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谈刘姥姥：光芒万丈的“屠狗辈”之三进荣国府？

刘姥姥之九：三进？

刘姥姥有没有三进荣国府？根据原文线索来看，应该是没有的。“三进荣国府”是程高本80回后续书的说法，与曹雪芹在80回前的伏笔线索有不小的出入。

贾府作为《红楼梦》的核心故事发生地，曹雪芹一直有借外来人的眼睛去“观察”的习惯。其中林黛玉前后两次进荣国府，都关联了非常多的后文线索伏笔；薛宝钗与薛宝琴姊妹先后进贾府，也算薛家二进荣国府，同样以外人视角见证了很多贾家的故事线索。而刘姥姥两进荣国府，她的影谶“视角”已经结束，从林黛玉和薛家的“两进”来看，刘姥姥也不应该再有“三进荣国府”才是。

但是，刘姥姥没能“三进荣国府”，不表示她只去了贾府两次。平儿也早对她说起要常走动的话，刘姥姥肯定会再来，只是曹雪芹不再写她了而已。

另外，作为大情节出现的“三进”虽然不一定有，但刘姥姥的第三次出场肯定有！根据巧姐的判词和《留余庆》曲子中的线索，可证刘姥姥在贾府抄家后第三次登场。此时荣国府已被抄没，也就不可能“三进”，刘姥姥这次赶来，是不畏贾家抄家连累，探监王熙凤等人，并仗义收养了罪臣之女贾巧姐。关于她的第三次出场，在刘姥姥为巧姐取名时，“靖藏本”留有一条重要批语，是这么写的：

凤姐儿听了，自是欢喜，忙道谢，又笑道：“只保佑他应了你的话就好了。”【 靖 ：“应了这话就好”，书人焉能不心伤？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辛卯冬日。】

根据脂批的属性，标注具体日期的多为畸笏叟的批语。而这条批语出自“靖藏本”，由于底本不见争议较大。但在此前后，蒙藏本还有两条“伏后文”的脂批，都确认刘姥姥给巧姐取名之事，确为后文伏笔。

如果靖藏本的脂批属实，则可以推知刘姥姥是在贾府抄家，王熙凤因罪被下狱后赶来，并于狱神庙中探视了凤姐等人。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亦采用此说编剧，并有王熙凤请求刘姥姥救巧姐并托孤的情节演绎。

靖藏本这条脂批，有两个值得关注的重点：

其一，贾家抄家，刘姥姥闻训后并没有像其他亲朋故旧那样，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她反而逆势而上，冒险前来探看在狱神庙中的王熙凤众人，这一点体现出了刘姥姥重情重义的一面。

“仗义每多屠狗辈”，刘姥姥此举得以真实体现。有此壮举，刘姥姥之前“打抽丰”的微瑕全被盖过，不足挂齿！

其二，刘姥姥第三次出场，最重要的举动是拯救并容留了巧姐。这是更难得的大义。要知道贾家被抄家，在封建王朝是仅次于灭族杀头的大罪。这么严重的罪行，沾亲带故的关系极容易受到牵连。这也是让人袖手旁观的原因。

刘姥姥本与贾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算得了贾家资助，听闻抄家大罪装不知道以求自保，不闻不问也没人会戳她脊梁骨。可她不但赶来探视，更是救下巧姐并将之收养于家中。这可不是多一双碗筷的事儿，而是将全部身家性命赌上，也不肯袖手旁观的无畏之举。只此一点，刘姥姥就不比历史上任何的英雄逊色。后人都要赞一句：壮哉！刘姥姥。

不过，关于刘姥姥救下巧姐之事，却也有值得商榷之处。《红楼梦》80回后情节缺失，很多结局故事，就需要根据曹雪芹最善于的“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作梳理和推论：80回前必有相关线索伏笔。关于刘姥姥救巧姐之事，《留余庆》曲子也确实留下了非常重要地伏笔。

《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留余庆》曲子的解读并不难，简单来说就是以巧姐的口吻诉说自己在家破人亡后的遭遇：幸运得到福报，落难之际巧遇（忽然）恩人刘姥姥；也幸亏母亲替她积攒了阴功而得到福报。奉劝世人要济困扶穷多做好事，别像那两个贪财无情的狠心舅舅与奸诈堂兄。善恶到头终有报，是非好坏自有天定。

