个嘈杂的急诊室,仿佛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张健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我为什么要借钱?”
“林微你疯了?!”他撑着想坐起来,又被剧痛按了回去,“我是你老公!我他妈现在要动手术!”
“是啊,”我点点头,“你是要动手术。”
“那你还不快去筹钱!”
“钱呢?”我问。
“什么钱?”他一脸茫然。
“你的钱呢?”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那三十万婚前财产呢?”
张健的脸色,瞬间从惨白变成了酱紫。
他像一条被掐住脖子的鱼,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那个同事,尴尬地站在原地,搓着手,看看我,又看看张健,恨不得当场隐形。
“你……你怎么知道?”张健的声音抖得厉害。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淡淡地说。
“你偷看我手机?”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充满了指责和愤怒,仿佛我才是那个犯了错的人。
“我用不着偷看,”我笑了笑,“你和你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他彻底没话了。
冷汗把他额前的头发都浸湿了,一绺一绺地贴在皮肤上,显得狼狈不堪。
“那……那钱是我妈在保管。”他终于挤出一句话,眼神躲闪。
“哦,”我拖长了语调,“那你给你妈打电话吧。”
“我……”他看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的同事,面子上挂不住,“你先去办,那钱是定期的,取出来麻烦。”
“有多麻烦?”我追问,“比你的命还麻烦吗?”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林微,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算账吗?”他开始打感情牌,语气软了下来,“我们是夫妻啊,你就这么见死不救?”
“夫妻?”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张健,在你把那三十万偷偷转移给你妈,让她帮你防着我的时候,你觉得我们是夫妻吗?”
“在你跟我提出AA制,连买一斤水果都要算得清清楚楚的时候,你觉得我们是夫妻吗?”
“在你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不下蛋的鸡’,而你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时候,你觉得我们是夫妻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地钉进他的心里。
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旁边的同事已经悄悄地退后了好几步,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我……”张健挣扎着,“那是我婚前的钱……”
“对,是你婚前的钱。”我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现在你生病了,需要用钱了,也请用你自己的钱。”
“不管是婚前的,还是婚后的。”
“反正,别找我。”
我说完,转身就走。
“林微!”他在背后声嘶力竭地喊,“你给我回来!你这个毒妇!”
我没回头。
我走到急诊大厅的休息椅上坐下。
掏出手机,看到婆婆在半小时前给我发了条微信。
是一张图片,某个养生公众号的文章截图,标题是《女人宫寒老得快,多吃这些“暖宫”食物》。
下面配了一句话:“林微啊,别怪妈说话直,你这肚子不争气,自己要多上点心,别整天就知道忙你那些没用的图。”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
是真的笑了出来,肩膀都在抖。
旁边一个等候的家属,用看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在乎。
我只觉得,这出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给婆婆回拨了电话。
响了很久才接。
“喂?干嘛?”婆婆的语气很不耐烦,那边传来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
“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焦急,“张健进医院了。”
“什么?!”麻将声戛然而止,“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进医院了?”
“急性胆囊炎,医生说要马上手术。”
“哎哟我的天爷!”婆婆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我报了地址。
“钱带了吗?医生说要交押金,大概两万。”我“贴心”地提醒她。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婆婆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你不是他老婆吗?你先垫上啊!我这手里哪有那么多现金!”
“我刚接了个私活,钱都投进去了,现在手头紧。”我信口胡诌。
“你那也叫正经事?一天到晚鼓捣那些破电脑!我儿子都住院了,你还想着你的钱!”她在那边开始咆哮。
“妈,您先别生气,”我语气放得更软了,“主要是我没带卡,您过来的时候顺便把张健的银行卡带来吧,密码您不是知道吗?”
张健的工资卡,密码是他生日,婆婆早就知道了。
但那张卡里,每个月除了留下固定的家用,剩下的钱都会被他转走。
转到哪里去,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知道了,我马上到!”婆婆啪地挂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戏,才刚刚开场。
大概四十分钟后,婆婆顶着一头新烫的卷发,穿着一身看起来就很贵的香云纱连衣裙,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她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卸掉的妆,眼角眉梢都是焦急。
但那焦急里,还夹杂着一丝对我这个儿媳妇的审视和不满。
“人呢?我儿子呢?”她人还没到我面前,声音就先到了。
我站起来,指了指观察室的方向。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扑到张健的病床前,开始上演母子情深的戏码。
“哎哟我的儿啊,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啊!疼不疼啊?我的心肝宝贝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涂着蔻丹的手去摸张健的额头。
张健在她面前,瞬间从一个三十岁的男人,退化成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妈,我疼……”他哼哼唧唧,眼泪都快下来了。
“疼死我了,这天杀的病!”婆婆转过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这个老婆是怎么当的?我儿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
我没说话。
“让你去交钱,你交了吗?啊?是不是想拖死我儿子你才甘心?”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妈,”张健虚弱地拉了拉她的衣角,“不怪她,是我……”
他想说什么,但被婆婆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你别说话!好好躺着!这里有妈在!”
