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像一堵墙,呛得我直想咳嗽。
我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上面的字像一群蚂蚁,爬得我心慌。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扶了扶眼镜,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们俩血型不太对啊,孩子生下来可能会有溶血风险,提前做好准备。”
我脑子“嗡”地一声。
我A型,我老婆陈雪O型,这组合能有什么问题?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扭头看陈雪,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安心的眼神。
但她没有看我。
她的脸瞬间白了,像刚从墙上刮下来的腻子粉,眼神飘忽,死死盯着自己脚尖那块磨花了的地砖。
一股凉意从我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雪?”我叫了她一声,声音有点发干。
她还是不说话,嘴唇哆嗦着,像是被冻住了。
医生看我们这气氛,识趣地说了句“你们先商量”,就转身去叫下一个号了。
走廊里人来人往,那些嘈杂的声音仿佛离我很远,全世界只剩下我和她之间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股混杂着消毒水味的冷空气压进肺里。
“什么情况?”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像马上要决堤的湖。
“林涛,我们……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小猫在挠玻璃。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回家说?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是不能当场说清楚的?
我攥紧了化-验单,纸张的边缘硌得我手心生疼。
“就在这儿说。”
她被我吓得一抖,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砸在光洁的地面上,晕开一小团水渍。
“我……”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心里那点仅存的侥幸,彻底碎成了渣。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阴沉下来,乌云压得很低,空气里全是湿漉漉的土腥味。
车里没开空调,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一言不发地开车,眼睛盯着前面的车流,可余光里全都是她苍白的侧脸。
她就那么靠着车窗,无声地流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心里恨不得给她一脚,又疼得像是有人拿刀在剜。
红灯。
我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抗议。
“说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被我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更大了,却依旧不肯吐露一个字。
我感觉自己像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傻子,浑身的力气都用错了地方。
那种无力感,比直接被人扇一耳光还难受。
“陈雪,你到底要干什么?这孩子……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问了,别问了……”
我被她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别问了?
这事儿能不问吗?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尖锐的声音像是直接扎在我神经上。
我一脚油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一路沉默到家。
一进门,她就想往卧室里躲。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可能有点大,她“嘶”了一声。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睡。”我把她拽到客厅沙发上。
我们亲手布置的客厅,墙上还挂着我们的婚纱照,照片里的我们笑得像两朵花。
现在看来,无比讽刺。
“说吧,我听着。”我坐在她对面,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颤抖的轮廓。
“林涛,对不起……”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
“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一个解释。”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要用沉默来对抗我。
“是……是张伟。”
张伟。
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瞬间击中了我的太阳穴。
张伟,她那个所谓的“表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我们结婚时还来当了伴郎。
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甚至有点木讷的男人。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无数个被我忽略的细节瞬间炸开。
张伟隔三差五地来我们家“打秋风”,每次都带点老家的土特产,然后心安理得地“吃现成”。
陈雪总说:“他一个人在城里不容易,我们多照顾点是应该的。”
我当时还觉得我老婆心善,现在想来,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眼瞎心盲。
他们俩在我面前,总是那么自然,自然到我从未怀疑过。
原来,最完美的伪装,就是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就……就同学聚会那次,我们都喝多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被自己的哭声淹没。
同学聚会?
我想起来了,三个月前,她大学同学搞聚会,我去外地出差了。
她当时还给我发视频,说玩得很开心。
视频里,张伟就坐在她旁边,殷勤地给她夹菜。
我当时还开玩笑说:“让你表哥别光顾着你,也照顾下别的女同学啊。”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照顾,分明就是宣示主权。
我活该。
我真是活该!
