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如果不是宋佳期那个女人用三顿小龙虾加一个月的奶茶把我骗到这个所谓的“泳池派对”,我宁愿在家抠烂三张沙发。
我,林墨,一个靠画图为生的社恐,最怕的就是这种亮闪闪、香喷喷,每个人脸上都焊着一个完美社交面具的场合。
空气里都是烤肉的焦香混合着各种名贵香水的味道,熏得我脑仁疼。
宋佳期穿着一身火红的比基尼,像条美人鱼一样在人群里穿梭,而我,穿着我最贵的、也是唯一一条还能见人的连衣裙,缩在角落的躺椅上,假装自己是根柱子。
手机震了一下,是甲方爸爸。
“林老师,那个logo我们觉得还是第一版比较好,但是颜色呢,可以用第五版的那个,再融合一下第三版的构图……”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去你大爷的第一版第三版第五版。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飞舞,打出一行字:“好的收到,没问题陈总,我回去再看看。”
心里已经把他的头像当成了靶子,射了三百回。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我捏着手机往后退了一步,想找个光线不那么迷离的地方。
然后,脚下一空。
“啊——!”
我的尖叫被“噗通”一声巨响给吞没了。
冰凉的池水瞬间包裹了我,呛得我眼泪鼻涕一起往下灌。我那条花了我半个月生活费的裙子,此刻像块吸饱了水的抹布,沉甸甸地拽着我往下沉。
我不会游泳。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进我混乱的大脑。
我胡乱地扑腾着,感觉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视线里的光影越来越扭曲。
完犊子了,我林墨英年早逝,死因:被甲方逼到掉进泳池淹死。
就在我意识快要涣散的时候,一只手,一只巨大、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像铁钳一样箍住了我的胳膊。
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往上一提。
我整个人被捞出了水面,像一条濒死的鱼,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咳得撕心裂肺。
我被人半抱着拖到了池边,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直接瘫坐在地上。
视野总算清晰了点。
我抬起头,想看看我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
那是个男人,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休闲裤,浑身都湿透了,黑色的短发还在滴着水。他的脸部线条很冷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
他的眼神很冷,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和……嫌弃?
对,就是嫌弃。
他看了我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然后松开手,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人……救了我,然后就这么走了?连句“你没事吧”都没有?
“墨墨!我的天!你吓死我了!”
宋佳期终于发现了角落里的骚动,尖叫着跑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
她拿了条巨大的浴巾把我裹住,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你怎么掉下去了啊!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咳得说不出话,指了指那个已经快要走进别墅的背影。
宋佳期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像是震惊,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凑到我耳边,用一种石破天惊的语气说:
“你是我哥抱过的第一个女人。”
我:“……哈?”
什么玩意儿?
我被宋佳期塞进了她哥的浴室。
她嘴里念叨着“还好我哥今天也来了不然我得愧疚死”,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我找干净衣服。
浴室很大,是我那间出租屋卧室的两倍。黑白灰的冷淡色调,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像有强迫症,毛巾叠得像豆腐块,瓶瓶罐罐按高矮顺序一字排开。
空气里有一股很淡的、像雪松一样的味道,干净又清冷。
这就是那个嫌弃我的救命恩人的地盘。
我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宋佳期已经给我泡好了一杯姜茶,还拿来了一套一看就很贵的丝质睡衣。
“先将就一下,我哥的衣服你肯定穿不了,这是我之前放在这儿的。”
我捧着热乎乎的姜茶,感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我问。
“哪句?”宋佳期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装傻。
“就是……你哥抱过的第一个女人那句。”我说出来都觉得有点牙酸。
宋佳期的表情瞬间变得八卦又神秘。
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就是字面意思啊。我哥,宋砚迟,二十七岁,母胎单身,轻度社恐,重度洁癖,尤其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特别是女人。”
我一口姜茶差点喷出来。
“重度洁癖?”我回想了一下刚才他把我从水里捞出来,半抱着拖到岸边的画面。
那岂不是……难为他了?
