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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十二年(1886),瑞安县城退休的侍读学士孙锵鸣七十大寿,收到德清友人俞樾(曾任翰林编修、河南学政)送来的一副寿联,联语是:
“天下翰林皆后辈,
一朝将相两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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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樾
不久,这副寿联的内容便在瑞城坊间传开了,议论纷纷。到笔者就读瑞中初中时,已经过去百多年了,却仍听到老师和同学时常提起并议论。时至今日,又过去了80来年,因近年一些热心乡邦文献的专家、学者搜集到有关资料,致使议论还在延续,尚未“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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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寿联是真是假?
上述寿联内容与孙锵鸣的经历是否符合?也是议论内容之一。且看孙氏简历:
孙锵鸣(1817—1901),老家在瑞安潘岱砚(一作演)下,父希曾,县学生员,对孙衣言、孙锵鸣兄弟督课甚严。道光十二年(1832)孙锵鸣在县试得第5名,同年府试得头名。第二年院试(由省学政主持)又得第一,按例补县学弟子员(即县学生员,俗称秀才)。第三年参加科试再得第一,晋升廪生(由国家供应廪食)。道光十五年(1835)19岁,中乡试第64名举人。道光廿一年(1841)参加京都礼部会试中第115名、殿试中二甲第34名进士、朝考第8名,钦点翰林庶吉士(入翰院培养为预备官员)。3年后28岁,翰林院散馆,授官翰林院编修。
道光廿七年(1847)31岁,任会试第十一房同考官,他推荐的考生试卷中有13人中进士,其中李鸿章中会试第25名、殿试二甲第36名,钦点翰林庶吉士,后官至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外交重臣、北洋水师主官,宰相级。还有沈葆桢,中会试第72名、殿试二甲进士、钦点翰林庶吉士,后官至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加太子太保,亦宰相级。按明清科举制度,不论哪一级考试,某考官推荐或评定录取试卷的考生,都认为是某考官的门生。李鸿章、沈葆桢后来当了大官后,也一直认为自己是孙锵鸣的门生。
孙氏进翰林院是道光廿一年,那么此后历届进翰林院的学子,都要认孙锵鸣这位“校友”为“学长”,自称“学弟”“后学”“后辈”,也是学界惯例。所以说,上述寿联的内容与寿翁的生平经历并不相悖。在这位寿翁寿诞时,亲友摆事实,凑成这副寿联,本也无可非议的。
值得一提的是,孙氏及其兄衣言在官场的政声还是不错的。孙锵鸣在道光廿九年六月,典试广西时,坚持推却地方官例赠的千余金,拒绝接收当地百姓的呈讼。当年八月任广西提督学政时拒绝地方官的例宴,还向朝廷陈述广西督抚(学政的上级)的治政弊端。道光三十年三四月,毅然揭露朝廷重臣穆彰阿的罪行,斥之为秦桧、严嵩。同年五月、六月、九月分别向朝廷上《广西会匪猖獗请饬严办疏》等三道奏疏,说明他是头脑清醒、正直敢言的官员。就连导致他在同治三年正月初二日朝廷“勒令休致”罢官的事,也是因向朝廷和浙闽总督兼浙江巡抚左宗棠陈述温州绅民要求制止苛政呼声所引起,结果左宗棠在《复陈参奏不实情形折》里,竟把上几年金钱会之变归罪于孙锵鸣,替自己的门生、温州知府周开赐的恶行开脱与承担责任。
事后左宗棠虽后悔自己此举失察,但对孙氏的罢官没有实际举措。孙氏对“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或许心知肚明,只好回乡当书院教书先生了。其兄衣言在光绪三年任江宁布政使时,频抗上司两江总督沈葆桢提用库银,不同意其用刑严酷,第三年便被调离,内召为太仆寺卿,即要求致仕获准。孙氏兄弟晚年均致力于家乡的教育、文化事业,继承发扬永嘉事功学派的遗绪,收到民众及学人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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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议论什么?