“喝多了?”我冷笑一声,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喝多了’这三个字,真是天底下最好用的借口。”
“我不是故意的,林涛,我真的不是……”她哭着想来拉我的手。
我猛地甩开。
“别碰我!”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
我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婚。
必须离婚。
一秒钟都不能再跟这个女人待在一起。
“所以,你连孩子是谁的都搞不清楚,就想让我当这个便宜爹?”我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插进我们之间。
她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泪水和不敢置信。
“林涛,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怎么不能这么说?”我气笑了,“事实不就摆在眼前吗?还是说,你有证据证明这孩子一定是我的?”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嘴唇翕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沉默,就是最响亮的回答。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收拾东西,明天就去民政局。”我扔下这句话,转身进了书房,“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我靠在门板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门外,是她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声。
那一晚,我没睡。
我在书房的电脑前坐了一夜,屏幕亮着,但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回放着我和陈雪从认识到结婚的点点滴滴。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就是觉得合适。
她温柔,顾家,做得一手好菜。
我以为我找到了那个可以安稳过一辈子的人。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个笑话。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客厅里有动静。
我拉开一条门缝,看到我丈母娘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陈雪!我的囡囡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丈母娘抱着陈雪,两个人哭成一团。
我冷眼看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来了,果然来了。
她一出事,第一时间就是找娘家搬救兵。
“林涛!你给我出来!”丈母娘哭嚎了一阵,开始冲着书房门喊。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妈。”我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
“你别叫我妈!我当不起!”丈母娘指着我的鼻子,“你就是这么对我们家小雪的?她怀着你的孩子,你还欺负她?”
我差点被她这套颠倒黑白的逻辑给气笑了。
“妈,你最好先问问你女儿,她肚子里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丈母娘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陈雪。
陈雪的脸“刷”地一下又白了,头埋得更低。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丈母娘反应过来,立刻开始维护自己的女儿,“小雪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吗?她会对不起你?你别往她身上泼脏水!”
“我是不是泼脏水,你问她自己。”我指了指陈雪,“让她当着你的面说,那天晚上,她跟张伟到底干了什么!”
“张伟?”丈母娘更懵了,“那不是你表哥吗?他们俩能有什么事?”
“表哥?”我冷笑,“妈,你也被蒙在鼓里呢?他们俩根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就是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
这个秘密,还是陈雪有一次喝多了,不小心说漏嘴的。
她说,对外宣称是表兄妹,是为了方便张伟“名正言顺”地关心她。
我当时没多想,现在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盘棋,他们下了多久?
丈母娘彻底傻眼了,她看看我,又看看陈雪,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雪!你倒是说话啊!”她急了,使劲摇晃着陈雪的肩膀。
陈雪被她摇得像个破布娃娃,终于崩溃了。
“妈!你别逼我了!”她尖叫一声,甩开丈母娘的手,冲回了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丈母娘面面相觑。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林涛啊……”丈母娘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讨好,“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我打断她,“事实就是,她背叛了我。这个婚,我离定了。”
“别啊!”丈母娘急了,“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小雪她就是一时糊涂,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原谅她一次吗?”
“原谅?”我看着她,觉得无比荒谬,“妈,这不是她打碎了一个碗,我原不原谅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不原则的!过日子不就是稀里糊涂嘛!”丈母娘开始跟我掰扯,“再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打了多伤身体啊!万一以后怀不上了怎么办?”
我简直要被她的强盗逻辑给征服了。
合着现在不是追究谁犯了错,反倒是我不肯“稀里糊涂”地过去,就是我的不对了?
“妈,这孩子,是不是我的都还不一定。你让我怎么稀里糊涂?”
“那……那去做个鉴定不就行了!”丈母娘脱口而出。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悲。
无论是陈雪,还是她妈,她们的脑回路里,似乎从来没有“对错”这两个字。
只有“怎么办”。
怎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怎么让我接受这个结果,怎么让日子“照常”过下去。
“不用鉴定了。”我摇了摇头,“就算孩子是我的,这个婚也必须离。”
信任一旦崩塌,就像摔碎的镜子,就算勉强粘起来,也全是裂痕。
我不想对着一道道裂痕,过完我的下半辈子。
“你……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狠心!”丈母-娘见说不动我,又开始撒泼,“我们家小雪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
我懒得再跟她争辩。
我拿出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离婚协议的模板。
丈母娘在我旁边又哭又骂,我充耳不闻。
我的世界,已经塌了。
现在,我只想亲手把这些废墟清理干净。
中午,外卖小哥打来电话,说是我点的午饭,超时了半小时,平台给赔付了红包。
我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红包图标,忽然觉得很讽刺。
连一份外卖超时都有规则和赔付,我的人生被人为制造了这么大一个事故,却只有一地鸡毛。
丈母娘闹累了,坐在沙发上喘气,眼睛还红肿着。
陈雪一直没出卧室门。
这个家,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我打印好了离婚协议,一式三份,放在茶几上。
“妈,你让她出来,把字签了。”
丈母娘看了一眼那几张纸,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林涛,你非要做到这么绝吗?”