怪不得他看我的眼神跟看一坨移动的细菌差不多。
“对啊!”宋佳期一拍大腿,“他自己的亲妹妹我,长到二十三岁,他主动碰我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平时递个东西都恨不得用镊子夹着。今天他居然跳下去抱你了!抱你了啊!还是湿的!你知道吗,这简直是盘古开天辟地,铁树开花,公鸡下蛋!”
我听着她越来越离谱的比喻,嘴角抽了抽。
“所以……我该感到荣幸?”
“何止是荣幸!你简直是天选之女!”宋佳期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墨墨,我觉得我哥的铁树要为你开花了!”
我把手抽回来,冷静地分析:“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单纯的人性光辉闪耀,看到有人落水,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进行了一次人道主义救援?”
“不可能!”宋佳期斩钉截铁,“以我对我哥的了解,他顶多就是把岸边的救生圈扔给你,让你自己扑腾上来。跳下去?还亲手抱?这绝对有猫腻!”
我沉默了。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宋砚迟那张冷得掉冰渣的脸,和他毫不掩饰的嫌弃。
就这?还开花?开的怕不是食人花吧。
“行了你,别脑补了。”我把空杯子放下,“我裙子废了,手机也淹了,甲方还在催命。我的人生已经够艰难了,你就别给我开启什么奇怪的副本了。”
宋佳期“嘿嘿”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
这个女人,绝对没安好心。
正说着,房门被敲了两下。
很轻,很有礼貌的两下。
宋佳期跑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宋砚迟。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灰色家居服,头发半干,看起来比之前柔和了一点,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还是那么强大。
他手上还端着个什么东西。
“哥,你怎么来了?”
宋砚迟没看宋佳期,视线越过她,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很平淡,没什么情绪,不像刚才在泳池边那么锐利。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宋佳期,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吹风机。还有,把姜茶喝了,别着凉。”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次是对我说的:
“手机我让助理拿去修了,明天给你送过去。”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又走了。
全程对话不超过三句,眼神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秒。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宋佳期关上门,一脸“磕到了”的表情,把吹风机塞到我手里。
“你看!你看!还亲自送吹风机!还关心你喝没喝姜茶!还帮你修手机!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我拿着那个还有点余温的吹风机,心里五味杂陈。
这真的是洁癖吗?
一个重度洁癖患者,会去管一个“污染”过自己的陌生人的死活?
还是说,宋佳期的话有水分,她哥其实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我甩了甩头,决定不想了。
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第二天下午,我的手机就被送了回来。
不是什么助理送的,是宋砚迟亲自送的。
当时我正顶着个鸡窝头,穿着外卖送的文化衫,坐在电脑前跟甲方斗智斗勇。
门铃响的时候,我以为是我的麻辣烫到了。
我趿拉着拖鞋,头也没抬地打开门:“放门口就行,谢谢……”
话说到一半,我看到了门口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以及那双包裹在休闲裤里的大长腿。
我僵硬地抬起头。
宋砚迟就那么站在我家门口,一手拎着一个纸袋,一手拿着我的手机。
他看着我,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我敢打赌,他肯定在嫌弃我这身打扮和乱糟糟的狗窝。
“你……”我脑子瞬间当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的手机。”他把手机递给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哦,哦,谢谢。”我赶紧接过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
冰凉的,像玉石。
我看到他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果然是洁癖。
“那个……进来坐坐?”我客气了一句,说完就后悔了。
我家现在乱得像被土匪洗劫过,沙发上堆着衣服,茶几上摆着泡面桶,地上还有我昨天画废的稿纸。
让他这种重度洁癖患者进来,简直是对他的精神凌迟。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居然点了点头。
“好。”
我:“……”
我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的衣服扒拉到一边,给他清出了一块能下脚的地方。
宋砚迟走了进来,视线在我的狗窝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电脑屏幕上那个五彩斑斓的黑色的logo上。
他没坐,就那么站着。
“陈总的项目?”他忽然问。
我愣了:“你认识?”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喜欢把所有元素都堆在一起。”
我找到了知音,瞬间忘了紧张,开始疯狂吐槽:“对吧!他非要一个logo里同时体现‘科技感’‘人文关怀’‘国际化’和‘中国风’,还要看起来‘简约而不简单’!这怎么可能做到啊!”