某些青年朋友向笔者了解80年前街坊议论的大致内容。据笔者回忆,包含两个疑问:一是瑞安在清末至民国初期,到京都和其他省市谋职的知名人士不下数十人,多有一些诗文方面的传闻,为何孙锵鸣这副寿联引起热议?答案是:孙锵鸣在清咸丰三年(1853)37岁,广西提督学政任满,奉诏在家乡办团练捐谕,长达9年,回京两年多后即被朝廷勒令退休。此后的47年中,除在南京、上海多所著名书院掌教数年外,大部分时间均在家乡治学、著作、教书,又比较关心家乡地方文献的搜集整理,平时与邻里、书友、学生、官吏接触联系频繁,市民对他的情况、为人,较其他在外地谋职退休回乡的学人更为熟悉,加上孙的寿命也比较长,议论自然会多一些。而且这副寿联十分直白,涉及朝廷高官们的一些轶闻,正符合市民议论的口味。
二是这副寿联的口气带着炫耀地位、傲慢凌人的气势,不符合孙锵鸣一贯谦逊、自律的读书人作风,尤其是与孙因得罪朝廷大官左宗棠而被罢官、退居家乡,取名“止庵”,以示思过的做派很有些格格不入。对这副内容过于张扬的寿联,不少人持有怀疑的态度,认为此寿联可能有伪造的嫌疑。他们为家乡这位受屈的老人捏一把汗,希望他们不再受波折。也有部分人借此联来嘲笑孙老夫子,不自量,摆臭架子,如果再有人以此联为“证据”直通上头,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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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联的“原版”在南京温家
近年,温州、瑞安一些热心乡邦文献的专家学者陆续搜集、整理出版的书刊资料中,对孙氏兄弟的情况了解渐多,于是对这副寿联的来龙去脉逐渐明朗化。资料发现,早在德清俞樾送给孙锵鸣70岁寿联之前的道光十五年(1835),南京温葆深家门口就有与孙氏寿联十分相似的版本。
民国二十六年(1937),南京名士卢前(1905—1951)在《温明叔寿诞》一文中记载:“温明叔(葆深)先生八十览揆(生辰)之日,左文襄(宗棠)方总督两江。文襄,先生之门人也。献卮称庆,文襄躬为主人清晨造(温)府,司道(官员)以次咸集,州府县官徘徊门前不敢入。阍者(看门人)以告先生,先生乃召文襄入内堂笑语文襄曰:‘吾两人故是师生,可不拘礼,然以督帅故,使吾慢父母官,不可也。’于是亲至厅事,周旋(接待地方官员)竟日。温氏宅第在(南京)绫庄巷,先生自书大门联曰:‘天下翰林皆后辈,朝中宰相两门生’,可知当时门庭之盛矣。”
温葆深(1800—1888),广东嘉应州松源堡(今梅县松源镇)人,落籍江苏上元县,字明叔。清道光进士。曾在南京中山书院、惜阴书院主讲,著有《秦树斋杂著》《春树斋丛说》等。曾任福建学政、礼部右侍郎、户部右侍郎,以及咸丰、同治两朝皇帝的经筵讲官,一品顶戴。道光十五年(1835)左宗棠参加会试,温葆深是主考官,温为保住左的录取名额,四处奔走,多方出力,未果。但左一直认为是温的门生。卢前在抗战后曾为南京市文献委员会主任、南京通志馆馆长。
据这份材料,温葆深于自己八十寿诞日(1879),自书的大门联语,比俞樾送给孙锵鸣的70岁寿联(1886)早7年。南京是通衢大都,温联贴在大门边,7年内传到德清俞樾耳内,俞夫子据此抄温夫子联语的可能性不小。虽然温、孙的经历相似,而境遇大相径庭。早期瑞城坊间还有人说,孙氏把寿联贴在大门外,这则没有人亲眼所见的传言,大概是有人把南京温家的故事“移植”瑞安孙家来了。
2003年由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的《温州文献丛书》之一的《孙锵鸣集》(胡珠生编注)中有:“贺止园老人七十寿联:天下翰林皆后辈,一朝将相两门生。”胡注:“据孙宣(孙锵鸣之孙)《朱庐笔记》(二十),原刊《青鹤杂志》。”这也说明,俞樾送寿联确有其事,而孙家直到民国时才将此事公诸于世,化解了百多年的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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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廿一年(1895)孙锵鸣79岁,前距道光十五年(1835)中举人一个甲子,按例由朝廷照准与新科举人共同参加鹿鸣宴,赐三品卿衔。廿六年(1900),为孙中进士后60年,朝廷照准与新科进士一起参加琼林宴,奉旨赏加侍郎衔,但孙因年老未赴。这时俞樾又给他送《贺孙止园侍郎》诗,其中第一首的颔、尾联为:“青云千辈皆居后(原注:近科翰林认启单共一千余人,而公为之冠),黄阁三公孰与齐(原注:朝中大学士皆公后辈矣)?更有临淮元老在,同将山斗拜昌黎(原注:李小荃即李鸿章傅相位公会试所得士)。”这四句意思与前送贺孙70岁寿联大意相同,但显得较为谦雅。不过,孙锵鸣致仕后近半个世纪,先后在全国著名的多所书院掌教,著籍学生数千人,以笔者揣测,作为教育家,只讲究学生做大官,恐非孙夫子的本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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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翰林皆后辈,一朝将相两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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