“这不是我绝,是她自己选的路。”
我话音刚落,卧室门开了。
陈雪走了出来,眼睛肿得像核桃,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她径直走到茶几前,拿起了笔。
我心里一紧。
我以为她会继续哭闹,或者求我,没想到她这么干脆。
她拿起协议,一页一页地翻看。
翻到财产分割那一页时,她停住了。
我写的很清楚,房子是我婚前全款买的,归我。车子是婚后买的,可以折价给她一半。存款一人一半。
我自认已经仁至义尽。
“房子……能不能留给我?”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愣住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房子能不能留给我?”她抬起头,直视着我,“我怀着孕,不能没有地方住。”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她是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的?
“陈雪,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欺负?”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做了这种事,还想分我的婚前财产?”
“我不是分,我只是……只是想有个住的地方。”她低下头,声音又弱了下去。
“你没地方住,可以回你妈家。或者,”我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恶意,“去找张伟啊,他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林涛!”她尖叫起来,像是被我踩到了尾巴,“你一定要这么羞辱我吗?”
“我羞辱你?”我指着那份协议,“你看看你自己提的要求,到底是谁在羞辱谁?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肚子里有块肉,全世界都得为你让路?”
“我……”她又一次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林涛!”丈母娘又跳了出来,“小雪她怀着孕,情绪不稳定,你就让着她点不行吗?一套房子而已,你一个大男人,以后再赚就有了!跟一个孕妇计较,你丢不丢人?”
我看着这对母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三观尽碎”。
在她们的逻辑里,犯错的人是弱者,是孕妇,所以就应该被无条件地迁就和原谅。
而我,作为受害者,如果计较,就是“不大度”,就是“丢人”。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道理吗?
“妈,别说一套房子,就是一个马桶盖,我也不会给她。”我拿起协议,当着她们的面,撕成了两半。
“既然协议离婚谈不拢,那就法庭上见吧。”
说完,我拿起车钥匙和钱包,摔门而出。
我需要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开了很久的车。
天已经黑了,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像一张巨大而虚伪的网。
我把车停在江边,点了一根烟。
江风吹在脸上,很冷,但至少能让我清醒一点。
手机响了,是张伟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冷笑一声,接了。
“喂,林涛啊,你跟小雪……没事吧?”他装出一副关切的语气,“我听她妈说,你们吵架了?”
“托你的福,好得很。”我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他似乎没听出我的讽刺,继续说:“夫妻俩,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小雪她性子软,你多担待点。”
“张伟,”我打断他,“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一字一句地说,“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第二天,我请了假,回了一趟老家。
我去找了我一个在派出所工作的发小。
我想查一下张伟的底细。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绝对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发小很给力,半天之后就给了我回复。
张伟,无业,有过两次赌博被拘留的案底。
而且,他名下有好几笔小额贷款,都处于逾期状态。
我看着手机上发小发来的信息,手脚冰凉。
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人,陈雪和她妈,竟然一直在我面前把他塑造成一个“老实本分”、“需要照顾”的亲戚。
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子里慢慢成形。
陈雪……她会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张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维护他,帮他,甚至……委身于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我不信。
我立刻开车回了城里。
这一次,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丈母娘家。
陈雪果然在那里。
开门的是我丈母娘,看到我,她的脸拉得老长。
“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
“我找陈雪。”我推开她,径直走了进去。
陈雪正坐在客厅里喝汤,看到我,手里的碗一抖,汤洒了出来。
“林涛,你来干什么?”她眼神里全是惊慌。
“我来跟你聊聊张伟。”我把手机扔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聊聊他的赌博案底,和他的小额贷款。”
陈雪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看着手机屏幕,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调查他?”
“不然呢?等着你们俩把我卖了,还帮你们数钱吗?”我冷笑。
“林涛!你说话别这么难听!”丈母娘又冲了上来。
“妈,你闭嘴!”我冲她吼了一声,“这件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们母女俩,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丈母-娘被我吼得一愣,不敢再说话。
我盯着陈雪,像盯着一个猎物。
“说吧,你跟张伟,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再跟我扯什么‘喝多了’的鬼话,我不信。”
陈雪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沉默。
又是该死的沉默。
“好,你不说是吧?”我点点头,“行,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我拿出手机,作势要拨号。
“我现在就报警,告张伟诈骗。你作为他的同伙,一个也跑不了。”
“不要!”陈雪猛地抬起头,尖叫道,“别报警!”
“那就说实话!”
