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久比弟弟年长二十岁有余,如此大的年龄差距应该不难猜到弟弟是小娘所生。
袁可久的亲母早年因患嫉药石无灵而亡,弟弟的母亲则是父亲后来所娶。
这年暮春时节,庭院里的紫藤萝垂着串串紫花,风一吹就簌簌落花瓣,显得格外美丽。
袁可久正在廊下教弟弟袁昶持念“宝楼阁咒”。
哥哥捧着本泛黄的经卷,指着“唵摩尼达哩吽拨吒”八个字,郑重说到:“这咒语是佛门至宝,你每日晨起念诵,日后必有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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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昶那时正是少年心性,对着这拗口的八个字撇撇嘴,只当是哥哥老学究气发作,可架不住哥哥日日在耳边念叨,甚至亲自盯着他念完才肯放行,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
往后每日天刚蒙蒙亮,袁昶就被哥哥叫起来,站在廊下对着晨光吟诵。
念的时候,他要么数着屋檐下的燕子,要么想着学堂里还没背完的诗文,嘴巴机械地动着,那八个字从舌尖滚过,却没往心里去半分。
念了大半年,别说妙用了,连个顺心的小事都没沾上,他便越发怠慢,有时偷懒少念十几遍,有时干脆对着空气胡乱咕哝几句,只盼着能糊弄过关。
绍兴三年的夏天,袁昶到学府求学。彼时战乱刚歇,城里处处是疮痍,街道旁的房屋塌了大半,断墙残垣间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偶尔能看见几只野狗在废墟里刨食,连风都带着股萧瑟的味道。
学府虽没遭太大破坏,却也透着几分荒凉,斋舍的窗户纸破了好些洞,夜里能听见风吹过的呜咽声。
府学里有个斋卒叫汪成,三十来岁的年纪,脸上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
他的差事是轮流在斋舍值班过夜,可这差事对他来说,简直是活受罪,自打战乱后,只要轮到他守夜,就必定被噩梦缠上。
每到深夜,他刚合上眼,就会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荒地里,四周阴风阵阵,忽然就有黑影扑上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头皮扯下来,紧接着就有粗硬的棍子往身上招呼,疼得他撕心裂肺。
他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只能拼命哭喊挣扎,直到嗓子哑了,浑身冷汗淋漓地惊醒,天也快亮了。
日子一久,汪成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走路都打晃,白日里干活总出错,整个人被折磨得没了半分精气神。
同窗们见他可怜,偶尔会问起梦里的情形,他一说起那些黑影和棍子,就浑身发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里满是惊魂未定的恐惧。
袁昶住的斋舍恰好轮到汪成值班,夜里总听见隔壁汪成的哭喊挣扎声,心里实在不忍,便主动开口让他搬到自己房间同住。
他的房间靠窗,能看见院里的老槐树,本以为换个环境能好些,可汪成的噩梦依旧如期而至。
每到后半夜,房间里就传来他惊恐的叫喊:“别打!别揪我头发!”有时还会猛地坐起来,手脚乱挥,把床边的凳子都踢翻了。
同住的三个同窗被吵得整夜没法安睡,一个个黑眼圈浓重,上课都打不起精神。
起初大家还忍着,可接连十来天都是如此,有人便忍不住抱怨:“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被他熬垮了!”
“要不还是让他搬走吧,总不能为了他,咱们都不用睡觉了!”
几人私下里商量着,语气里满是无奈。
袁昶看着汪成日渐憔悴的模样,又瞧着同窗们疲惫的神色,心里左右为难。他实在不忍心把汪成赶走,可也没法让同窗们一直受折腾。
这天夜里,汪成又在梦里哭喊,袁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起哥哥教的那“宝楼阁咒”。
他心里犯嘀咕:这咒语我念了那么久都没动静,真能管用吗?
可眼下实在没别的法子,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试试。
第二天一早,袁昶找出一方干净的宣纸,研好墨,凭着记忆把“唵摩尼达哩吽拨吒”八个字工工整整写下来,又找了点浆糊,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房间正中央的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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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完后,他还对着咒语默念了几遍,心里没抱多少指望。
没想到,那天夜里竟出奇地安静。袁昶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看见汪成正坐在床边发愣,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怎么了?”袁昶随口问道。
汪成转过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袁公子,我……我昨晚竟没做噩梦,一觉睡到现在!”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揉了揉脸颊,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接下来的几天,汪成再也没做过噩梦,夜里安安稳稳睡觉,白日里干活也有了精神,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更奇怪的是,之前斋舍里总有些怪事发生——比如夜里会听见莫名的脚步声,放在桌上的笔墨会无故掉落,自从贴了咒语后,这些怪事也彻底没了踪影。
同窗们再也不用被吵醒,个个松了口气,都啧啧称奇:“这咒语可真灵验!”
袁昶这才意识到,哥哥当初说的“妙用”并非虚言。
他想起自己当初念诵时的敷衍了事,心里又悔又愧,当即找出哥哥当初给的经卷,仔仔细细翻看。
这才发现,民间流传的“宝楼阁咒”早就变了样,写字时总爱添个“口”字旁,发音也错得离谱,难怪没什么效用。
而真正的咒语,必须依照大藏经里的善本,再对照最初译经大师的注解校正,发音、写法一丝不差,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自那以后,袁昶再也不敢怠慢,每日晨起都会净手焚香,对着经卷诚心念诵“唵摩尼达哩吽拨吒”,字字清晰,句句虔诚。
他还把这段奇事悄悄记在本子上,藏在书柜最里面,从不对外人轻易提及。
一来是怕旁人不信,反说他愚昧无知;二来也是觉得,这般灵验的咒语,当以诚心待之,不可轻易炫耀。
后来,袁昶与学者孙九鼎相识,闲谈时偶然说起这段往事。
孙九鼎素来喜欢搜集奇闻异事,听了之后大为惊奇,当即提笔记录下来,还特意去查证了大藏经里的善本,证实了咒语的原文与袁昶所说一致。
他在记载里写道:“世间奇事,往往藏于寻常之中,若非袁公子一念之仁,又何来这咒语显灵之事?可见诚心所向,自有妙用,而非虚妄之说。”
孙九鼎还说,他笔下记载的这类奇闻,并非杜撰,每一件都是近些年实打实发生的真事,有的是山野间遇仙相助,有的是善念触动神灵,有的便是这般咒语显灵。
说到底,都离不开“诚心”二字。就像袁昶,起初怠慢,咒语便形同虚设;后来诚心供奉,咒语便显露出真正的威力,这大抵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与人心的呼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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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夷坚志》声明:本故事内容皆为虚构,文学创作旨在丰富读者业余生活,切勿信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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