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总在雨后泛着温润的光,我踩着积水走过第七块裂痕斑驳的石板时,总会习惯性地仰头望向三楼那扇褪色的朱漆木窗。窗棂上攀着的紫藤花开了又谢,却永远定格在某个黄昏的剪影里——那时外婆总倚在窗边,银发被夕阳染成暖金色,手里纳着永远纳不完的千层底。
十二岁前的每个夏夜,我的梦都是被蒲扇摇醒的。老式电风扇在床头柜上嗡嗡作响,外婆的竹编蒲扇却始终有节奏地起落,扇骨上缠着的红布条早已褪成浅粉。她总说"心静自然凉",可自己后背的汗衫却洇出深色的云纹。我数着她手背上隆起的青筋,像在数天上闪烁的星子,直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才敢偷偷把凉席往她那边挪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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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住校后,每周五放学总能看见她踮着脚在巷口张望。蓝布围裙口袋里永远揣着两块桃酥,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边缘还留着她指甲掐出的月牙痕。有次暴雨突至,我冲进巷子时看见她正把装桃酥的铁盒护在怀里,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她见我来了,慌忙从怀里掏出尚带体温的桃酥,却没发现自己的布鞋早已湿透。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失利,我躲在河堤边哭到暮色四合。远远看见她举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找来,光束在芦苇丛里摇晃如萤火。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把裹着棉布的保温桶递给我,揭开盖子时,白汽裹着鸡汤的香气涌出来。"趁热喝,"她用袖口擦去我脸上的泪,"喝完咱们回家。"那晚她坐在我床边,借着月光补我磨破的校服肘,银针拖着细线在布料间穿梭,像在缝合某个看不见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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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深秋回老宅收拾遗物,在樟木箱底发现个未完工的毛线团。藏青色的毛线缠着半截竹针,针尾还挂着歪歪扭扭的针脚——那是她最后为我织的围巾。窗外的紫藤花早已凋尽,可当我把毛线团贴在胸口时,忽然听见风里传来熟悉的咔嗒声,仿佛她正坐在某个温暖的角落,继续织着那永远织不完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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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站在异乡的落地窗前,看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却总在某个加班的深夜,仿佛看见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下,有位老人捧着保温桶,把思念熬成永恒的月光。原来有些爱从来不需要言语,它藏在千层底的针脚里,融在桃酥的甜香中,化作巷口那盏永不熄灭的灯,在记忆深处温柔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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