我说完,才发现自己有点失态。
在一个不熟的、而且气场很强的人面前这么激动,好像不太好。
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
宋砚迟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闪得太快,我以为是我的错觉。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地画了一个形状。
一个很简单的几何图形。
然后,他用指尖点了点我屏幕上那个logo的某个部分。
“这里,用负空间。”他说。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用负空间的手法,正好可以把“国际化”的简约和“中国风”的留白意境结合起来,还能巧妙地把那个该死的凤凰图腾给融进去!
我茅塞顿开,激动地回头看他:“你也是做设计的?”
“以前是。”他语气平淡。
“那……大神,能不能再指点一下?”我两眼放光,就差给他跪下了。
他似乎是被我热切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往后退了半步。
“我还有事。”他说。
“哦哦,好。”我瞬间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太得寸进尺了。
他把手里的纸袋放到我乱糟糟的茶几上。
“这个,赔你的裙子。”
说完,他没等我反应,就转身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个纸袋,上面印着一个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奢侈品牌logo。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崭新的连衣裙。
款式、颜色、尺码,都跟我昨天那条一模一样。
我捏着那条裙子,手感丝滑,价格吊牌还没剪,上面的一串零让我有点晕眩。
这……
我赶紧给宋佳期发微信。
我:【你哥来给我送手机了。】
我:【还赔了我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价格是我那条的十倍不止。】
我:【他还指点了一下我的设计稿,一针见血。】
我:【宋佳期,你老实交代,你哥到底是什么人?】
宋佳期秒回了一个龇牙大笑的表情包。
宋佳期:【我就说有戏吧!我哥,宋砚迟,前·天才设计师,拿奖拿到手软,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不干了,回家继承家业,现在是个游手好闲的霸道总裁。】
我:【……】
这人设,也太小说了吧。
我看着那条贵的离谱的裙子,和被他一句话点醒的设计稿,心里更乱了。
这个宋砚迟,到底想干嘛?
如果他真的嫌弃我,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如果他不嫌弃我,为什么每次跟我接触都像在渡劫?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宋砚迟的交集,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方式多了起来。
起因都是宋佳期。
“墨墨,我哥说他家楼下的那家日料店新出了限定套餐,我们一起去尝尝啊!”
“墨墨,我电脑崩了,你知道我哥是电脑高手,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让他看看?”
“墨墨,我抢到了两张画展的票,但是我临时有事,你帮我跟我哥一起去吧,别浪费了!”
我每次都想拒绝,但宋佳期总有办法让我无法拒绝。
于是,我跟宋砚迟一起吃了饭,一起逛了画展,甚至一起……喂了流浪猫。
那是在他家小区楼下。
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怯生生地蹭着他的裤腿。
我以为他会立刻躲开。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只猫。
然后他转身,走进旁边的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根火腿肠。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装,把火腿肠掰成一小段一小段,放在干净的纸巾上,推到小猫面前。
整个过程,他都戴着一次性手套。
我看着他蹲在地上的侧影,路灯的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那一刻,我觉得他身上的那股寒气,好像消散了一点。
“你……好像不怕猫?”我小声问。
“它很干净。”他回答,眼睛还看着那只吃得正香的小猫。
我明白了。
他的洁癖,是针对人的。
或者说,是针对他觉得“不干净”的人。
那我呢?
我在他眼里,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
那个泳池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我,绝对算不上干净吧。
可他还是救了我。
吃完饭,他开车送我回家。
车里放着一首很舒缓的纯音乐。
我们一路无话。
这种沉默,我已经习惯了。
一开始我觉得尴尬,总想找点话题,但他每次都只是“嗯”“好”“可以”地回应,久而久之,我也就放弃了。
我发现,跟他就这么安静地待着,也挺好。
快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我手机响了。
是甲方陈总。
我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接起来。
“林老师啊,那个logo,我们内部又讨论了一下,觉得还是太平了,能不能再加点‘动感’的元素进去?”
我捏着手机,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动感你妹啊!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好的陈总,没问题,我再改改。”
挂了电话,我把脸埋在手心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我觉得我快要被这个项目逼疯了。
“改不完?”