眼泪从她脸上滑落,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沙发上。
“我说……我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听到了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荒唐,还要恶心的故事。
张伟,根本不是什么老实人。
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赌博,欠了一屁股债。
他找陈雪借钱,一开始几千,后来几万。
陈雪心软,一次次地帮他还。
她自己的积蓄花光了,就开始偷偷拿我们家里的钱。
同学聚会那晚,他们确实都喝了酒。
但不是偶-然的意外。
是张伟故意灌她,然后拍下了两个人的不雅照片和视频。
从那以后,这就成了张-伟威胁她的筹码。
他不仅变本加厉地要钱,还……还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陈雪不敢告诉我,因为她知道我的脾气。
她怕我知道她偷家里的钱去填赌债的无底洞,更怕我知道她被拍了那种东西。
她觉得,只要她一直顺从,就能把这件事压下去。
直到,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自己也慌了,她不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
所以,在医院,当医生提出血型问题的时候,她才会瞬间崩溃。
“所以,你被他威胁,被他敲诈,你就一直忍着?”我听完了,感觉自己的心都凉透了。
“我能怎么办?”她哭着说,“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不要我了……”
“所以你就打算让我戴着这顶不知道什么颜色的帽子,帮你养着那个无底洞?”
我指着她,手指都在发抖。
“我不是……我只是……想等孩子生下来,去做个鉴定,如果……如果是你的,我就跟他断了……”
“如果不是我的呢?”我追问。
她又不说话了。
我明白了。
如果不是我的,她大概会想办法打掉,然后继续编造别的谎言来骗我。
在她心里,我这个丈夫,就是最后那个可以拿来“兜底”的傻子。
“钱呢?你给了他多少钱?”
“前前后后……大概有二十多万……”
二十多万!
我们俩辛辛苦苦攒了那么多年的钱!
我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我扶着墙,大口地喘着气。
愤怒,屈辱,心痛……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要把我活活勒死。
我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真的是我那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吗?
还是一个我从未认识过的,愚蠢、懦弱、自私的陌生人?
“照片和视频呢?”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在他手机里……”
“好。”我点点头,拿出手机,找到了张伟的号码。
“你干什么?”陈雪惊恐地看着我。
“约他出来,把事情一次性解决。”
“不要!他会把照片发出去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你就想被他这么威胁一辈子?”我看着她,“陈雪,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要么,跟我一起把这件事解决了。要么,我们现在就去离婚,从此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
她愣住了,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旁边的丈母娘也吓得不敢出声。
过了很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点了点头。
“好,我听你的。”
我约了张伟在一家茶馆见面。
一个相对公开,但又有私密包间的地方。
我提前半小时到了,在包间里装了一个小型的录音设备。
是我从一个做记者的朋友那里借来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保护自己的方法。
陈雪坐在我对面,脸色惨白,手一直在抖。
“林涛,我怕……”
“怕也得面对。”我递给她一杯热水,“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明明恨她入骨,但看到她这副样子,却又忍不住想护着她。
我大概是疯了。
张伟推门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那种虚伪的笑。
“林涛,小雪,这么客气,还请我喝茶。”
他大喇喇地在我旁边坐下,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张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开门见山,“你手里的东西,开个价吧。”
张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林涛,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
“听不懂?”我把手机推到他面前,上面是我查到的,他那些小额贷款的逾期记录。
“这些,需要我帮你还吗?”
张伟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这是我的私事,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你用我老婆的钱去还你的赌债,这叫没关系?”
“你血口喷人!”张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小雪,你跟他说什么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陈雪。
陈雪吓得往后一缩。
我一把将陈雪拉到我身后,站起来,直视着他。
“你不用吓唬她。今天,是我找你。照片和视频,五十万,一口价。拿了钱,东西删干净,以后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故意报了一个他无法拒绝,但又会让他暴露贪婪本性的数字。
张-伟的眼睛瞬间亮了。
五十万,足够他还清所有的债务,还能潇洒很长一段时间。
“林涛,你倒是挺有诚意。”他重新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不过,你怎么保证我删了之后,你不会报警?”
“我拿什么保证?”我笑了,“我只能保证,如果你不删,我现在就报警。敲诈勒索,金额巨大,够你在里面待几年了。”
他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好。”他沉吟了片刻,“五十万,可以。但是要现金,我现在就要看到钱。”
“没问题。”我指了指门口,“钱就在车里。你先把东西删了,我验证之后,钱就是你的。”
“不行!”他很警惕,“必须先给钱!”
