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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在发大水之前,全国各地还经历了一段“烧烤”模式。尤其是华北地区温度一下子飙升到40度,这种烧烤模式动辄十几天甚至更长时间,不仅气温高还一点雨都不下,不少地区因为高温和不下雨已经严重缺水,附近的湖泊、河流都被烤的露出湖底。又是大水漫灌又是高温炙烤,不少人真是体验了一把“水深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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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相关新闻截图
就算现在科技这么遥遥领先,很多人还是受不了这种极端天气。咱们老祖宗碰上这种天气那更是一种折磨。众所周知,中国自古以来作为一个农业国,不下雨对农业生产会造成毁灭性打击,所以每到这时候先民就要琢磨求雨。那么,古代先民求雨都求谁?如果求雨不灵了该怎么办?老祖宗为啥对这些漫天神佛有两幅面孔?今天就来聊聊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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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先秦时期,当时人们的想法非常朴素,就认为自然灾害是上天降下来的惩罚。那会儿的人们根本没有多少防灾抗灾的能力,所以,人们心中对神灵充满着敬畏。他们会用上供、奏乐、舞蹈等方式祭祀神灵,祈求天降甘霖。这种祭祀方式又被叫做“雩祭”,论语中曾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其中“舞雩”就是举行“雩祭”时跳舞的台子。既然“雩祭”这玩意是用来祭祀神灵的,自然表达的诚意要多一点,至少牛羊肉这些贡品要备足。如果要表达更大的诚意,甚至会把巫师一同献祭作为贡品。在关于商朝祭祀的文献中经常会出现“焚巫尪“的字眼,“巫尪”就是指“古时的祈雨女巫”,“焚巫尪求雨”也就是说“烧人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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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中世纪烧女巫场景图
如果烧女巫还没能感动上天给下雨,必要的时候君主都得做一番秀。根据史籍记载,商朝的开国君主商汤登基之后,没过多久就遇到了7年大干旱。当时,商汤几乎把所有的祈雨方式都用了,结果都不管用。于是,商汤找来了巫师,让他想办法。巫师给了一个终极必杀技,那就是咱得玩票大的,拿人祭天。商汤一听,大惊失色的说:我本卜祭为民,岂乎自当之!那意思是说,我祭天求雨是为了人民,怎么能拿人民的脑袋来祭天呢,就算是祭天也得是我自己来。于是商汤不顾群臣的劝阻,进行了一整套准备工作,包括沐浴、更衣、斋戒等等,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柴火堆上。商朝的其他民众可能是不想让国君这么被烧死,于是围着柴火堆载歌载舞向神灵祷告,希望再努力一把。当火把点燃柴火之后,商汤神色淡定,一点也不为所动。眼见开国之君就要葬身火海了。就在这紧要关头,一场甘霖如期而至,将火完全熄灭,当地的旱灾也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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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商汤画像
由于这次祭祀在“桑林之地”,于是人们又称这次祭祀的仪式为“桑林之舞”,并成为了商朝王室最为流行的舞乐之一。后来周武王灭商,将原来商朝的遗民都改迁到宋国,等周公旦制定周礼时,有关商朝一些祭祀仪式被取缔,但宋国人可以保留原有的祭祀传统,其中也包括这个桑林之舞。在春秋时代这个舞种还有一段尾声,说的是晋悼公复兴晋国霸业,将一块土地赠送给宋国,宋平公为表示感谢,率领国家舞团到晋国来献舞,其中要表演的就是桑林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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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现代舞剧《妇好》中展现的“桑林祷雨舞”