旁边传来宋砚迟低沉的声音。
我抬起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
我没来由地鼻子一酸,所有伪装的坚强和乐观瞬间崩塌。
“改不完。”我声音里带了点哭腔,“他说要动感,我加了流线,他说太花了;我改了倾斜,他说不稳定。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了。”
我像个祥林嫂一样,把这半个月的委屈和压力全都倒了出来。
宋砚迟就那么安静地听着。
不打断,不评价。
等我说完了,他才发动车子,调了个头。
“去哪儿?”我愣愣地问。
“我家。”他说,“我帮你改。”
我被宋砚迟带回了他家。
不是宋佳期在的那个大别墅,而是他自己住的一个大平层。
装修风格和那个浴室一脉相承,极简、冷淡,一尘不染,空旷得像个样板间。
他让我坐在客厅的电脑前,自己去厨房倒了杯水给我。
我注意到,他给我用的,是一个全新的、还没拆封的杯子。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把电脑连上一个巨大的显示屏,打开我的设计文件。
“你想要什么效果?”他问。
“我不知道。”我丧气地说,“我现在脑子一团浆糊。”
他没再问,修长的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移动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很精准,像一个精密的手术医生。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线条和色块在他手下不断地变化、重组,慢慢地,一个全新的、我从未想象过的方案雏形出现了。
他保留了我最初的核心创意,但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解构了那个复杂的凤凰图腾,将其简化成几根充满力量感的线条,既有中国书法的韵味,又充满了现代的张力。
所谓的“动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停了下来。
“剩下的,你自己可以了。”他说。
我看着那个近乎完美的方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谢谢你,宋砚迟,你真的……太厉害了。”我是发自内心地佩服。
他看着我,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不客气。”
我低头继续完善细节,他也没走,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拿起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空间里只有我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咔哒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旁边,我竟然觉得无比安心。
那些烦躁和焦虑,好像都被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给抚平了。
等我把最终稿发给甲方,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我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宋砚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睡着的样子,比醒着的时候看起来温和多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紧抿的嘴唇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我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林墨,你完蛋了。
你好像,真的喜欢上这个奇怪的洁癖患者了。
就在这时,他眼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还有些惺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偷看被抓包了。
我该说什么?
说“你脸上有蚊子”?还是说“我帮你盖个被子”?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先开口了。
“很晚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送你回去。”
“啊,好。”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站起来,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默。
我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到了楼下,我解开安全带,匆匆说了句“谢谢,再见”,就想逃下车。
“林墨。”
他突然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到他正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那个项目,如果他还刁难你,告诉我。”他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软软的,麻麻的。
“好。”我点了点头,逃也似的下了车。
我一路跑上楼,靠在门后,心脏还在狂跳。
手机“叮”地一声。
是甲方陈总。
陈总:【林老师!这个方案太棒了!就是这个感觉!完美!就用这个!明天我让财务给你结款!】
后面还跟了一串彩虹屁。
我看着屏幕,傻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眶又有点热。
我给宋佳期发微信:【姐妹,我好像坠入爱河了。】
宋佳期回了我一个“计划通”的表情。
我跟宋砚迟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很微妙的阶段。
我们不再需要宋佳期当借口,也会偶尔一起吃饭,看电影。
大多数时候,还是我说话,他听着。
但我已经能从他那些简短的回应和细微的表情里,读出他的情绪。
比如,我说到好笑的事情,他嘴角会有一个非常不明显的上扬弧度。
比如,我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他会轻轻地皱起眉头。
他还是不怎么主动碰我。
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就是并排走路时,偶尔会不小心碰到的胳膊。
每一次,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然后,他会不动声色地拉开一点距离。
我有点失落,但也能理解。
洁癖这种东西,不是说克服就能克服的。
更何况,宋佳期说过,他讨厌和人接触,可能不仅仅是洁癖那么简单。
背后,或许还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天。
那天我跟一个新客户约在咖啡馆见面。
对方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从见面开始,眼神就一直在我不该看的地方打转,说话也夹枪带棒,充满了暗示。
我强忍着恶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会面。
谈到最后,他突然伸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笑得一脸猥琐:“林小姐这么优秀,又这么漂亮,不如晚上一起吃个饭,深入交流一下?”
