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溪之夜：萧何为何不惜一切追讨“懦夫之名”？

公元前206年的汉中，寒溪河畔的月光正凉得刺骨。萧何的官服已被汗水浸透，胯下战马喷着粗气，蹄子在湿滑的栈道上打滑，身后两名侍卫早已被甩得不见踪影。他望着河对岸那个白衣仗剑的身影，嘶哑地喊道：“韩将军留步！汉家天下不能没有你！”

这一幕的起因，要从韩信那身未竟的抱负说起。这个江苏淮阴人，早年曾受胯下之辱，却藏着吞吐天地的兵略。起初他投奔项羽，凭着一身武艺当上执戟郎中，可当他献上“兴楚灭汉万言书”时，却被项羽斥为“小人妄言”。眼看霸王刚愎自用，韩信毅然挂冠而去，千里迢迢投奔了汉中的汉王刘邦。

可刘邦同样没把这个“亡楚降将”放在眼里，只给了他个管粮的都尉官职。韩信虽每日饮酒消愁，粮草账目却分得毫厘不差。萧何偶然查访时，与他纵论军务，竟被他对兵法战策的独到见解惊得连连赞叹，当即力荐刘邦升其为百夫长。后来见他操练士兵远超同僚，萧何又再三相劝，韩信才得任千夫长。

职位连升三级，却远未达韩信的抱负。一日酒后，他慨叹刘邦安于汉中享乐，不愿东归中原，这话被人告发，韩信竟被判了斩刑。监斩官夏侯婴正要下令行刑，韩信怒喝：“汉王欲夺天下，为何斩杀壮士？”这一声质问让夏侯婴惊觉此人不凡，连忙禀明刘邦，韩信才捡回性命，还升为宫廷都尉。

萧何自此愈发看重韩信，数次深夜登门畅谈。当韩信将“东出三秦、横扫楚营”的方略和盘托出时，萧何断定这是“国士无双”的帅才，当即直奔王宫力荐韩信为大将军。刘邦一听却翻了脸：“让个钻裤裆的当大将军？项羽能笑掉大牙！”任萧何磨破嘴皮，刘邦始终不肯松口。

那段时日，汉中军营人心浮动。山东籍的将士思念故土，逃兵日渐增多，连几名将领都悄悄走了。刘邦急得团团转，找萧何商议对策。萧何直言：“将士逃亡，只因怀才不遇。若想争天下，非韩信不可为大将！”可刘邦仍纠结于韩信的出身，此事终究不了了之。

韩信得知消息后彻底心寒。他收拾好印信，趁着夜色牵马出了东门。守门士兵清晨急报萧何，老丞相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只喊了句“快备马”，就带着侍卫追了出去。

从八里桥追到褒谷口，从三叉岭奔至青桥驿，太阳落了山，月亮爬上了树梢，萧何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栈道崎岖难行，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响在山谷中回荡，直到寒溪河畔才停下——连日暴雨让溪水暴涨，韩信正站在河边扼腕长叹，白马在一旁焦躁地刨着蹄子。

“天生七尺躯，怀抱凌云志……”韩信的吟诵声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喊。回头见是萧何，他不禁蹙眉：“丞相是来治我逃兵之罪的？”萧何上前紧紧拉住他的手，气喘吁吁地说：“将军哪里话！我是来请你回去当大将军的。汉王不用你，我便卸了丞相印，与你一同归隐！”

韩信闻言动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萧何。月光下，张良的亲笔信清晰可见，信中直言“韩信有大将之才，得之可兴汉灭楚”。萧何又惊又喜：“早有此信，何至于此！”在老丞相的恳切劝说下，韩信终于答应折返。

两人回到南郑时，刘邦正因萧何“失踪”而坐立不安。见萧何带着韩信回来，他又气又疑：“诸将逃亡数十人你不追，为何单追韩信？”萧何正色道：“诸将易得，韩信无双！大王若想久居汉中，便不用他；若想争天下，非他不可！”

这番话戳中了刘邦的心事。他沉吟片刻问：“那便依你，让他当个将军如何？”萧何却摇头：“拜大将军需择吉日、斋戒、设坛场，行大礼方可。不然轻慢待之，他还会逃走。”刘邦咬咬牙，终是点头应允。

消息传开，军营里一片欢腾，将领们都以为大将军之位非己莫属。等到吉日那天，南郑城南新筑的高坛下，三军肃立。当刘邦亲手将帅印交到韩信手中时，“一军皆惊”，连樊哙、周勃这些老将都愣住了。

登坛之后，韩信当着全军的面剖析天下大势：“项王匹夫之勇、妇人之仁，已失民心；而汉王约法三章，深得关中百姓拥戴。若东出陈仓，三秦可传檄而定！”这番话听得刘邦茅塞顿开，当即定下伐楚大计。

后来的事正如韩信所料。他率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举击破三秦，又在北方战场横扫魏、赵、燕、齐，最终在垓下合围楚军，逼得项羽乌江自刎。刘邦称帝后曾坦言：“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如今汉中拜将坛的石碑仍在，南坛韩信塑像气宇轩昂，北坛“挂衣亭”静静矗立。留坝县的寒溪旁，“寒溪夜涨”的碑刻默默诉说着那段往事，民间歌谣更传唱千年：“不是寒溪一夜涨，焉得炎汉四百年。”

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终究成了千古佳话。它藏着最朴素的真理：识人不以出身，用人当凭才华。正是这份知遇之恩与君臣相得，才撑起了四百年的大汉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