当时晋国的臣子们都表示反对国君看这个,因为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只有周天子看过桑林之舞。晋悼公如果看了这个舞蹈的话,就有越级之嫌。但晋悼公觉得桑林之舞远近闻名,如雷贯耳,还就宋国有,若错过之后,恐难再见,哪怕是越级也要好好欣赏一次。于是,晋悼公正襟危坐,以赏桑林。哪里知道看到一半就引发了强烈的身体不适,《左传》记载说晋悼公“惧而退入于房”,因为害怕回到房间里。今天联想到商朝经常拿活人祭祀,就可以推断,这桑林之舞八成也有杀活人的桥段,这才让晋悼公如此恐惧。
到后来,这种杀人求雨的祭祀活动可能是过于重口味,人们就改用更平和,更人道的仪式求雨。直接把人扔到太阳底下暴晒就够了,承担祈雨的对象也逐渐由巫师转为了实际统治者。比如《晏子春秋》里就记载,齐景公就曾因为国家闹旱灾,用暴晒自己的方式求雨,晒了三天终于天降甘霖,缓解了危机。从商汤到齐景公舍身求雨的故事来看。咱们老祖宗还真讲究权责对等,国家遇上点自然灾害,闹得民不聊生,这时候第一责任人就得站出来想办法解决。这种权责对等的概念到了汉代,就形成了所谓“天人感应”的学说,天底下这儿闹点水灾,那儿有了旱灾,这当天子的都要站出来写写罪己诏,向老天爷承认都怪自己不行,别再坑老百姓。当然了,这种罪己诏表演成分比较高。但相比于后世那些连演都懒得演的君主来说,这“天人感应”多少还起到制衡皇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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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郦道元雕塑
到了南北朝时期,人们仍然祭天求雨,但和过去那种极致的卑微不同,这时候人们求雨就硬气多了。此时阴阳学说比较盛行,老百姓认为无论是干旱还是洪涝灾害,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阴阳不调”,而非单纯的神明发怒。比如说雨水属“阴”,所以求雨就要“亢阳纵阴”,也就是说过去求雨是在求神,现在求雨是改造神,让神为我所用。当时北魏学者郦道元,就在《水经注》中记载了控制晴雨的“阴阳石”,他说:“每水旱不调,居民作威仪服饰,往入穴中,旱则鞭阴石,应时雨多;雨则鞭阳石,俄而天晴。”那意思是说,老天爷不下雨,那就用鞭子抽阴石;老天爷要是老下雨,那就抽阳石。在两晋南北朝人看来,水旱不调就说明阴阳失衡,阴阳失衡就需要用鞭子抽石头,才能正阴阳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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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白居易画像
可以说,受阴阳学说的影响,当时民间有事没事抽石头属于普遍现象。而在官方层面官员的态度虽然还是对神明有所敬重,但绝不是像以前那样不讲逻辑的跪舔。尤其是到了唐宋时期,很多诗人、文学家做过官,也求过雨,留下了不少求雨文。比如白居易在杭州祭黑龙潭的《祭龙文》,韩愈在湘赣地区的《祈雨告养山文》,苏轼在陕西凤翔的《凤翔太白山祈雨祝文》。这些求雨文格式都差不多,就拿白居易的《祭龙文》来说。一上来先卖惨,说不下雨百姓多惨,“实忧灾沴,重困杭人”;然后白居易自己自罚三杯,承认自己有责任,“居易忝奉诏条,愧无政术,既逢愆序,不敢宁居”,我自己没什么本事,就是奉上天旨意到这里做官,今天遇到这里闹旱灾不敢稳坐家中,要出来为百姓做点事;然后给神仙戴高帽,说神仙你不一样,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聪明正直,洁靖慈仁;无幽不通,有感必应”;接着提要求赶紧下雨,并给神仙画饼,说“增修像设,重荐馨香,歌舞鼓钟,备物以报”,只要你下雨了,修庙宇重塑像,无论是鲜花贡品还是歌舞鼓乐,到时候都给你备足了;最后还留了一手,说“若长吏虔诚而不答,则不独人之困,亦唯神之羞”,这么虔诚的求雨你敢不答应,到时候不光是老百姓生活困苦,你当神仙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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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大宋天圣五年的祈雨碑拓片