她安抚完儿子,又把炮火对准了我。
“卡呢?我让你带的卡呢?”
“我没带。”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婆婆气得差点跳起来,“林微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妈,”我打断她,“张健的病,拖不得。医生说要尽快手术。”
“那还不快去交钱!”
“我没钱。”我重复道。
“你……”
“但是您有。”我微笑着说。
婆婆愣住了。
“我有什么?”
“张健那三十万,不是在您那儿吗?”我笑得更灿烂了,“三年定期,利息高。您说的。”
婆婆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猛地转头去看张健。
张健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你胡说什么!”婆婆的声音开始发虚,“我不知道什么三十万!”
“妈,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装了。”我收起笑容,脸色沉了下来,“张健都承认了。”
婆婆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急诊室的护士推着车子过来,看了一眼我们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皱了皱眉。
“3床的家属,住院手续办了没有?再不办,床位就给别人了。”
“办!马上办!”婆婆急忙应道。
她转过身,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钱是定期的!取不出来!”
“那就挂失,或者想别的办法。”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你这是要逼死我啊!”她急得直跺脚。
“妈,逼你的人不是我,”我冷冷地说,“是你的宝贝儿子。”
“是你自己,非要把儿媳妇当贼一样防着。”
“现在,贼不偷了,你这个‘主人家’,该自己掏钱了吧?”
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她狠狠地一跺脚,转身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
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一会儿点头哈腰,一会儿唉声叹气。
大概是,在借钱吧。
我猜,她那些一起打麻将的富太太姐妹们,应该不会那么爽快地把钱借给她。
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尤其是当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儿子住院,需要她这个当妈的来借钱,而不是儿媳妇出钱的时候。
我回到张健的病床前。
他闭着眼睛,像是在装睡。
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
我知道他没睡着。
他在听,在感受。
感受他最信任的妈妈,为了给他凑手术费,正在外面低声下气地求人。
感受他最不信任的老婆,此刻正用一种他读不懂的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后悔?是难堪?还是依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婆婆回来了。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眼角的皱纹都透着一股疲惫和屈辱。
她走到我面前,把一张银行卡拍在我手里。
“里面有五万,密码是健健的生日。你快去把手续办了!”她的语气,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我接过卡,没动。
“不够。”我说。
“什么不够?”
“医生刚才说了,手术加住院,前期至少要准备八万。”
“你!”婆婆的眼睛瞬间红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林微,你别太过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把卡递还给她,“要不,您再去凑凑?”
“我上哪儿凑去!”她终于崩溃了,声音带着哭腔,“我把老脸都丢尽了!才借到这么点!”
“哦?”我挑了挑眉,“那您那三十万呢?”
“说了是定期的!”
“那就去银行想办法啊,”我循循善诱,“比如,用存单做个质押贷款?很快的。总比您一个一个打电话求人快吧?也比您丢了老脸强吧?”
婆婆被我点醒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惧。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被她视为“什么都不懂”的儿媳妇,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她死死地攥着那张卡,手背上青筋暴起。
最终,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我去……”她咬着牙说。
她走了。
步履蹒跚,背影萧瑟。
再也没有了来时的盛气凌人。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转身,回到张健床边。
他依然闭着眼,但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液体滑落。
我掏出手机,点开我和闺蜜晓晓的聊天框。
晓晓:“怎么样了?渣男没事吧?”
我:“死不了。正在上演母慈子孝的感人戏码。”
晓晓:“钱呢?你不会心软垫付了吧?”
我:“我看起来像圣母吗?”
晓晓发来一个“给你点赞”的表情包。
我回:“他妈去银行给他取那笔‘防我专用款’了。”
晓晓:“哈哈哈哈哈!干得漂亮!我早就说,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慈手软!”
我看着屏幕,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是啊。
对付这种人,为什么要心慈手-软呢?
他们算计我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
没有。
他们只觉得,理所当然。
那我此刻的冷眼旁观,不也同样是理所当然吗?
