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细雨连绵。徽州府城西的槐树下,住着个姓陈的货郎,名唤陈默。他二十有五,生得眉清目秀,娶了邻镇李家女儿秀娘为妻。两人成婚三年,恩爱甚笃,靠着陈默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日子虽不富裕,倒也安稳。
这日傍晚,陈默收了货担回家,推开柴门却见秀娘坐在桌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往常这时,她早该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笑着接过他的担子。可此刻,秀娘连头也没回,鬓边的银簪歪在一侧,发尾沾着片湿漉漉的青苔。
“娘子,我回来了。”陈默放下担子,走近几步。秀娘这才缓缓转过身,脸色白得像新浆的棉纸,双眼空洞洞的,往日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竟似蒙了层灰雾。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像是在笑,又比哭还难看。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去碰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秀娘却像没知觉般,依旧维持着那副木讷的模样,眼神飘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嘴里喃喃着什么,细听之下,竟是些不成句的碎语:“圆了……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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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秀娘愈发不对劲。她不再操持家务,整日坐在窗前,无论晴雨都望着天空。吃饭时筷子握得死死的,饭菜洒在衣襟上也不察觉,唯有提到“月圆”二字时,眼珠才会微微转动。陈默请了镇上的郎中来看,脉案写了几页,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中了邪祟,心神被夺”。
陈默急得夜夜难眠,眼窝深陷下去。他想起成婚时,秀娘红着脸说:“往后你走街,我就在家等你,月升月落都数着。”可如今,她连他是谁都快认不得了。这天夜里,陈默守在秀娘床边,见她睡梦中眉头紧锁,嘴唇哆嗦着,像是在与人争辩。他心疼不已,起身想去倒杯热水,却在转身时瞥见窗台上蹲着只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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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狸猫毛色棕黄,夹杂着几缕雪白,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陈默虽觉奇怪,却也无心顾及,谁知那狸猫竟张口说起话来,声音尖细却清晰:“货郎,你妻子被山精缠上了。”
陈默吓得后退半步,撞在桌角上。狸猫跳下床,绕着秀娘的床走了一圈,甩了甩尾巴:“半月前,她去后山采蕨菜,误闯了千年狸精的洞府。那精怪最爱掳人魂魄,待月圆之夜便取了去,养在丹炉里炼药。”
“山精?丹炉?”陈默听得心惊肉跳,“那……那如何救她?”
“救她不难,”狸猫跳到窗台上,望着天边初现的月牙,“我乃后山修行的狸子,与那精怪本是同门,却看不惯它伤人性命。你且记下:从今日起,每日酉时给她喂三滴雄鸡血,守住心脉;待七日后果园桃树下,我会给你一颗丹丸,月圆之夜让她服下,自能破了那精怪的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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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狸猫纵身一跃,消失在雨幕中。陈默愣在原地,半信半疑。可眼看秀娘一日比一日萎靡,他也顾不上许多,次日一早便杀了家中养的公鸡,取了鸡血用瓷瓶装好。傍晚时分,他撬开秀娘的嘴,将鸡血滴入,只见她喉咙滚动,竟真的咽了下去,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也透出一丝浅红。
此后几日,陈默每日按时喂血,秀娘的眼神渐渐有了些神采,虽仍不多言,却会在他回家时,抬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雨水。陈默心中稍安,只盼着七日快些过去。
第七日酉时,雨过天晴。陈默揣着空瓶来到果园,桃树下果然蹲着那只狸猫。狸猫前爪捧着一颗核桃大小的丹丸,通体莹白,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拿去吧,”狸猫将丹丸放在他手心,“记住,月圆之夜子时,务必让她服下,期间不可见生人,更不能沾了荤腥。”
陈默连连道谢,将丹丸小心收好。回家路上,他路过邻村王屠户的铺子,见屠户正磨刀霍霍,案板上摆着刚宰的猪。屠户见了他,笑着招呼:“陈货郎,来斤好肉补补?你媳妇那病,得吃点油水。”
陈默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秀娘许久没沾荤腥,或许吃点肉能补补身子。他一时糊涂,竟忘了狸猫的叮嘱,称了二斤五花肉带回家。当晚,他炖了肉汤,想喂给秀娘,谁知她闻了腥味,脸色骤变,猛地推开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双眼又恢复了先前的空洞,甚至比之前更甚,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这才想起狸猫的话,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他跪在床边,握着秀娘冰冷的手,泪水滴在她手背上:“娘子,是我害了你……是我糊涂……”
转眼到了月圆之夜。月亮像个银盘挂在天上,清辉洒满庭院。秀娘坐在窗前,眼神呆滞,身体却时不时抽搐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冲撞。陈默拿出丹丸,手却抖得厉害。他刚想凑近,屋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门窗“砰砰”作响,屋顶的瓦片被吹得哗啦啦直响。
“大胆凡人,竟敢坏我好事!”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伴随着阵阵腥气。陈默抬头望去,只见窗外站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面色青黑,指甲足有三寸长,正是那日狸猫说的山精。
山精一挥手,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她飘到屋内,盯着秀娘的眼睛,又看向陈默手中的丹丸,咯咯笑道:“可惜啊可惜,这丫头吃了荤腥,心脉已乱,就算服了丹丸,也救不了她了!”
陈默心沉到谷底,紧紧攥着丹丸,突然想起狸猫说过的话:“守住心脉……”他猛地将丹丸塞进自己嘴里,咬破舌尖,将混着血的丹丸碎末吐在掌心,然后狠狠按在秀娘的眉心。
“你找死!”山精尖叫一声,伸出利爪抓向陈默。陈默只觉眉心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却死死护着秀娘。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猫叫,那只棕黄色的狸猫猛地窜进来,口中叼着一张符纸,狠狠拍在山精身上。
山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上冒出黑烟,化作一股黄风,卷着几片枯叶消失了。狸猫跳到陈默身边,见他脸色惨白,秀娘眉心的血迹却渐渐变成了红色,不再是先前的黑血。
“你怎么把丹丸吃了?”狸猫跺了跺脚,“这丹丸本是给你妻子护心的,你……”
陈默咳了几声,嘴角溢出血来,却笑着看向秀娘。只见秀娘眨了眨眼,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她茫然地看着陈默,又看看狸猫,轻声问:“夫君,我……我这是怎么了?”
陈默再也忍不住,抱住她大哭起来。狸猫叹了口气,转身想走,却被秀娘叫住:“仙长留步,多谢你救了我们。”
狸猫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陈默,摇了摇尾巴:“罢了,你二人也算情深。那山精被符纸所伤,百年内不敢再出来作祟。只是陈货郎,你服了丹丸又伤了心脉,日后……”
“日后如何都好,”陈默打断它,握着秀娘的手,“只要她好了,我怎样都行。”
狸猫没再说话,纵身跳出窗外,消失在月色中。此后,秀娘的病果然好了,只是陈默却落下了病根,时常心悸咳喘。但他从不后悔,每日依旧挑着货担走街串巷,只是回家的脚步,比以往更急切了些。每当月圆之夜,他都会和秀娘坐在院中,看着月亮,说着话,直到夜深。有人说,曾在深夜见过一只棕黄色的狸猫,蹲在陈家的屋顶上,静静地看着窗内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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