地方官员在求雨文里虽然不客气,但承诺不是空头支票。只要祭祀完,真下雨了,不论是民间还是官方大概率会给这位神仙立碑修庙。今天山东省傅村镇出土了一个“宋天圣五年碑”,上面讲的故事就是当地旱灾,老百姓想起来龙王庙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一定是龙王爷生气了,就摆上贡品说只要你下雨了肯定给你重修庙宇,没几天果然下雨了,庙宇也得到了重新修缮,这才刻碑纪念。可以说下雨灵不灵相当于地方小神仙们的 "科举",是他们提升自己地位,获得朝廷编制的最有效途径。到了宋朝干脆从官方层面把求雨修庙制度官方化、流程化了,天不下雨就找神祭祀,神不灵就换,听老百姓意见。那些个显灵的神仙,没庙额的赐庙额,有称号的加封爵位,从侯爵到公爵再到王爵。到了明清时期,地方上显赫的神庙大多和求雨有关。咱们今天看全国各地有不少经历了几百年保留到今天的关帝庙,只要注意看一下这些关帝庙的简介,基本都能发现老百姓到这里求过雨。
甭管地方官是威逼利诱还是画大饼,下雨终归是自然规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于是就经常出现地方官表现的足够虔诚,但老天爷还是不赏脸不下雨的情况。一些暴躁的地方官干脆就冲进庙里砸了神像,唐朝人张鷟写了一本《朝野佥载》,这是记载唐朝朝野之事的笔记小说集,里面就提到作者他自己任平昌县令时候,有一年大旱,然后一个巫婆和一个和尚施法求雨,装神弄鬼搞了二十多天,还是一滴雨都没有。张鷟大怒,直接冲上法坛把龙王神像给砸了,结果当天晚上就下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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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谢肇淛《五杂俎》书影
当然了,神明毕竟是神明,就算是他们做的再王八蛋,也不是说打就能打的。明朝学者谢肇淛在他的《五杂俎》里就记载了这么两则故事,提醒人们别随便抽打神灵。话说,北魏皇族宗室、封南安王的元桢,在公元495年授镇北大将军、相州刺史,次年五月到邺城履新。那时正是初夏,赶上大旱,元桢寻思:“我刚上任就旱,神明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就问手下,邺城当地什么庙最灵。手下异口同声的回答说:邺城石虎庙最灵验,庙里供的石虎,五胡十六国后赵的第三位皇帝,死后被人当神仙给供了起来。元桢本想找一尊最灵的神好好祭祀一番,结果发现最灵的是个前朝皇帝。坏就坏在元桢自己也是朝廷宗室,哪有本朝皇亲给前朝皇帝行磕头大礼的道理?于是,他提着鞭子就找了过去,见了石虎的神像,元桢拿马鞭指着他说:“我知道你是个前朝小国的皇帝,现在是大魏的天下了,奉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给我放老实点,别给本官找不自在。我限你三天内下场雨,不然打死你。”三天之后,果然万里无云一滴雨没下,元桢回到石虎庙,拉下神像,结结实实抽了一百鞭。结果是没有任何效果,邺城大地照样是晌晴薄日,反而是元桢似乎遭到了神灵的诅咒,当月就背疽发作,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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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邺城遗址博物馆中西门豹祠文物
元桢死后多年,相州又来了一位刺史,是北魏名将奚康生。这位奚将军和元桢的遭遇几乎一样,刚到任上就遇到旱情。这位将军大概是没听过前任元桢的事迹,来到石虎庙后,对于石虎更为不客气,不由分说又把石虎神像从庙里拉出来抽了一顿鞭子。估计石虎在天之灵还是懵圈的状态:“老子招谁惹谁了,不下雨都来打我干啥?我又不是分管这一摊的?”奚康生打完石虎,恶狠狠地说:看来求你也没用,今天老子不找你照样不耽误求雨。于是,转头去了邺城历史上的大名人西门豹的祠庙,请这位地方名臣给降点雨。西门豹是战国时期魏国的名臣,他在主管邺城时兴修水利工程,让民众远离水患之苦,后人感念他的恩德才修了这座西门豹祠。奚康生对西门豹不敢怠慢,不仅修葺了门前杂草,还郑重其事的焚香祷告,摆上猪牛羊三牲。然而西门豹也不领情,等了多天,又是一滴雨没下,奚康生大怒,拎着棍子带着人就把西门豹的神像从供桌上掀下来,并锯断了西门豹的舌头。不久之后,奚康生也遭到了报复,他的两个儿子先后暴死,随后他自己也死于政变。
《五杂俎》能记载这两个故事,也说明了当时人们求雨不成,在愤怒之下打神拆庙的那都是常规操作。不过,有没有人因打神拆庙遭报应就不好说了。当然了,这种“求雨不成,打神拆庙”到传统也一直延续下来。比如晚清时期英国的传教士就记录过,广东地区的官员因为求雨不成,把龙王扛进监狱拿链子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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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岑春煊坐像