婆婆的效率比我想象的要高。
一个多小时后,她回来了。
手里捏着一张新的银行卡,脸色铁青地递给我。
“去吧。”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沙哑。
我拿着卡,去缴费处办了住院,交了手术押金。
一系列手续办完,张健被护士推进了病房。
双人病房,另一个床位是个因为车祸骨折的大叔。
婆婆寸步不离地守着。
我把剩下的钱和单据交给她,转身准备走。
“你去哪儿?”婆婆叫住我。
“回家。”
“你不留下来照顾他?”她质问道。
“他不是有您这个妈吗?”我反问,“您这么心疼儿子,照顾起来肯定比我这个‘外人’要尽心尽力。”
“你……”婆婆气结。
“再说了,”我晃了晃手机,“我还得挣钱呢。毕竟,我们家现在是AA制,我不挣钱,下个月的房贷和水电煤谁来付?”
我说的是“我们家”。
但我们都知道,这个“家”,早就名存实亡了。
婆婆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
我没有直接回家。
我去了晓晓家。
她给我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桶冰淇淋。
“来,庆祝一下,为我们林女士今天的英明神武干杯!”她挖了一大勺递到我嘴边。
我张嘴吃了,冰凉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心里。
“爽!”我说。
“说说,后续怎么样了?”晓晓拉着我坐到沙发上,一脸八卦。
我把后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听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绝了!微微,你今天简直是钮祜禄·甄嬛附体!那老太婆当时的表情,我真想拿个摄像机拍下来!”
我被她逗笑了。
“笑什么笑,我说的是真的!”晓晓一脸严肃,“对付这种拎不清的妈宝男和恶婆婆,就得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以为我心里很痛快吗?”我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
“不痛快吗?”
“有一点吧,”我说,“但更多的是……疲惫。”
“像演了一场漫长又无聊的独角戏,现在终于要落幕了,只觉得累。”
晓晓沉默了。
她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都过去了。”她说,“等他出院,就离了吧。”
“嗯。”我点点头。
这个字,我说得无比坚定。
张健的手术很顺利。
切下来的胆囊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结石。
医生说,再晚一点,可能就穿孔了。
术后,他需要在医院住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都是婆婆在照顾。
端屎端尿,擦身喂饭。
我只在晓晓的陪同下,去公司帮他取了一次医保卡,然后送到了医院护士站。
我没有进病房。
我怕看见那对母子,会忍不住吐出来。
张健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第一次,是术后第二天。
他声音还很虚弱,带着一丝讨好。
“微微,你……在忙吗?”
“嗯。”
“那个……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妈她……她年纪大了,一个人忙不过来。”
“你不是还有手有脚吗?”我问。
“我刚做完手术!”他声音大了一点。
“哦,那你请个护工吧。”
“请护工不要钱啊?”他脱口而出。
我笑了。
“那你的三十万呢?不是取出来了吗?还剩不少吧。”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他挂了。
第二次,是第四天。
他的声音听起来恢复了不少。
“林微,我们谈谈。”
“谈什么?”
“等我出院,我们好好谈谈。”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仿佛他还是那个可以对我颐指气使的一家之主。
“好啊。”我答应得很爽快。
我也觉得,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谈谈离婚协议的细节。
一个星期后,张健出院了。
婆婆扶着他,像扶着一个国宝。
回到家,看到次卧里我打包好的行李箱,他们俩都愣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张健皱着眉问。
“搬家。”我说。
“搬家?搬去哪儿?”
“搬去我自己的地方。”我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放到茶几上。
“这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你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张健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婆婆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
“离婚?林微你安的什么心!我儿子刚出院,你就跟他提离婚!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是啊。”我承认得坦坦荡荡。
“我确实盼着这一天,很久了。”
“你!”婆婆气得扬手就要打我。
我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她。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我的眼神,大概是太冷了。
她举在半空中的手,终究是没敢落下来。
“林微,你非要做到这么绝吗?”张健开口了,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失望。
“绝?”我看着他,“张健,到底是谁绝?”
“是我把三十万存款交给妈,让她防着你吗?”
“是我在你生病需要手术的时候,袖手旁观吗?”
“是我在你妈羞辱我的时候,装聋作哑吗?”