“张伟,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我盯着他的眼睛,“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我们现在就一拍两散,你去跟警察谈。”
他犹豫了。
我知道,他在赌。
赌我不敢报警,因为我怕事情闹大,丢人。
但他赌错了。
我已经不在乎什么面子了。
我只想把这颗毒瘤,从我们的生活里彻底剜掉。
“好。”他终于妥协了,“我删。”
他拿出手机,在我面前操作起来。
我死死盯着他的屏幕,看着他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视频,一张张,一段段,彻底删除。
然后,他又登录了云盘,把备份也删得一干二净。
“好了。”他把手机递给我,“你检查吧。”
我拿过手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所有文件都已经被清空。
“很好。”我把手机还给他。
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搓着手,等着我去拿钱。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张伟,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
他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我拿出我的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包间里,瞬间响起了我们刚才所有的对话。
从我开价五十万,到他承认自己手里有照片和视频,再到我们讨价还价的整个过程,一清二楚。
张伟的脸,瞬间从得意,变成了惊恐,最后变成了死灰。
“你……你录音了?”他声音都在发抖。
“不然呢?”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真以为我会给你五十万?你这种人渣,一分钱都不配拿。”
“林涛!你敢耍我!”他恼羞成怒,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朝我扑了过来。
我早有防备,侧身一躲,顺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他被我踹得连连后退,撞在椅子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张伟,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拿着你的手机,滚出这个城市。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或者让我听到任何关于这些照片和视频的风声,这段录音,会立刻出现在警察局。”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
但他知道,他已经输了。
输得一干二净。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跑了。
包间里,终于安静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回头看,陈雪还愣在原地,眼泪流了满脸。
但这一次,她的眼泪里,没有了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如释重负。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我没理她。
我拿起我的外套,径直走了出去。
事情解决了,但我们之间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从茶馆出来后,我没有回家。
我在公司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
我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手机不停地响,有陈雪的,有丈母娘的。
我一个都没接,全部调成了静音。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酒店房间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
我点了一份外卖,是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烧烤。
以前,我和陈雪经常去吃。
她最爱吃烤茄子和鸡翅。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这两样。
外卖送到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
我打开饭盒,那股熟悉的孜然和辣椒的香味扑面而来。
我夹起一块鸡翅,咬了一口。
味道没变,但我却吃得索然无味。
我忽然意识到,我之所以这么愤怒,这么痛苦,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背叛。
更是因为,她毁掉了我们之间所有美好的回忆。
以后,我再也无法单纯地享受一顿烧烤,无法坦然地看我们的婚纱照,无法心无芥蒂地规划我们的未来。
所有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肮脏的灰。
第二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林涛,你跟小雪到底怎么了?她妈都打电话到我这里来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我妈的语气很焦急。
我沉默了片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我妈也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口气。
“这个傻丫头……怎么能干出这种糊涂事!”
“妈,我打算离婚。”
“离……离婚?”我妈的声音拔高了,“涛啊,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
“我想好了。”
“那孩子呢?”我妈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孩子怎么办?那也是一条小生命啊!”
“我不知道。”我疲惫地说,“妈,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先去做个鉴定吧。”我妈小心翼翼地建议,“不管怎么样,先弄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这也是对孩子负责,对你自己负责。”
对孩子负责。
这五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是啊,大人犯的错,最无辜的就是孩子。
挂了电话,我给陈雪发了条微信。
“明天上午九点,去医院做羊水穿刺。”
她很快回了过来。
“好。”
只有一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和哀求。
第二天,我们在医院门口见了面。
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但神情却比前几天平静了一些。
我们全程没有交流,像两个陌生人一样,默默地排队,缴费,等待。
做羊水穿刺的时候,医生让她在外面等。
我隔着玻璃,看着她躺在手术台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涌起一丝不忍。
我告诉自己,这是她自作自受。
但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揪了一下。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是我这辈子最煎熬的日子。
我每天都失眠,脑子里反复上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
如果孩子是我的,我该怎么办?
原谅她,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下去?
我做不到。
那道坎,我过不去。
那如果不原谅,难道要让我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吗?