1907年的《时事画报》更是报道了一则爆笑案例,当时广州也是好久没下雨,老百姓怨声载道。两广总督岑春煊以铁腕治官,官员有一点贪污行为都会遭到他的严查,在两广总督任上几年的时间里有1400多位官员因为腐败问题遭到他的弹劾,因此岑春煊又有“官屠”之称。如此铁腕一个人,自然不会被那些神灵束缚住手脚,本地的雨神这么不听话,岑大人自然要教训一番。于是调来炮兵向雨神庙开炮。可惜他的铁腕手段在官场上有用,神仙可就不吃这一套了,大炮隆隆过处,老天爷依旧滴雨不下,铁腕总督终是留下笑柄。《时事画报》在把岑春煊“炮轰雨神”的举止当笑料来说的同时,还不忘普及“雨泽之稀少,由水不化气之故”的科学道理,并感慨地说:“官智之未开,甚于民智万万也”。也就是说官智未开比民智未开的危害还大。不过话说回来,岑春煊是晚清改革派的人物,无论是在山西、甘肃还是两广地区,都积极推行西式学堂,按理说干不出朝天开炮炸雨神的行为。能被人黑成这样多半是因为岑春煊曾镇压晚清革命党,而《时事画报》正是革命党创办的刊物,为了黑岑春煊,就给他头上按了这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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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张宗昌(1881年2月13日—1932年9月3日),字效坤,山东省掖县人。时人称其为三不知将军,即“不知道有多少钱,不知道有多少兵,不知道有多少女人”
这岑春煊开炮大概率是假的,但军阀张宗昌开炮确是真的。根据民国报人喻血轮的《绮情楼杂记》记载,1925年开始张宗昌就任山东督办,成为当地的军政长官。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济南大旱,庄稼几乎都枯死了,老百姓眼看就要颗粒无收,苦求张宗昌祭天求雨。张宗昌遂了民愿,下令在龙王庙设坛诵经,祈求风调雨顺,他自己还亲自到龙王庙里去主持了求雨盛典。不过,在龙王庙的求雨盛典上,张宗昌与众不同,他既不烧香,也不祷告,而是径直走到龙王的神像前,抬手就扇了神像几个耳光。一边打一边破口大骂,“你个老龙王,还不下雨,想害死山东老百姓啊!”打完骂完,张宗昌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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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邵氏电影《大军阀》中张宗昌龙王庙求雨
结果是几天后,还没下雨,百姓又来苦求。张宗昌恼火之极,发出布告,声称如果老天爷三天内再不下雨,便与老天爷决一死战。为表决心,张宗昌还做了一首诗,名为《求雨》,全文如下:玉皇爷爷也姓张,为啥为难俺张宗昌?三天之内不下雨,先扒龙皇庙,再用大炮轰你娘。三天后,还是没下雨,张宗昌就真的在济南的千佛山,架炮轰天。一时炮声隆隆,响彻济南城。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张宗昌竟然歪打正着,大炮一轰,果然天就由晴转阴了。当晚,一场大雨瓢泼而下,老百姓欢天喜地,当时的报纸也称此为“未之前闻”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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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邵氏电影《大军阀》中张宗昌龙开炮轰天
可以说在古代中国大部分时间里,中国人对于求雨的态度向来都是如此,可以虔诚的供奉,但需要见到回报,一旦付出没有收益,立刻就指着龙王爷骂街。往深了说,在求雨这一问题上我们也能了解到中国人对于宗教信仰的态度,中国古代就没有什么类似于西方宗教的信仰,或者说中国人从来就没有集体性地思考过“什么是信仰”的问题。中国人所谓的宗教信仰都是带有功利性的。我们的语言体系中有两个词,一个是“祭拜”一个是“保佑”,祭拜的目的是求得保佑,只有保佑灵验的神祇才会值得祭拜而香火旺盛。如果说有一个东西可以成为中国人的信仰,那就是“政治实用主义”。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随机应变,实事求是地解决眼前的问题,这就是中国人的信仰。所以,宗教信仰也没有被“淘汰”,其他形式的“信仰”也没有被“淘汰”,而是所有的信仰都成为了中国人的备胎,当前谁有用,就用谁,就这么简单。
如果能有一句话高度概况中国人的宗教观,就是这句话:别问我信不信,就问你灵不灵;灵了,那就上三柱香,再给你磕个头;你保佑我,我给你加香火;我向你许愿没达成,那不好意思,我拜别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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