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近日来了个陌生姑娘,名叫柳絮。她约莫十八九岁,面容清秀却憔悴,一身素衣已经洗得发白。她用草席拖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跪在镇东头最热闹的街市口,面前摆着一张纸,上面工整写着四个字:卖身葬父。
时值初夏,天气渐热,尸身不能久放。可柳絮要价太高,张口就要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半年开销。路人或同情或好奇,围观看热闹的多,真正愿意出钱的却没有。
“姑娘,五两银子足够了,何必要十两?”有人问道。
柳絮低头不语,只是固执地跪着,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
这时,镇上有名的木匠杜衡经过。他年近三十,为人忠厚,手艺精湛,却因家境贫寒至今未娶。见柳絮可怜,杜衡心生怜悯,便上前道:“姑娘,我虽拿不出十两银子,但可为你父亲打造一副上好棺材,分文不取,助你入土为安。”
柳絮抬头看了看杜衡,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多谢大哥好意,只是...除了棺材,还需银两购置坟地和请僧人超度。”
杜衡想了想,一咬牙道:“既然如此,我这里有积蓄三两银子,再向友人借二两,凑足五两与你,加上一副棺材,应该够了。”
柳絮感激涕零,连磕三个响头,杜衡慌忙扶起。
杜衡的木匠铺就在街角,后面连着个小院,他让柳絮将父亲遗体暂时安置在铺子后院的阴凉处,自己则开始挑选木材,赶制棺材。
“令尊生前可有什么喜好?我好根据他的身形打造合适的寿材。”杜衡问道。
柳絮眼神闪烁,低声道:“寻常样式就好,不必太过讲究。”
杜衡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只是专心做工。他选的是上等柏木,耐腐防虫,打磨得光滑如镜。柳絮在一旁帮忙递工具,目光却不时飘向门外,似是在担心什么。
傍晚时分,棺材即将完工,柳絮突然低声对杜衡说:“杜大哥,今夜我们能否将父亲入殓,但先不停灵,直接送到城西义庄暂放?”
杜衡不解:“这是为何?按习俗该停灵三日,让亲友吊唁才是。”
柳絮苦笑:“我们父女流落至此,哪有什么亲友。再说天气炎热,尸身不宜久放。”
杜衡觉得有理,便答应了。当晚,二人将柳父入殓,杜衡又雇了辆驴车,连夜将棺材运到城西义庄。义庄看守是个驼背老汉,收下几十文钱后,指着最东头一间空房:“放那儿吧,明日再安排下葬。”
安置妥当后,杜衡见天色已晚,便对柳絮说:“柳姑娘,我在镇上有位亲戚,你可暂住她家,待明日再商议后续。”
柳絮却摇头:“不敢再麻烦杜大哥,我自有去处。只是...杜大哥今夜千万别住城西那家‘平安客栈’,切记切记!”
杜衡一愣:“为何?我原本确实打算住平安客栈,明日一早好安排下葬事宜。”
柳絮面色紧张,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那客栈不干净,住不得。杜大哥若信我,就回镇上住吧,明日再来不迟。”
杜衡心中疑惑,但见柳絮不愿多言,也不便强问,只好道:“既然如此,我回镇上便是。柳姑娘你自己小心。”
返回镇上途中,杜衡越想越觉得奇怪。柳絮言行举止处处透着蹊跷:她卖身葬父却要价过高;对父亲生前事避而不谈;如今又莫名警告他别住平安客栈。更让他不安的是,为柳父入殓时,他隐约感觉尸体腰部僵硬异常,似是在衣服下藏了什么东西。
行至半路,杜衡突然想起有件重要工具落在义庄,只好折返去取。此时月色朦胧,义庄周围寂静无声。他轻手轻脚走进院子,却意外发现停放柳父棺材的房间透出微弱光亮!
杜衡屏息靠近,从门缝中窥见令他震惊的一幕:柳絮正和义庄看守老汉一起撬开棺材盖,而从棺中坐起的,根本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中年男子!
“憋死我了!”那男子长舒一口气,从棺材中跨出,“事情办得如何?”
柳絮答道:“爹,一切顺利。杜衡已经回镇上去了,应该不会住平安客栈。”
男子点头:“好,明日下葬后,我们就离开此地。那东西带出来了吗?”
“放心,一直带在身上。”柳絮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
杜衡在门外看得心惊肉跳,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这父女二人分明是在用假死之计图谋不轨。他正欲悄悄退去报官,却不慎踢到门口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声响。
“谁?”屋内三人顿时警觉。
杜衡转身欲逃,却被从屋内冲出的老汉一把抓住。那假称柳父的男子和柳絮也随后跟出,将杜衡拖入屋内。
“杜大哥,你不该回来的。”柳絮面色复杂。
假柳父冷声道:“既然被你发现了,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老驼,拿绳子来!”
杜衡挣扎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设局骗我?”
假柳父冷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活不过今晚。我们是在逃的江洋大盗,我名赵魁,这是小女赵絮。三个月前我们劫了一趟官银,被官府追捕,不得已才用这假死之计躲避追兵。”
杜衡震惊地看向柳絮:“你...你真是盗匪之女?”