如果孩子不是我的……
那一切都简单了。
离婚,老死不相往来。
可一想到这个可能,我的心就像被挖空了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我发现,我竟然在害怕。
害怕那个最能让我“解脱”的结果。
我真是没出息。
结果出来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我去医院拿报告。
那几页纸,我感觉有千斤重。
我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报告。
最后一页,结论部分。
那行字,我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
“经鉴定,支持林涛为胎儿的生物学父亲。”
是我的。
孩子是我的。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松了一口气?
还是更深的绝望?
我拿着报告,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我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拿出手机,给陈雪拍了一张报告的照片,发了过去。
然后,我打了一行字。
“孩子是我的,但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就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我会给她一笔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我们办-理离婚手续。
我会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生活,永远比剧本更狗血。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急切。
“请问,是林涛先生吗?”
“我是,你哪位?”
“我是张伟的……妻子。”
我愣住了。
张伟,他结婚了?
陈雪和她妈,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他出事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昨天晚上喝多了,跟人打架,现在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下意识地想撇清。
“警察在他的通话记录里,找到了你的号码。他说……他说他被人骗了五十万,那个人就是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胡说八道,我没给他钱。”
“我知道!”女人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我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他就是个无赖,是个赌鬼!我就是想问问你,他是不是……是不是又拿什么东西威胁你了?”
我沉默了。
“林涛先生,我知道我这么问很冒昧。”女人带着哭腔说,“但我实在没办法了。他这次,在外面欠了高利贷,人家说,再不还钱,就要他的命!他一定是又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去敲诈别人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求求你了!”
高利贷。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张伟为什么那么急着要钱。
为什么五十万的现金,对他有那么大的诱惑力。
他不是在敲诈,他是在保命。
“你现在在哪里?”我问。
女人告诉了我医院的地址。
我没有犹豫,立刻开车赶了过去。
在医院的病房里,我见到了那个女人。
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
她比张伟看起来要大好几岁。
她一看到我,就想给我下跪。
我赶紧扶住她。
“大姐,你别这样。”
“林涛先生,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她哭着说,“张伟他不是人,他就是个畜生!他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还骗我回娘家借钱,我爸妈的养老钱都被他骗走了!”
“他欠了多少?”
“高利贷,利滚利,现在已经有七十多万了……”
七十多万。
我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五十万,他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他……是不是拿了你什么东西?”女人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她那张被生活折磨得毫无光彩的脸,忽然觉得,把那些肮脏的事情说出来,是对她的另一种伤害。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就是一点生意上的纠纷,已经解决了。”
女人显然不信,但她也没有再追问。
“他现在这样……我该怎么办啊……”她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张伟,一脸茫然。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张伟固然可恨,但这个女人,是无辜的。
她们那个家,已经被这个男人彻底毁了。
我从钱包里,拿出所有的现金,大概有两千多块,塞到她手里。
“大姐,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报警吧,高利贷是违法的。让警察介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女人捏着钱,泣不成声。
从医院出来,我直接去了丈母娘家。
开门的是陈雪。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
“林涛,你来了。”
她大概以为,我是来跟她“和好”的。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客厅。
丈母娘也在,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林涛,报告……我看到了。”丈母娘搓着手,一脸讨好,“你看,这不就是个误会嘛!孩子是你的,这比什么都强!小雪她也知道错了,你就……”
“妈。”我打断她,“张伟结婚了,你知道吗?”
丈母娘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陈雪也愣在了原地。
“他……他什么时候结的婚?”陈雪喃喃地问。
“一年前。”我看着她们,像看两个小丑,“他老婆刚刚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因为欠了高利贷,跟人打架,现在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高利贷?”丈母娘惊呼出声。
我把在医院里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们。
包括张伟是如何骗光了自己家的钱,如何骗光了岳父岳母的养老钱。
陈雪的脸,一寸寸地变白,最后没有一丝血色。
她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所以……”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一个有妇之夫,一个骗光了自己家人钱的赌棍,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你骗了我,偷家里的钱,甚至差点毁了我们整个家。”
“你告诉我,陈雪,你到底图什么?”
她没有回答。
她回答不出来。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初那所谓的“心软”和“情分”,有多么愚蠢和可笑。
“我图什么……”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就是个傻子……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感到愤怒。
我只觉得,无尽的悲凉。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
“这里面有二十万。”我说,“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
“密码是孩子的预产期。”
“你想把孩子生下来,就用这笔钱。不想生,也随你。”
“我们的事,到此为止。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说完,我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林涛!”