关于《留余庆》中的关键线索，要重点注意这么几点：

一、王熙凤只接济了刘姥姥两次，就给女儿留下解厄的福报，庇佑巧姐“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除此之外，她一辈子没干好事，又最不相信阴司报应，非但不听张道士劝阻积攒阴骘，反而草菅人命，无恶不作，最终祸及自身受到报应，下场极惨。

曲子里说：“幸娘亲，积得阴功”，仅仅是站在巧姐的角度和立场，诠释了王熙凤与刘姥姥的“交情”过往，并不能就说王熙凤本人积了多少阴骘。

二、“忽遇恩人”，是说巧姐在危难之际，忽然遇见了刘姥姥而得救。说明二人是意外碰见，这也应了一个“巧”字，证实刘姥姥并非主动去搭救的巧姐。

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中，设计刘姥姥要倾尽家财，跋涉千里于妓院救出巧姐的故事情节并不现实。

首先，巧姐当时年纪最多六七岁，与林黛玉初入贾府时差不多。妓院买下她培养长大并不划算。何况贾府这种贵族，姻亲故旧无数。明清时妓院并不合法，也不敢轻易买下罪臣之女。谁知道人家会不会东山再起，或者有哪一个亲朋故旧念旧情援手？真要买了人家女儿，稍一不慎就是要命的买卖，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其次，刘姥姥做不了王狗儿的主，让他拿钱出来救巧姐，根本不合情理事实。

最后，封建社会严格限制人员流动，出远门的话，衣食住行全都需要“路引”才行，没有这个凭据寸步难行。刘姥姥七老八十，别说她出不得远门，也根本就办不下来“路引”。这才是现实常情。

所以，最合理的情况，就是她闻讯赶来时，正巧遇见了落难地巧姐，才有后面王熙凤狱神庙托孤之事。

三、“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注意这句应该分开来讲：“爱银钱”对应“奸兄”；“忘骨肉”对应“狠舅”才是。

“狠舅”指巧姐的亲舅舅王仁，具体要理解王仁为什么是“狠舅”。

“狠”字具有无情之意。“忘骨肉”，是指不念骨肉亲情，就对应了“狠”字。加之王仁姓“王”也通“忘”，王仁谐音“忘人”。不念骨肉亲情，忘了自己是个人，他这种人就“不是人”。

贾府抄家，王家并没有说一并抄家，彼时王家也不差钱，“爱银钱”一说与王仁无关。

推测应该是巧姐走投无路时去投奔舅舅王仁，王仁却担心被外甥女因罪连累，故而狠心将她拒之门外。

“奸兄”指心性不正的哥哥，推测应该是指贪财又缺钱的贾芹。

贾家抄家后，家庙铁槛寺由于是祭祀产业，并不会被抄没。贾家无罪之人都会去铁槛寺寻求落脚。

然而，王熙凤当初送人情给周氏，安排她的儿子贾芹去管理铁槛寺的和尚道士。贾芹到那里后却胡作非为，不但没得利益反而花光钱财。第五十三回贾珍就因此骂了贾芹：

“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谅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的这个形象，你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琏二叔说，换你来。”（庚辰本第五十三回节选）

贾珍终究没有将贾芹换回来，他在铁槛寺称王称霸，挥霍无度，这些投奔过去的族人肯定要被他扒皮勒索。

巧姐小小年纪“无父无母”，贾芹更是忘恩负义，不念王熙凤当年安排他工作的情义，要么将巧姐身上有限的余财勒索干净后撵出去，要么勾结匪类对她意图不轨……推测巧姐身边应该还有平儿或丰儿，护佑她出来，才最终邂逅了刘姥姥并被收养。

至于巧姐是先被狠舅拒之门外，还是先在铁槛寺遭受奸兄算计落难后出来投奔舅舅，这个顺序和细节，可以从第二十四回找到伏笔线索。因为巧姐遭遇“狠舅奸兄”后巧遇刘姥姥的推论，就在贾芸身上曾经发生过一次一模一样的情节。

贾芸求职时，发生过两件事情，就与“狠舅奸兄”直接有关，属于曹雪芹借由他的经历影射后文，也就是巧姐未来的遭遇。

其一，贾芸求职在先，贾琏答应一旦有工作就给他。然而，大观园小和尚小道士要迁出，王熙凤提议预留以备元春“再省亲”，便让贾琏去向贾政建议送去铁槛寺中安顿，派个人监管并按需支出钱粮。

