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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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呆子之死当然是极大的悲剧,但整个过程却充满了莫名其妙。
起初的动机,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贾赦看中石呆子的扇子,让贾琏去买,石呆子不卖。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市井间发生,不算冲突,顶多算不投缘。贾琏也并不恼,只是回去复命。
偏偏贾赦听了就不痛快了。
不是为了扇子,而是为了那句“他不卖”。
那一刻,事情的性质变了。原本的“想要”,转化成了“我凭什么要不到”。
这是权力的第一个扩张阶段——欲望让位于面子,理性被一种自尊的惯性推着往前走。
于是,贾赦去找贾雨村。
地方主官出场,所有的“小事”,就不再是小事了。
贾雨村处理得干净利落,他甚至不需要编个复杂的理由,只随口说了个“有案牵扯”,就堂而皇之地行使了暴力。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并不需要理由,它只要一个姿态。
这是《红楼梦》的高明之处:作者并不煽情,也不批判,他只平静地陈述事实:扇子得到了,石呆子死了。
那种冷静的语气,比任何愤怒都更可怕。它像是在告诉你:荒唐并不是偶然,而是一种结构性的必然。
到这里,其实甚至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初的意愿。贾赦并不真的想害人,他只是想让自己不受挫。但当一个人以“不能输”的姿态处理问题,事情就再也不会回到起点了。
几把扇子,本是可有可无的物件,却成了体面、尊严、家族威信的投影。一旦这些抽象的东西介入,逻辑就无法终止。
因为体面没有尽头,尊严没有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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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还没有完,扇子拿到了,石呆子人也死了,风波理应告一段落。
可贾赦没有丝毫反省,他反倒转过头,责怪贾琏没本事,说他连几把扇子都办不利索。
这是权力的第二次膨胀:不仅要结果,还要过程服从。
这大概是权力的迷人之处,恰恰因为它能让人忘记谁是谁的工具。
但贾琏忍不住顶了嘴,在他看来,这事本不该如此。
那一瞬间,《红楼梦》的笔锋一紧。这个年轻人终于说了句“人话”。
但人话在权力面前毫无价值。
贾赦恼羞成怒,拿出家法,把他打得跪地不起。
那顿棍子,打的真是父慈子孝。
贾赦再次证明自己拥有掌控力,即便这种掌控已经空洞到可笑。
这段情节有个特点,它是《红楼梦》里极少有的“零余地”场景——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贾赦被自己的虚荣推着走,贾雨村被权力逻辑绑着走,贾琏被父权结构压着走。
而石呆子甚至没资格走。他只是被卷入权力漩涡的最底层,一具尸体,一段小人物的无声注脚。
整件事的荒谬,就在于每个人甚至都没有恶意,但每个人都在做恶。
如果说《红楼梦》最擅长的是“写情”,那么这一段,写的是“权”。而这种权,并非帝王之权,而是日常生活中蔓延的那种结构性暴力——从家族到官场,从父辈到子嗣。它不靠制度,而靠气势;不靠逻辑,而靠惯性。
曹雪芹表现出了残忍的洞察:权力不需要恶人,它只需要惯性。
一旦开始,就会自动运行,直到毁掉一切可见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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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的结局,其实是所有人都成了输家。
石呆子死于无辜,贾琏被打得没了尊严,贾赦也从一个“掌控者”变成了被权力反噬的笑话。他原本想通过这件事证明自己能掌控局面,结果却证明了自己只剩脾气。
人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在行使权力,而是在被权力使用。
这是很高明的技巧。
作者用近乎白描的手法让你看到,权力的失控并不需要阴谋,只需要一点面子。
一开始,贾赦想买扇子——这是“想要”;
后来,贾赦一定要拿到——这是“必须要”;
最后,他还要让所有人证明自己没错——这是“绝对要”。
到那一步,已经没有谁在乎扇子了。
原始的欲望被面子取代,面子被权力取代,权力被恐惧取代。
所有人的行动,都在为一种集体的失控服务。
权力像天气一样自然,虽然没人造它,但人人受它支配。
从“想要”到“必须要”,从“不能输”到“输不起”,
权力的放大,就是如此强大而又如此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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