柳絮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杜大哥,对不住,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赵魁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老驼,解决了他,我们连夜离开。”
“爹,不要!”柳絮急忙拦住,“杜大哥是好人,他真心帮我们,我们不能害他性命!”
赵魁怒道:“糊涂!他知道了我们的秘密,若不灭口,我们必死无疑!”
正当争执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和火光,渐行渐近。老驼从窗口窥视,面色大变:“不好,是官差!朝义庄来了!”
赵魁大惊:“怎么会?难道走漏了风声?”他凶狠地看向杜絮,“是你报的官?”
柳絮连连摇头:“我怎么可能报官?”
杜衡趁机道:“现在杀我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如何脱身。我知道义庄后有条小路可通山上。”
赵魁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好,你若助我们逃脱,我便饶你一命。”
四人匆忙吹灭灯火,从后门溜出。果然,义庄后有一条隐蔽小径通往黑松山。他们刚入山林,官差就包围了义庄。
逃至半山腰一个山洞,四人才停下歇息。赵魁盯着杜衡:“你为何帮我们?”
杜衡叹道:“我虽不认同你们的行为,但柳姑娘确实有苦衷。再说,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柳絮闻言,眼中闪过感动之色。
突然,老驼冷笑一声:“赵魁,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装了。官差是我引来的。”
赵魁大惊:“你说什么?”
老驼缓缓道:“三个月前那趟官银,本该由我们平分,你却独吞了大半。我忍辱负重,扮作义庄看守,就是为了今日。现在官兵应该已经找到我留下的线索,很快就能追到这里。”
赵魁怒极,拔出匕首扑向老驼。两人扭打在一起,最终赵魁一刀刺入老驼胸口,但自己也受了重伤。
“爹!”柳絮扑到赵魁身边。
赵魁气息微弱地对杜衡说:“杜...杜兄弟,我罪有应得,但絮儿是无辜的。她本不愿跟我做这些勾当...求你带她离开,好生照顾她...”说罢气绝身亡。
柳絮痛哭失声,杜衡心中五味杂陈。此时山下火光越来越近,追兵将至。
杜衡拉起柳絮:“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柳絮却挣脱他的手,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布包塞给杜衡:“杜大哥,这是我爹拼死保护的东西,如今交给你。你自己逃吧,我不能连累你。”
杜衡坚定道:“我既答应你父亲照顾你,岂能独自逃命?要走一起走!”
正当二人争执时,洞口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官兵已将山洞团团围住。为首的一名军官喝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速速出来投降!”
杜衡和柳絮对视一眼,知道已无路可逃,只好举手走出山洞。
令他们意外的是,军官见到柳絮后竟躬身行礼:“可是赵絮姑娘?”
柳絮一愣:“正是...将军如何认得我?”
军官道:“我奉命在此接应姑娘。三个月前,你父亲赵魁本是护送官银的镖头,却被手下叛徒陷害,被诬陷劫掠官银。幸好你父女机智,假死躲避追捕,为我们调查此案争取了时间。”
杜衡和柳絮都惊呆了。军官继续道:“经过调查,我们已经掌握了老驼一伙人的罪证。只是没想到赵镖头还是遭了毒手。”
柳絮泪流满面,从杜衡手中取回布包递给军官:“这是当日被劫官银的清单和路线图,爹爹拼死才保下来的证据。”
军官接过布包,查看后点头:“有此物为证,定能还赵镖头清白。”
真相大白,杜衡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看向柳絮,眼中满是怜惜。
事后,官府为赵魁平反昭雪,柳絮也恢复了清白之身。她感激杜衡的真诚相助,二人渐生情愫,半年后结为连理。
新婚之夜,柳絮问杜衡:“当日我警告你别住平安客栈,你可知道为何?”
杜衡摇头:“至今不知。”
柳絮笑道:“那客栈是我们事先安排的接头地点,老驼的同伙埋伏在那里。若你入住,必遭不测。我当时已对你心生好感,不忍看你受害。”
杜衡感慨道:“幸好我信了你的话,否则哪有今日良缘。”
次日,夫妻二人将赵魁的坟迁至杜家祖坟,正式立碑安葬。杜衡特意打造了一块上等柏木墓碑,上面刻着“义士赵公魁之墓”。
下葬当天,柳絮在坟前轻声对杜衡说:“爹爹生前最重信义,若他在天有灵,见我们如此,定会欣慰。”
杜衡握紧她的手:“岳父大人舍生取义,我定会继承他的遗志,诚信做人,好好照顾你一生。”
夕阳西下,夫妻二人携手而归,身后的墓碑在余晖中静静矗立,仿佛见证着这场因一口棺材而起的奇缘。
而清河镇上,杜木匠娶得卖身葬父的落难女子的故事,也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佳话。只是没人知道,这看似平常的民间奇闻背后,还隐藏着一段关于信义、背叛与救赎的惊心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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