陈雪忽然从后面抱住了我。
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滚烫的眼泪,瞬间浸湿了我的衬衫。
“别走……求你,别走……”她哭着说,“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的身体僵住了。
她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
理智告诉我,应该推开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但我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林涛,”丈母娘也哭着说,“你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吧!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我们跟张伟家,彻底断绝关系!”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陈雪的手。
我转过身,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
“陈雪,你告诉我,如果……如果今天我没有查到张伟的底细,如果我没有接到他老婆的电话,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瞒着我?”
她愣住了,没有回答。
“如果你没有怀孕,如果医院没有查出血型的问题,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边当着我的好妻子,一边继续偷偷拿钱去填他的无底洞?”
她还是没有回答。
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信任,不是开关,按一下就能恢复。”我看着她,平静地说,“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我留下这句话,再也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阳光正好,我坐在图书馆里,对面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她也在看书,长发披肩,岁月静好。
没有陈雪,没有张伟,没有那些一地鸡毛的烂事。
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了民政局门口。
我等了很久。
九点半,十点,十点半。
陈雪一直没有出现。
我给她打电话,没人接。
打给丈母娘,也没人接。
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开车冲到丈母娘家,疯狂地按门铃。
没人开门。
我急了,开始撞门。
“砰!砰!砰!”
就在我准备报警的时候,门开了。
开门的是丈母娘,她眼睛红肿,一脸憔悴。
“林涛,你来了……”
“陈雪呢?”我冲进去,客厅里没人。
“在……在医院。”
我脑子“嗡”的一声。
“她怎么了?”
“她……她昨晚动了胎气,大出血……”
我感觉天旋地转。
来不及多想,我转身就往外跑。
在医院的手术室外,我看到了陈雪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蹲在角落里,一个劲地抽烟。
“爸。”我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医生怎么说?”
“还在抢救……说……说大人和孩子,可能只能保一个……”
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扶着墙,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恨她,我怨她,我想跟她离婚。
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让她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她丈夫!”我冲了过去。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说,“但是孩子……没保住。”
我愣在原地,感觉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孩子,没了。
那个我曾经期待过,也曾经纠结过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病房的。
陈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没有流泪,也没有任何表情。
丈母娘和她爸守在床边,不停地抹眼泪。
看到我进来,丈母-娘想说什么,被她爸拉住了。
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滴滴”的声音。
过了很久,陈雪才把头转向我。
“林涛,”她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我们……还是离婚吧。”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孩子没了,你也不用再为难了。”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那二十万,我也不要了。房子车子,都是你的。我……我净身出户。”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我们就算两清了?”我问。
她愣住了,看着我。
“我毁了我们的孩子,毁了我们的家。”她说,“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她,也放过我自己。
说得真轻巧。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阳光照了进来,有些刺眼。
“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说吧。”我扔下这句话,离开了病房。
陈雪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我每天都会去看她,给她送饭,但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坐着,她躺着,两个人相对无言。
出院那天,我去接她。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我回我妈家住。”她说。
“我送你。”
车里,我们依旧一路沉默。
快到她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开口。
“林涛,对不起。”
这三个字,她说过很多次。
但这一次,听起来,却格外沉重。
“我以前总觉得,我对张伟好,是心软,是念旧情。”她看着窗外,喃喃地说,“直到孩子没了,我才想明白。我那不是心软,是愚蠢,是懦弱,更是自私。”
“我害怕面对自己的错误,害怕失去你,所以就选择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掩盖。我以为我能瞒天过海,结果,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也失去了你。”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
车子停在了她家楼下。
她解开安全带,却没有马上下车。
“林-涛,”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有下辈子,我再还你。”
说完,她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口。
我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个下午,阳光很好。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看到我,有些害羞地笑了。
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了我的未来。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看错了。
我没有马上开车走。
我在她家楼下,坐了很久。
手机响了,是我一个做项目经理的朋友。
“林涛,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社区旧改项目,甲方那边通过了,你有没有兴趣来负责?”
社区旧改。
把破败的,老旧的东西,全部推倒,然后,在废墟上,建立起全新的,更坚固,更美好的东西。
我看着手机屏幕,忽然笑了。
我拿起手机,回了条信息。
“有。”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了车流。
窗外的风景,在飞速地倒退。
我知道,有些路,一旦走错,就再也回不了头。
但人生,总要向前看。
毕竟,推倒一堵危墙,是为了能盖起一座更稳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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