我像被电到一样,猛地把手抽回来。
“不好意思,我晚上有约了。”我拿起包,冷着脸站起来。
“哎,别走啊!”他想来拉我。
我吓得往后一退,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桌上的咖啡洒了我一身。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宋砚迟。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尖还在滴水。
他一眼就看到了狼狈的我,和那个对我拉拉扯扯的油腻男。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冷到了冰点。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带着戾气的森寒。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隔开了我和那个男人。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
很用力。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骨的力度。
“你是谁?”油腻男被他的气场镇住了,但还是色厉内荏地问。
宋砚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她男朋友。”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他……他说什么?
油腻男愣住了,看看他,又看看我,悻悻地骂了一句,灰溜溜地走了。
咖啡馆里恢复了安静。
宋砚迟还抓着我的手腕,没有松开。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心很烫,甚至有点潮湿。
他低头看了看我身上咖啡渍,眉头紧锁。
“走,去换衣服。”
他拉着我,走出了咖啡馆。
雨还在下。
他撑开伞,把大半个伞面都倾向我这边。
雨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
我被他一路拉着,塞进了他的车里。
他从后座拿了一条干净的毛毯,盖在我身上。
然后,他发动车子,一言不发。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我偷偷看他,他的下颌线绷得死死的,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都泛白了。
他在生气。
我不知道他是在生那个男人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或者,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因为他刚才,不仅碰了我,还碰了那么久。
回到他家,他把我推进浴室,扔给我一套他的T恤和运动裤。
“换上。”
声音又冷又硬。
我换好衣服出来,他的T恤穿在我身上,像个麻袋,空空荡荡的。
他站在客厅,背对着我。
“宋砚迟……”我小声叫他。
他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挣扎,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痛苦。
“刚才在咖啡馆,谢谢你。”我说。
“为什么不推开他?”他问,声音沙哑。
“我推了……”
“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这个项目?”他打断我。
“我需要钱。”我低声说。
freelance这行,看起来自由,其实毫无保障。我不敢轻易拒绝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痛苦更深了。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然后,他向我走过来。
一步,一步。
我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然后,他伸出手,非常缓慢地,非常犹豫地,抱住了我。
那是一个很轻、很虚的拥抱。
他的身体是僵硬的,甚至在微微发抖。
我能感觉到他胸膛里剧烈的心跳。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我。
“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声音里带着颤抖,“对不起,我应该早点……”
早点什么?
他没说下去。
他只是抱着我,很用力,像是要把我揉进骨子里。
我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雪松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气。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抖。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回抱住他。
在他抱住我的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的洁癖,他的疏离,他的抗拒。
那不是嫌弃。
那是一种自我保护。
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与人建立亲密的联系。
而我,正在打破他的防线。
那天之后,宋砚迟变了。
他还是话不多,还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但他会主动牵我的手了。
第一次牵手,是在过马路的时候。
绿灯亮起,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
他的手心还是会出汗,身体还是会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我能感觉到,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他会带我去一些很安静的地方。
比如郊外的湖边,山顶的天文台,或者只有一个老大爷看门的老电影院。
我们并排坐着,看日落,看星星,看那些黑白的老电影。
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说话。
但那种安宁和默契,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我心动。
宋佳期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激动得差点在我家楼下放鞭炮。
“我就知道!我哥那棵万年铁树,终于为你开花了!”她抱着我,又笑又叫。
我笑着捶了她一下。
“不过,”宋佳期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墨墨,我得提醒你一下。我哥这个人,有点……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就是……他以前受过刺激,所以对某些事情特别敏感。你跟他在一起,可能需要多一点耐心。”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
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我愿意等。
等他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我们的关系,在一种缓慢而温柔的节奏里,慢慢升温。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和暖宝宝。
他会在我赶稿到深夜的时候,给我点好夜宵,然后一直开着视频陪着我,直到我画完。
他会把我随口提到的、想看的书,想吃的东西,默默记下来,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日子,像变魔术一样送到我面前。
他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他用行动,一点一点地,填满了我对爱情的所有想象。
当然,我们之间也不是没有矛盾。
有一次,我们约好去看一场期待了很久的音乐会。
出门前,我化了个妆,换上了他送我的那条昂贵的连衣裙。
我对着镜子转了一圈,问他:“好看吗?”