我每问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他张了张嘴,想辩解。
“别说了。”我打断他,“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房子是婚前我爸妈全款买的,写的我的名字,跟你没关系。”
“车子是你婚前买的,归你。”
“我们没有共同财产,也没有孩子,离起来很简单。”
“你要是觉得,你住院花的钱,需要我分担一半,可以。”
“你把你那三十万婚前财产的利息,分我一半,我们就两清了。”
张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婆婆在一旁听着,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温顺沉默的儿媳妇,算起账来,居然这么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林微,”张健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我不该不信任你,不该把钱给我妈。”
“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都红了。
换做以前的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张健,你知道破镜为什么难重圆吗?”我问他。
他茫然地看着我。
“因为碎了就是碎了。就算你用再好的胶水把它粘起来,那裂痕也永远都在。”
“每一次看到,每一次触摸,它都会提醒你,它曾经碎得有多彻底。”
“我们之间,早就碎了。”
“从你决定把钱交给你妈的那一刻起,就碎了。”
我说完,拉起我的行李箱。
“协议我放这儿了,你签好字联系我。或者,你想走法律程序,我也奉陪。”
我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回过头,看着那对目瞪口呆的母子。
“你那三十万,定期存的,提前取出来,利息应该都没了吧?”
“不仅没利息,可能还要付出一笔不小的手续费。”
“再加上这次住院手术的开销,里外里,损失不小吧?”
我看着婆婆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和张健那副悔不当初的表情。
我终于,发自内心地,畅快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脆,响亮。
回荡在这个曾经困住我三年的,冰冷的“家”里。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真好。
我搬到了晓晓家暂住。
她给我腾出了一个房间,还美其名曰“金屋藏娇”。
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把之前积压的设计稿一一完成,又接了几个新的大单。
没有了家庭的琐事,没有了婆婆的冷言冷语,没有了张健的算计和提防,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净。
效率也出奇地高。
一个月后,我赚的钱,比过去半年都多。
我用这笔钱,在市中心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
自己动手,把它布置成了我喜欢的样子。
白色的墙,原木色的家具,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满眼的绿意。
搬家那天,晓晓来帮忙。
我们俩忙活了一天,累得瘫在沙发上。
“微微,”晓晓喝着啤酒,看着我,“你现在看起来,真好。”
“是吗?”
“嗯,”她点点头,“就是那种……在发光的感觉。”
我笑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叫做“自由”和“新生”的光芒。
张健那边,一直没动静。
他没有在协议上签字,也没有联系我。
我猜,他大概还抱着一丝幻想,觉得我只是一时之气,等气消了,就会自己回去。
又或者,是婆婆在他耳边吹风,让他拖着我,耗着我。
我不在乎。
反正,我已经认定了,这个婚,非离不可。
他拖得起,我更拖得起。
又过了一个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我以为又是哪个客户,接起来,却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是张健的同事,就是那天送他去医院的那个。
“嫂子,呃……不对,林小姐。”他有些尴尬。
“你好,有事吗?”
“那个……健哥他……他又住院了。”
我愣了一下。
“这次又怎么了?”
“手术的伤口,感染了。”同事的声音很无奈,“他出院后,他妈不让他请护工,说浪费钱,自己给他换药。结果……唉,反正就是没弄好,现在高烧不退,医生说很严重,要二次清创。”
我沉默了。
“林小姐,”同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健哥他……他想见你。他妈没钱了,上次借的钱还没还上,亲戚朋友都不肯再借了。他……”
“他想让我去交钱,对吗?”我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同事的声音充满了歉意,“但是健哥他现在真的很惨,你就……就当可怜可怜他,去看看他也行。”
“我会考虑的。”我说完,挂了电话。
可怜他?
我为什么要可怜他?
当初,他和他妈把我当成贼一样防着的时候,可曾可怜过我?
我打开和晓晓的聊天框,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晓晓发来一连串的感叹号。
“报应!这就是赤裸裸的报恩!”
“别去!千万别去!也别给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这种人,不让他跌到谷底,他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我看着晓晓的话,心里很平静。
我本来,也就没打算去。
那天下午,我又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哀求。
“微微,妈知道错了,以前都是妈不对,妈不是人!”
“你跟张健才是夫妻,我们都是外人,妈不该掺和你们的事。”
“你回来吧,啊?张健他不能没有你,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你。”
“你快来医院看看他吧,他都烧得说胡话了,嘴里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医药费的事你别愁,妈去卖血,去借高利贷,也给你凑上!只要你肯回来!”
