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3月18日早上七点半,罗湖口岸刚开门,一个四十来岁的台湾女子把一张旧照片递给边检:“我来找这个人,他是我父亲。”照片里那张面孔,档案里注明——徐远举,原国民党保密局西南特区长官。女子自报姓名徐继红,说话时嘴唇发白,她在海关大厅里站了不到十分钟,袖子已经湿透。
她此行的目标并不复杂:弄到一份正式的死亡证明。台湾当局规定,原国民党军政人员若在关押中病亡,家属凭证明可领抚恤金。要钱并不丢人,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掀开家族十八年的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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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远举那张照片旁还别着一行字:湖北大冶,1914年生。贫寒子弟,一点不妨碍他心高气傲。18岁独自跑到广州考黄埔军校第七期,被录取后给母亲写信:“要不走这条路,我一辈子只能在码头搬苕箩。”语气锋利,像他的人。
黄埔毕业没多久,他被拉进戴笠的特训班。那是个专教盯梢、逼供、爆破的地方。徐远举学得快,甚至会在课堂上反问教官:“如果目标突然消失,线索断了怎么办?”同学们背口诀,他却琢磨人心。
1936年前后,他调到上海法租界,与沈醉结识。一杯混着苏打水的威士忌下肚,两人就把彼此当成棋友。沈醉后来回忆:“他那股狠劲藏得住,一旦亮出来,旁人跟不上。”戴笠却把他打发去西藏,说上海不缺这号人物。
偏远之地反倒成了跳板。1945年抗战结束,毛人凤突然点名把他调回重庆,任绥靖公署第二处处长。职务核心就是两件事——搜捕中共地下党,掐断一切舆论渠道。徐远举眼睛一亮,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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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地下党机关报《挺进报》成了他的头号靶子。查书店、堵邮路、翻印刷厂,动静搞得满城风雨。特务手里捏着连环供词见他就讨赏,他一句“没结果再来”把人轰走。僵持了半年,报社没灭,倒先出了几件逼供致死。
1949年1月,毛人凤送来一纸密令,内容只有六个字:“杨虎城,不留活口。”徐远举在松林坡布防,杨虎城及其家眷六人全部被勒杀后就地掩埋,再泼汽油烧掉痕迹。现场只剩一股刺鼻味道。办完这桩事,他独自喝了三盅白酒,谁敬也不理。
到了11月,重庆守不住了。他又下令血洗白公馆、渣滓洞。那天早晨雾大,特务们拽着粗麻绳在狭窄甬道里来回拉扯,167条人命瞬息而逝。有人统计过,他主导的死案,三百多条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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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12月他逃往昆明,落脚处还没捂热,云南卢汉起义部队就堵在门口。一副手铐成了终点线。关押地恰是他过去巡视过的白公馆,风水似乎转得太快,他一夜白了头。
1956年,徐远举被押进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与沈醉、周养浩合称“三剑客”,此时个个身披灰色囚服。第一次学习会上,他坐在角落,嘴角带着冷笑;第二次被点名批评,他蹭地站起,拍桌子回呛。管教摇头:这脾气不剁掉,迟早出事。
文强出面压他。文强指鼻子的那句“你杀那么多人,现在还想硬气?”把屋子里的空气瞬间抽空。奇怪的是,骂完却转身教他写检查,借书给他读。徐远举开始翻《资本论》,页边密密麻麻全是小字,居然有批注:“资本如果有必要,会踩着血泊狂奔。”
1960年第二批战犯特赦启动,他代表在押人员发言,看着沈醉等人走出铁门,神情复杂。之后三年,特赦名单每次公示都有空位,却从未写上他的名字。有传言说因他血债太重;也有人说,他得罪的活口太多。
1973年1月19日晚,北京气温零下十度。他与缝纫组争执衣服返工,拂袖而去,跑到澡堂冲冷水。回到宿舍便头晕目眩,“我耳朵嗡嗡响”——这是他对室友最后一句话。凌晨昏迷,所医诊断高血压危象,层层报批耽搁了转院。
21日上午送进复兴医院,抢救室灯亮了一整天,下午两点十分宣告脑溢血死亡,年仅五十九岁。监护人员填病危通知书时,有人突然意识到:他生前最怕冷,竟死在冬夜的冷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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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摆到周恩来总理案头,总理只问一句:“为什么19日发病,21日才送医院?”公安部调查结论写得很平:战犯病情研判失当,转诊程序繁琐,无其他因素。
徐远举骨灰先存放在京郊,1981年由妻子带回汉阳。那方小墓碑,刻着“徐氏先考讳远举之墓”。附近农民见外省车牌停下,以为又是哪家迁坟,谁也没多问。
回到1991年,徐继红见到功德林原管理干部姚伦。简单寒暄后,她开门见山:“姚先生,我父亲到底怎么走的?”姚伦叹口气,只能把当年的医疗记录翻出来,一边写抄件,一边说:“耽误是事实,没有别的。”徐继红听完,手指在桌面点了几下,低声道:“谢谢,我只要官方章。”
公章落下,她收好证明。就此离开,没有再提往事。两个月后,她在台北完成抚恤金申请。那一张新台币支票,比起父亲生前呼风唤雨的岁月,显得陌生而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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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留不住情面,也不会轻易翻篇。徐远举的命运,从黄埔校园到功德林囚房,再到女儿隔海求证,折射的正是一条极端道路的终局:手握屠刀,最终仍要面对制度和时间的共同审判。
他的故事值得记取的,不是个人沉浮,而是那几次沾满血腥的决断。那些决断里装着数百条生命。倘若再有人动念以暴力解决分歧,不妨先翻一翻这段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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