他看着我,眼神暗了暗,没说话。
我以为他不喜欢。
“怎么了?不好看吗?那我换一件。”
“不是。”他走过来,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但手到半空,又停住了。
“你今天……很漂亮。”他说,“很多人会看你。”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漂亮不是好事吗?”
他沉默了。
到了音乐厅,人很多。
他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眉头也一直皱着。
有几个男人从我们身边经过,多看了我几眼。
我能感觉到,宋砚迟握着我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整场音乐会,他都心不在焉。
回去的路上,他一言不发,车里的气压低得吓人。
“宋砚迟,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没事。”他声音很冷。
我有点生气了。
“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是因为我穿了这条裙子?还是因为我化了妆?”
他猛地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不想让别人看你。”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把你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我愣住了。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我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心疼。
一个得是多么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凑过去,解开他的安全带,抱住了他。
“宋砚迟,”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我在这里,我不会走。我只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他的身体还是僵硬的,但过了一会儿,他反手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我控制不住。”
“没关系。”我说,“我们慢慢来。”
那是我第一次,窥见他内心深处那个黑暗的角落。
我知道,治愈他的过程,会很漫长。
但我有足够的耐心。
真正的转折点,或者说高潮,是在宋家的家宴上。
宋砚迟第一次,正式带我见他的家人。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提前一个星期就在想该穿什么,该说什么。
宋砚迟握着我的手,说:“别怕,有我。”
宋家的长辈都很和蔼,对我很好奇,但也很客气。
宋佳期像个花蝴蝶一样在我身边飞来飞去,不断地跟亲戚们介绍:“这是林墨,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哥的女朋友!”
气氛本来很融洽。
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
她叫白露,是宋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从小跟宋砚迟他们一起长大。
她穿着一身名牌,画着精致的妆,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哟,这就是砚迟哥的女朋友啊?”她阴阳怪气地开口,“看着……挺普通的嘛。”
宋佳期脸色一变,想说什么,被我按住了。
我笑了笑,说:“是啊,普通人一个,比不上白小姐这么光彩照人。”
白露冷笑一声:“砚迟哥的眼光,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以前好歹还是门当户对的名媛,现在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带回家了?”
她的话说得很难听,周围的亲戚脸色都有些尴尬。
我捏紧了拳头,告诉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宋砚迟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把我拉到身后,看着白露,冷冷地说:“白露,管好你的嘴。”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白露不依不饶,“砚迟哥,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样的吗?你忘了那个女人是怎么对你的吗?你现在找这么一个普通的,是想重蹈覆辙?”
“那个女人”?
我心里一动。
我感觉,我好像快要触摸到那个秘密的核心了。
“够了!”宋砚迟低吼一声,声音里的怒气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很少有这么失控的时候。
白露也被他吓到了,但还是不甘心地小声嘀咕:“本来就是……一个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女人,害你变成现在这样,你还不长记性……”
“闭嘴!”
