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从武汉郊外的瓦房走进巴黎的楼群,她说,两地之间只隔一张机票。
那张机票花了她十年时间和数不清的夜班才换来,她从不觉得贵。
小时候,她和姐姐跟着爷爷奶奶在田埂间捉蜻蜓,父母却在城里摆摊被太阳炙烤。
那时家里被叫作“双女户”,邻居碎语常常穿过竹篱笆,落在她耳朵里像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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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曾在七个月时忍痛放弃一个男胎,之后嗓音常带颤,晚饭也三口两口就匆忙收拾。
小花记得那间不到二十平的出租屋,四张折叠床像拼图,每晚都要先商量谁先躺。
她一心想离开,趁高考刚过线的空子报了远在厦门的学校,像把最后一颗骰子丢向海边。
宿舍蚊子多,夜里写作业只能点花露水,第二天还要去当家教赚每小时四十块的课时费。
发现留学生学汉语没人教,她印了五百张传单,在厦大门口一张张塞到路人手里。
最早只有一位来自加蓬的小伙报名,她带他逛菜市场教“西红柿”“鸡蛋”,学费也没讲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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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碑慢慢传出去,十二个学生挤在她租来的客厅,三堂课下来,她把房租和伙食都包了。
毕业时她存下几万元,父亲说女孩子手里有钱就放心了,可她不肯停。
广州的机会多,她听从姐姐建议去面试,面对全英文提问嗓子发干,却还是被汇丰录用。
月薪过万让她住进一居室,但粤语、小炒、闷热的雨夜都提醒她“这不是家”。
某天午休,前排同事聊起法国读研还能申请奖学金,那句“全额”像一粒火星落进她脑里。
她主动问留学生朋友想认识法国人,对方甩来一个微信号——小皮。
手机屏幕跳出“Salut”的那一刻,她没想到自己后来会跟发信人共用一条牙刷杯。
两人隔着八千公里聊电影、聊米饭和面包,也聊各自工资到月底剩多少。
五个月后,小花收到了小皮的邀请,“先来看看巴黎”,她请了年假,买了最便宜的机票。
戴着廉价耳机的她在戴高乐机场出口看见白玫瑰,小皮的脸比玫瑰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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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周他们住在十几平的老房子,晚上听楼下地铁轰鸣,早晨共用一块面包蘸咖啡。
她参观学校、踏遍博物馆,合照里一直笑,心里却在清点学费、房租、签证费的数字。
回国没多久,录取邮件跳出,她把行李打包,父母红着眼却没拦,姐姐帮她买了保暖衣。
小皮飞到广州,第一次见面就跟岳母比划手语“放心”,还学会用蹩脚中文说“我会照顾”。
在巴黎,她白天上课,晚上给中餐厅递盘子,回到小皮家时学着用生疏法语说“我累了”。
硕士证书到手,她转进法国兴业银行,座位离小皮不到三米,午休一起分享盒饭。
存款见涨后,两人谈婚事,她带父母游欧洲,老人第一次坐飞机,怕迷路一直攥着车票。
里昂郊外,小皮父母请客,餐桌是鹅肝和奶酪,岳父却拿出从武汉带来的辣酱。
2019年伦敦塔桥风大,小皮唱着走音的中文歌跪下,她笑到流泪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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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阻断回国婚礼,教堂仪式成了权宜之计,白纱后她想象母亲拍手的样子。
婚后她辞职怀孕,11月在巴黎生产,大女儿出生时小皮只请了三周假,她心里有点乱。
法国的产房冷白白,月子餐换成了清淡汤面,家婆探望两天便回农场,她窝在被子里掉泪。
第二次怀孕她干脆回到广州待产,母亲守在病房门口,手上厚茧摩挲着保温桶。
