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样子
1940年秋天,林徽因和梁思成为躲避敌机的频繁轰炸,在昆明郊外择地盖房。
这里风景优美,附近的长堤上长满古画中那种高大笔直的松树。
他们盖了三个房间、一个厨房和一个空着的用人房。为了节省费用,梁思成亲自做木工和泥瓦匠,林徽因和孩子帮忙运料。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花费了本就不多的积蓄,随后陷入窘境之中。
同样来到昆明的金岳霖,在梁家旁边添盖了一间耳房。如此,北京总布胡同就原封不动地搬到了昆明。
金岳霖给费慰梅、费正清夫妇写去一封信,叙说他刚到此地的印象:
“太阳非常明媚,正像徽因昨天对我说的,有些地方很像意大利…… 她仍然是那么迷人、活泼、富于表情和光彩照人——我简直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形容她。 唯一的区别是她不再有很多机会滔滔不绝地讲话和笑,因为在国家目前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多少可以讲述和欢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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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林徽因与家人朋友在昆明
为了维持生计,赚钱治病,林徽因找到一份去云南大学为学生补习英语的工作。每次去上课,她都要走很远的路,途中翻过四个山坡。
长途跋涉的艰辛使梁思成旧疾复发,背部经常疼痛难忍。林徽因承担起全部家务,还变着花样学做饭菜。
买菜、做饭、洗衣、收拾,繁杂琐务迫使林徽因陷入忙碌之中,在金岳霖看来,这种日子,让林徽因有了浪费掉生命的危险。
无论怎样,生活总算安定下来,梁思成也开始重新开始外出考察。然而日军轰炸变得越来越厉害,徽因在给费慰梅的信中写道:
“我们只是觉得麻木了,但对可能的情况也保持着警惕。日本鬼子的轰炸或歼击机的扫射都像是一阵暴雨,你只能咬紧牙关挺过去,在头顶还是在远处都一个样,有一种让人呕吐的感觉。”
在这种情形下,金岳霖每天还要早上五点从村子出发,走去城里上课。还没来得及上课,空袭就开始了,然后开始奔跑躲避,傍晚绕很多路回村。一整天没吃、没喝、没工作、没休息。林徽因发现,这就是生活。
她听说,冰心在这一时期将飞往重庆做官,冰心的家人都将乘飞机同往,家当由一辆靠拉关系弄来的卡车全部运走。在林徽因看来, 再没有比这更无聊和没劲的事了。
在这里看到很多事情,有些非常坚毅,有些让人感到扫兴。注重情感体验的林徽因觉得,其实这也是生活的一种。
“我也许仍是站长,但他却是车站!”
在昆明住了没多久,教育部命令营造学社搬迁至四川李庄。
这次迁移,让林徽因和梁思成感到非常沮丧。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将要去到一个远离大城市、远离任何机关的陌生之地,而且要和一群老朋友分离。
从1940年底开始,梁家老小在偏远的李庄度过了五年时光。
在这里,他们过着父辈年轻时候的那种生活,却做着现代工作。他们坐在菜油灯下,给孩子缝制布底鞋,因为条件有限,只能买一些粗米杂粮糊口。
梁思成已经暂停建筑研究工作,每天做着烤面包、修炉灶、运煤块等各种修修补补的杂事。为改善伙食,他用切碎的橘皮和红糖熬制成“甘蔗酱”,让孩子抹在馒头上。
尽管卧病在床,尽管日夜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但是林徽因的思想活动从未停止,一会儿像是在发表演说,一会儿又想到了佛像。
关于她这一阶段的精神状态,当时去李庄休假的金岳霖给费慰梅写信说道:
“徽因看上去和一年前一样,依然充满活力,依然侃侃而谈,还是那样执着于寻找艺术灵感,继续为人性忧虑的同时挥洒着她的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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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榻上的林徽因
梁思成是个慢性子,不善于处理杂七杂八的家务,一次只做一件事,可是杂七杂八的事情像铁道站台上随时会到来的各路火车那样,不断向他驶来。
对于夫妻俩不同的个性,以及生活中的配合,林徽因在给费慰梅的信中写道:
“我也许仍是站长,但他却是车站!我也许会被碾死,他却永远不会。”
至于金岳霖,林徽因将他比作过客,有时来车站送客,有时来接人,虽然对交通略有干扰,却总能使车站显得更有趣,也会使她这个站长更高兴些。
病中,林徽因虽然需要长时间的卧床休养,但她终究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她让梁思成从史语所借回很多书,以便帮他一起翻阅典籍、查找资料。
为了给当时探究汉代墓穴的梁思成提供资料,她阅读了大量汉代历史书籍。对此,梁思成在给费正清的信中写道:
“你可能不知道,她已经深陷汉代不能自拔。而且和各类汉代人物私交甚笃,什么汉代皇帝、皇后、文武百官,他们的好恶,她讲来头头是道,好像在说自己的邻居一般…… 假如她持续如此研究下去,她会成为当代一位博学的年轻女汉学家……”
疾病的折磨有时会让林徽因感到烦躁,旷日持久的战争让她难以忍受,以至于想到死。但最终,她将生命中的苦难一一忍受了下来。
在艰难的年月里,他们的物质生活非常匮乏,精神生活却和从前一样丰富充足,他们凭借信念生存了下来。
苦与乐,其实是一回事
抗战胜利后,林徽因再次来到昆明。
这一次,与老朋友们的重逢给她带来由衷的喜悦,为之满怀感激和兴奋。
大家相聚一处,用了十多天才将各自生活中的琐碎情况讲清楚。他们自由地谈论着国家的政治形势、家庭经济、战争中沉浮的人物和团体,彼此很容易理解对某个人某件事的感觉和想法。
这时候,已过不惑之年的林徽因忽然明白,唐宋时代的诗人在被贬他乡的路上和朋友不期而遇是怎样一种欢乐,然后又将怎样在长谈中推心置腹。
八年抗战终于结束了,林徽因和所有远离故土的人们一样,渴望回到曾经度过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的地方,如同唐代人思念长安,宋代人思念汴京一样。
此时,她在写给费慰梅的信中说道:
“我们遍体鳞伤,经过惨痛的煎熬,使我们身上出现了或好或坏或别的什么新品质。我们不仅体验了生活,也受到了艰辛生活的考验。 我们的的身体受到了严重损伤,但我们的信念如故。现在我们深信,生活中的苦与乐其实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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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7月,林徽因、梁思成全家回到思念已久的北京,搬进了清华园的教授楼,开始着手创办建筑系。
战争总算结束,可是还有其他事情将发生巨大变化。林徽因猜不出那会是怎样的变化,但她认为,只要年青一代有有意义的事可做、过得好,有工作,其他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林徽因去医院做肾切除手术之前,找了个机会,和女儿以及女儿的朋友们去颐和园游玩。
因为体力有限,她只能坐人力车到颐和园门口,然后雇一顶滑竿抬着去到山顶。孩子们陪伴在身边,前呼后拥着,让她一时觉得自己像个大贵族。
在旁人看来,这完全是不必要,甚至是危险的活动,但是林徽因心里清楚,自己能从深渊里爬出来,很大程度上依赖这些。否则,她早就不在了。
1945年,去重庆看望在美国大使馆新闻工作处的费慰梅时,当地最有名的胸科医生替她做了检查,预言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最多五年。
事实上,在这之后,林徽因又在这人间活了十年。她那股顽强丰沛的生命力,正如费慰梅写给自己母亲的信中所说:
“在她短暂而灵动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她依然活力四射地拥抱生活的每一个赐予,直到走向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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