宋砚迟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震得响了起来。
整个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他。
我也被吓到了。
他的眼睛是红的,浑身都在发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他死死地盯着白露,眼神里的恨意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她不是。”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然后,他拉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宴会厅。
他把我塞进车里,一路狂飙。
我不敢说话,只能紧紧地抓着安全带。
他把我带回了他家,然后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我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宋佳期很快就打来了电话。
“墨墨,你别怕,我哥他……他只是被刺激到了。”
“佳期,”我问,“那个女人,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宋佳期才用一种很疲惫的声音,告诉了我那个故事。
宋砚迟在大学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
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设计师,两个人是学校里的金童玉女。
宋砚迟很爱她,爱到把她当成了全世界。
他把自己所有的设计,都署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毕业后,他们一起创业,开了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宋砚迟负责创意,那个女人负责运营。
工作室很快就有了名气。
然后,那个女人,拿着他们共同创作的所有作品,背着宋砚迟,跟一家大公司签了约。
她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成了炙手可热的新锐设计师。
而宋砚迟,被她以“抄袭”的名义,告上了法庭。
一夜之间,他从天才设计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抄袭者。
他输了官司,身败名裂。
那个女人拿到了一大笔钱,出了国,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以后,宋砚迟就变了。
他不再碰设计,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开始有了严重的洁癖,抗拒和任何人接触。
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壳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那个女人,”宋佳期说,“她最喜欢穿漂亮的裙子,化精致的妆,在各种人面前展示她的魅力……她总说,这是为了拉业务。”
我瞬间明白了。
他为什么在我穿上那条裙子的时候,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为什么会那么偏执地,不想让别人看我。
他不是在控制我。
他是在害怕。
他害怕历史重演。
害怕我也像那个女人一样,会为了钱,为了名利,离开他,背叛他。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走到书房门口。
我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一片狼藉。
书被扔了一地,一个花瓶碎在角落里。
宋砚迟就坐在地毯上,背靠着书架,把头埋在膝盖里。
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很僵硬,还在微微发抖。
“宋砚迟,”我说,“我不是她。”
他没有反应。
“我喜欢画画,是因为我真的喜欢。我努力赚钱,是想靠自己的能力,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我穿漂亮的裙子,化妆,是想让你看到我最好看的样子。”
“我不会离开你。”
我一句一句地说着,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不会像她一样,为了钱,为了名利,就抛弃你。”
“因为……”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在他耳边说:
“因为我爱你啊,笨蛋。”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抬起头,转过来,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还有一丝……脆弱的希冀。
我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宋砚迟,我爱你。”
下一秒,他猛地把我按倒在地毯上,疯狂地吻了上来。
那是一个充满了绝望、痛苦、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的吻。
他吻得又狠又急,像要把我吞下去一样。
我能尝到他嘴里咸涩的味道。
是眼泪。
我闭上眼睛,回应着他。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隔阂了。
那晚之后,宋砚迟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身上的那股寒气,彻底消散了。
他还是话不多,但眼神变得很温柔。
他会黏在我身边,像个大型犬一样。
我在画图,他就在旁边看书陪着我。
我做饭,他就在旁边给我打下手,虽然经常帮倒忙。
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他会把我的脚放在他的腿上,给我暖着。
他的洁癖还在,但他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拥抱我,亲吻我。
甚至有一次,我感冒了,他笨手笨脚地照顾了我一整夜,给我喂药,擦汗,完全忘了什么洁癖不洁癖。
他开始试着,重新拿起画笔。
他给我画了很多张速写。
有我工作的样子,有我吃饭的样子,有我睡着的样子。
每一张,都画得很好。
但我最喜欢的,是第一张。
那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窝在沙发上打盹,他画的。
画上的我,睡得像只小猪,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
“My Sunshine.”
我的阳光。
宋佳期再来我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宋砚迟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而我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指挥的场景。
她夸张地张大了嘴巴:“我的天,这是我哥?他居然会进厨房?林墨,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叫爱情的力量。”
宋砚迟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走出来,放到我面前,然后很自然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宋佳期捂住眼睛,发出一声哀嚎:“没眼看了!你们俩,注意点影响!这里还有个单身狗呢!”
我们都笑了起来。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一切都刚刚好。
故事的最后,宋砚迟用我和他的名字,重新注册了一家设计工作室。
“迟墨设计。”
开业那天,阳光明媚。
宋佳期送来了一个巨大的花篮。
我看着那个崭新的招牌,回头看向身边的宋砚迟。
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准备好了吗?老板娘?”他牵起我的手,笑着问。
“准备好了,老板。”我用力回握住他。
我忽然想起,我们故事的开始。
那个狼狈的、浑身湿透的落水瞬间。
那只冰冷、有力、把我从绝望中捞起的大手。
还有宋佳期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你是我哥抱过的第一个女人。”
现在想来,那不是什么奇怪副本的开启。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一次……踩空。
因为我掉下去的时候,他接住了我。
从此,我所有的不安和漂泊,都有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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