这个工作按说给贾芸正合适。可贾琏一提，王熙凤就不同意，非说要给贾芹。不提王熙凤背后徇“私情”，平添一年近千两银子的支出虚耗，只说因果循环，王熙凤又怎么会想到她的执意安排，日后会给女儿巧姐带来恶果？

如果站在巧姐的立场，去看待“奸兄”贾芹欺负她的果报，难说不是“怨娘亲，任人唯亲”了。不提。

再说贾芸没捞到铁槛寺的工作，虽与贾芹不直接相关，但贾芹确实横插一脚，“抢”了贾芸的工作机会。而他去到铁槛寺后的行为，也担得起一个“奸兄”之说。

其二，贾芸没得到工作，才知贾琏不如王熙凤靠谱，于是也想学贾芹走凤姐后门，送礼求职。

当时恰值端午前夕，贾芸有心记得往年这时候，王熙凤都会派人大量采购麝香与冰片等名贵药材，便想起与人合伙开生药铺的舅舅卜世仁来。当天就去了舅舅家中表明来意，想要请舅舅帮忙，赊他一些冰片与麝香应急。

然而卜世仁“不是人”。他全不念姊妹甥舅之情，担心受外甥连累，以药铺规定不能赊欠为由拒绝了贾芸之求。又夫妻一唱一和表露艰难，将贾芸“拒之门外”。这个情节岂不是与王仁的“狠舅”行径一样？

卜世仁为“不是人”；王仁为“忘人”。同为“狠舅”，名字寓意相同，亦可证贾芸之事为巧姐后文伏笔。

其三，贾芸求职也遭遇过“狠舅奸兄”的枝节，一时不免走投无路。好在“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贾芸从舅舅家中出来，无计可施之际，忽然不小心碰撞了邻居放高利贷的破落户醉金刚倪二。倪二本非良善，但也不敢得罪贾家。一见贾芸愁烦便追问缘由。贾芸如实相告后，倪二痛骂卜世仁“不是人”，遂慷慨解囊，白借贾芸十几两银子，让他买了冰片麝香去给王熙凤送礼，进而得了大观园种花树的工作。

倪二出现的“突然，与贾芸的撞见，岂不正如《留余庆》所说的“忽遇恩人”？而倪二是放高利贷的泼皮；刘姥姥是接连打抽丰的“无赖”，两人本都属于草莽“污泥”一般人物。但他们却都敢于在急难之际挺身而出，仗义襄助，真正诠释了“仗义每多屠狗辈”的精髓。

而由贾芸求职的遭遇，反推巧姐遭遇“狠舅奸兄”的故事，就能知晓贾家抄家后，巧姐在铁槛寺中受到堂兄贾芹忘恩负义的欺负，无奈投奔舅舅家中时，又因王仁害怕被外甥女家的罪名连累，狠心将其被拒之门外。走投无路之际，忽然巧遇闻讯而至的刘姥姥，遂将她救下，并携带去狱神庙中探监，才与“脂批”情节印证，推断出王熙凤泣血托孤刘姥姥的后文故事。

刘姥姥不惧连累，收养巧姐带回家中。平儿极有可能也随刘姥姥去了，这又与她叮嘱刘姥姥常来贾府的前文伏笔也是个呼应。

推测若干年后，荣国府被平反（否则贾兰没资格科举，贾环也无法继承荣国府），贾琏被赦免回来后，终与平儿做了一对贫贱夫妻，应了鲍二媳妇的扶正之说。而巧姐则被嫁给王板儿，应上了鸳鸯送出“笔锭如意”荷包的伏笔。

刘姥姥虽然从贾府拿回去不少钱财，但王狗儿狗改不了吃屎，到底也没有真正发家致富的本事。这从巧姐判词图画所绘的“荒村野店”面貌，也能体现出来。

但那些钱终是能够保障他们全家衣食无忧，让巧姐安稳度日，这或许就是“留余庆”的真实写经历。

关于刘姥姥的评价，无需太过华丽的赞美。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刘姥姥。但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位老妇人担得起一个“壮”字！也值得期待她晚年平安顺遂！

【完】

作者：君笺雅侃红楼（vx公众号：君笺雅侃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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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