她哭得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可我,只觉得吵闹。
“妈,”我打断她的哭诉,“您还记得吗?张健第一次手术,您到处借钱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电话那头的哭声,停了。
我继续说:“您说,您把老脸都丢尽了。”
“现在,为了您的宝贝儿子,您可以连命都不要,要去卖血,要去借高利an贷。”
“您看,这世上很多事,不是做不到,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做,值不值得你去做。”
“对我,您觉得不值得。”
“对张健,您觉得值得。”
“这很公平。”
“所以,请您继续为了您值得的儿子,去努力吧。”
“至于我,就不奉陪了。”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她的号码。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不知道后来张健的医药费是怎么解决的。
或许是婆婆真的去借了高利贷。
或许是她卖掉了她手腕上那个据说值好几万的玉镯子。
又或许,是张健公司组织的募捐。
总之,跟我无关了。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是张健起诉离婚。
我猜,他大概是终于撑不住了。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经济上。
开庭那天,我见到了张健。
他瘦了很多,整个人都脱了相,脸色蜡黄,眼神黯淡。
婆婆扶着他,看起来也苍老了十岁不止,头发白了一大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看到我,他们俩的眼神都很复杂。
有恨,有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回天的颓败。
庭审过程很简单。
我们没有财产纠纷,没有孩子抚养问题。
法官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是否还有调解的可能。
张健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我直接对法官说:“没有可能,我同意离婚。”
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半小时后,我们拿到了判决书。
三年的婚姻,在法律上,正式画上了句号。
走出法院大门,张健叫住了我。
“林微。”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为什么?”他问,声音沙哑,“就因为那三十万吗?”
我转过身,看着他。
“是,也不全是。”
“那三十万,只是一个结果。真正让我死心的,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
“是你骨子里的不信任,是你们家深入骨髓的算计和自私。”
“张健,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你的家人。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你施舍、需要你提防、还需要在你需要时无条件付出的……合伙人。”
“不,连合伙人都不如。”
“我累了,不想再玩这种不公平的游戏了。”
他沉默了。
良久,他苦笑了一下。
“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有把钱给我妈,我们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如果。”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没有这三十万,也会有别的。只要你妈还在,只要你还是个没断奶的‘好儿子’,我们之间,就永远隔着一堵墙。”
“那堵墙,叫‘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只是个外人’。”
我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婆婆压抑的哭声,和张健疲惫的叹息。
我没有回头。
我的未来,在前方。
又过了半年,我的设计工作室,正式开张了。
在一个创意园区里,不大,但阳光很好。
晓晓送了我一盆巨大的琴叶榕,她说,这代表着新生。
开业那天,来了很多朋友和客户。
我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晚上,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我和晓晓坐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喝着红酒,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叮咚。”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
是一个好友申请。
头像是灰色的,名字是“往事随风”。
我点开,验证信息上写着:“我是张健的同事,王哥。”
我通过了申请。
王哥很快发来消息:“林小姐,恭喜开业大吉!我在朋友圈看到的,真为你高兴!”
我回:“谢谢王哥。”
“不用客气。你现在……过得很好吧?”
“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我问:“张健……他怎么样了?”
虽然不想再有瓜葛,但毕竟夫妻一场,随口问一句,也算是最后的尘埃落定。
王哥发来一个长长的叹气。
“不太好。二次手术后,身体一直没恢复过来。公司觉得他业绩下滑太厉害,前两个月把他辞了。”
“他妈……前段时间查出来乳腺癌,还好是早期,做了手术,但后续化疗也要花不少钱。”
“他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才勉强凑够。现在在城里租了个小单间住,日子过得挺紧巴的。”
我看着那段文字,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不好意思,我连一丝同情都挤不出来。
我只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
“他到处在找工作,但现在这行情,哪有那么容易。前几天还找我借钱来着,我……”
王哥没说下去,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后悔了。”王哥又发来一句。
“他说,如果当初没有防着你,那三十万还在,就算生病,也不至于这么狼狈。更不会因为没钱请护工,导致伤口感染,丢了工作。”
“他说,他把他妈和他自己,都作到了绝路。”
我看着手机屏幕,没有回复。
后悔吗?
当然会后悔。
当所有的恶果都摆在面前,当所有的退路都被自己亲手堵死,谁都会后悔。
但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后悔。
王哥见我没回复,又发来一条。
“他托我问问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能不能……借他点钱周转一下?”
看到这句话,我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晓晓凑过来:“笑什么呢?”
我把手机递给她看。
她看完,也笑了,笑得比我还大声。
“我的天!这男的脑子是什么构造?他怎么有脸提出这种要求的?”
我拿回手机,慢悠悠地打下一行字。
“王哥,麻烦你转告他。”
“过去的情分,在他把三十万交给他妈保管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
“在他生病住院,我看着他和他妈因为钱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这个笑话讲完了,我也听腻了。”
“至于借钱……”
我顿了顿,打下最后几个字。
“让他去找他妈吧。”
“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
发完,我把王哥也拉黑了。
我举起酒杯,和晓晓碰了一下。
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悦耳。
我喝了一口酒,看向窗外。
万家灯火,璀璨如星。
我知道,从今往后,会有一盏灯,是真正为我而亮。
那是我自己的家。
一个不需要算计,不需要提防,只有温暖和自由的家。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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