2023年春天,儿子出生了,小皮带着公婆来华,第一次见岳母,他不停说谢谢。
两家人挤在市郊月子中心,用翻译软件谈天,最大的话题是哪个奶瓶刷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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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要回法国,小花心里打鼓:两个孩子太小,没人帮衬,她想把母亲接过去照顾。
飞机落地后,她把想法说出口,小皮皱了眉,理由简单——家太小,另外“和长辈同住不自在”。
他们的公寓两间卧室,一个给女儿,一个留给夫妻,客厅早被玩具占满。
小花沉默了,白天推着婴儿车在塞纳河边走,脑子里全是母亲在田里割草的背影。
夜里哄睡孩子,她给母亲拨视频,镜头里的老房子破了瓦,雨天漏水,母亲却只关心孙子穿没穿袜子。
双方的矛盾没有吵到台面,小皮下班会问“你吃了吗”,她回一句“晚饭在锅里”,再低头喂奶。
上幼儿园的女儿法语咿呀,开始纠正妈妈的发音,小花既欣慰又心酸。
每到周末,她推着婴儿车去跳蚤市场淘二手玩具,还专门买了个中式蒸锅练手。
包子蒸熟那天,小皮惊讶地说“味道像你家乡早点”,她却说差远了,少了母亲的腌萝卜。
2025年春天,他们去看学区房,七十平的报价让人倒吸一口凉气,按揭年限写着三十年。
小皮说可以考虑郊区,房价低些,她却担心通勤时间会让丈夫更疲惫。
视频那端的母亲已经习惯深夜接电话,常常一边削苹果一边叮嘱“照顾好自己”。
姐姐在电话里劝她别急,“慢慢攒钱,妈在村里也有人照应”,她嗯一声却没说服自己。
偶尔,她会提起小时候全家靠一锅青菜粥过冬的事,小皮会递上纸巾,却还是说“空间重要”。
母亲见女婿寄来的法国红酒,不会开瓶,就拿剪刀去撬,弄破了手还傻笑。
小花看着照片心里发酸,夜里等孩子睡熟,给母亲买了双防滑鞋当母亲节礼物。
夏天再度回国探亲,村口的水泥路多了路灯,母亲头发更白,抱孙子时腰有点抖。
离别那天,母亲偷偷塞给她几包晒干的豆角,她没拒绝,却在安检口红了眼眶。
巴黎的秋天来得快,落叶铺满街角,小花在推车里放了那包豆角,味道混进冷风。
她在社交平台上传视频:全家去幼儿园接女儿,小皮扛儿子,自己提饭盒,笑得像从前。
朋友问她累吗,她说累,可是日子还是要往前走,换更大的房子才能有更多选择。
周末夜晚,孩子睡了,她和小皮对着电脑算账:学区差价、按揭利率、税费,全都摆在桌面。
小皮也在学做宫保鸡丁,切花生时划破手指,皱着眉说“太难”,却没有撒手。
小花想,等再存几年,换到三卧室,请母亲过来住一整年,一起去塞纳河看鸭子。
一到夜深,她常记起母亲年轻时喊她起床的那声“小花,去读书”,像闹钟一样响亮。
她知道母亲仍在原村种菜,雨季来了就搬高稻草垛,怕霉味熏到过冬的粮食。
有时,小花也会和公婆去乡下,看他们翻地、喂牛,泥土味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田坎。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小皮的“不习惯同住”并非推托,不过是害怕改变现有节奏。
饭桌上,她轻轻说起想给母亲办长期陪伴签证,公公放下酒杯表示可以帮忙找律师。
天色阴沉,窗外风吹树叶打窗,她心里却生出一点笃定——路还长,总能挤出一个转身的空隙。
冬天到了,客厅角落装上新的折叠床,暂时空着,却被紫色床单铺得平整。
大女儿把最喜欢的布娃娃放在枕头上,告诉妈妈:“这里留给姥姥。”
小花摸摸孩子的头,没说话,眼里光亮像窗外的圣诞集市灯。
睡前,小皮练中文,他一句一句读:“妈,欢迎来家里住。”
小花听着忍笑,给他纠正声调,心里却想起初见时那束白玫瑰同样歪歪扭扭的花瓣。
她不再数落空间狭窄,也不再催促答案,只是每天在地铁站门口举着早餐等丈夫下班。
新的贷款批得慢,房价在涨,他们依旧算着数字,但桌上多了母亲写来的家常菜配方。
星期天清晨,厨房飘出醪糟蛋花的味道,巴黎的窗户渗进微雨,她相信母亲会喜欢。
等航线彻底恢复,等签证文件敲章,等下一个春风,她会把那张机票塞到母亲手里。
到时候,巴黎的狭窄楼梯、吵人的地铁、味淡的面包,都不再重要,家就在身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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