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为学在“未发”的体悟和“已发”的安置这两个着力点交织的推动下,一步步由“静”趋于“动”。
原文 :《阳明为学由“静”趋于“动”》
作者 |温州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马寄
图片 |网络
王阳明弟子王畿如是勾勒乃师的为学历程:“(阳明)及至居夷处困,动忍之余,恍然神悟,不离伦物感应,而是是非非天则自见……自此之后,尽去枝叶,一意本原,以默坐澄心为学的,亦复以此立教……然卑者或苦于未悟, 高明者乐其顿便而忘积累,渐有喜静厌动、玩弄疏脱之弊。先师亦稍觉其教之有偏,故自滁、留以后,乃为动静合一、工夫本体之说以救之……自江右以后,则专提‘致良知’三字,默不假坐,心不待澄,不习不虑,盎然出之,自有天则。”王畿勾勒的四个阶段总体而言符合阳明的为学历程。阳明心学的起点为龙场悟道,其展开的是“静”的思想世界;阳明心学的终点为归越后的“致良知”实践,其所展开的是“动”的思想世界。本文沿着阳明为学四个阶段的脉络,详细解析阳明思想世界如何一步步由“静”趋于“动”。
阳明为学第一个阶段是龙场悟道,标志为由“静”体“道”。该阶段是阳明为学的起始。相对于王畿的描述,钱德洪编撰的《阳明先生年谱》更能展现龙场悟道的具体情景:“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通过“静坐”澄默,剥离外物染污,阳明首次体证到“本然心体”。可见,龙场悟道内在机枢在于由“静”体“道”。
阳明为学第二个阶段是在滁州、南京为官时期,阳明转而倡导以“静”制“动”。阳明离开龙场赴任庐陵途经辰州时,教导弟子从事“静坐”工夫。不过,阳明离开辰州后又觉不妥,致函弟子云:“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也。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拏,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阳明告诫弟子其所教谕“静坐”并非欲弟子如释教徒般“坐禅入定”,而是希望弟子在日用杂事纷至沓来时,从事“静坐”工夫,以防止“心体”驰之于外。如果说阳明于龙场悟道阶段侧重关注体证“本然心体”,那么“动”时如何防止“心体”驰之于外的问题便凸显出来。故在此阶段,阳明主张“动”“静”工夫一贯的策略:“静”时“静坐”,“动”时“静坐”。在阳明看来,以“静”制“动”,便可防止“心体”驰之于外。
阳明为学第三个阶段是为官滁州、南京至宸濠、忠泰之变期间,阳明着意于“动”时着力。此时期,阳明曾如是教诲弟子:“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喜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可见,这一阶段阳明仍然认可朱熹“去人欲,存天理”的工夫,认为“静”时“去人欲,存天理”,“动”时亦应“去人欲,存天理”。就“静”时而言,“去人欲,存天理”可以克服“静坐”存在的两个流弊:一是“喜静厌动”;二是“静坐”只是将日用中许多弊端暂时掩饰,一旦回到日常生活,这些弊端又会发作。就“动”时而言,阳明主张通过“去人欲,存天理”防止“心体”驰之于外。对于朱熹这一为学工夫的沿袭,只是阳明一时的策略。随着为学的深入,阳明探索到自己独立的工夫路径。对于弟子“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的困惑,阳明如是开示:“是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一味求“静”,“心体”未必能平静。回到日常生活,在日用中不断磨砺自己,方能“静亦定,动亦定”。这一工夫路径表明阳明更着意于“动”时着力,并由此创立自己的一套“动”之工夫路径——“事上磨”。“静坐”“去人欲,存天理”“事上磨”三种工夫面对的课题皆是“动”时“心体”驰之于外。相对于前两者的消极和克制,“事上磨”更多了积极的面对和主动的出击,将“心体”的修行与日常事务联系起来。在此意义上,阳明“事上磨”的工夫论在儒学工夫史上是个伟大的创举。王畿将此时段阳明工夫论归纳为“动静合一”,即本体即工夫。笔者认为这是阳明“致良知”后的境界,这一时段阳明的为学工夫仍然处于由“静”至“动”的阶段。龙场悟道是这一阶段的起点,宸濠、忠泰之乱则是这一阶段的终点。正德十四年(1519年),宁王朱宸濠叛乱,阳明当机立断,平息宸濠之乱,立百世之伟功,然而,阳明并未得到应有的奖赏,反而遭遇宦官许忠、张泰的构陷,随时可能身首异处。在生死忧患中,纷飞的意念被截断为一念。在一念孤明中,“本然心体”澄然而显。在宸濠、忠泰之乱中,阳明再次体证到“本然心体”。这次体悟可以被命名为宸濠、忠泰之悟。龙场悟道基于“静”,可以被归纳为“静”之悟;宸濠、忠泰之悟基于“动”,可以被归纳为“动”之悟。至此,阳明对儒家工夫进行了彻底的范式革命:将“静”中用功改造为“动”中用功。
阳明为学第四个阶段是阳明致仕归越后,要旨为以“良知”规范外在行为。王畿提出阳明“专提‘致良知’三字”,这在总体上符合阳明归越后为学旨趣的实际。然而,王畿认为,人的外在行为出于天则之自然的说法,却未必符合阳明晚年为学的实际。归越后,阳明为何以“致良知”作为自己的为学旨趣?如上文所述,经由宸濠、忠泰之悟,阳明再次体证到“本然心体”,他还要面临外在行为规范这一紧要的问题。阳明明确提出以“良知”规范外在行为。“良知”源于《孟子》:“(人之)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在承袭《孟子》“良知”术语的同时,阳明对“良知”增加了自己的理解。《孟子》只是强调“良知”的“不虑而知”,阳明则将“良知”解读为“只是一个是非”,即“良知”具有判断“是”与“非”的功能。“良知”所作“是”“非”并不只是事实性的“对”与“错”的判断,而是道德性的“善”与“恶”的判断。在阳明看来,落实于行的“善”“恶”是既成事实,此时欲行“善”去“恶”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阳明主张回到“善”“恶”的源头——一念之正与邪。一念正,便是“善”;一念邪,便是“恶”。质言之,阳明所谓的“良知”是通过判断一念之正(“是”)邪(“非”)来规范人的外在行为。这一规范人外在行为方式之要旨在于,不是落实为行为后再加以约束、纠正,而是回到行为的源头——一念,通过一念去邪就正,由此解决行“善”去“恶”问题。
通过以上对阳明为学四个阶段的梳理,我们可以知悉阳明有两个为学着力点,一是“未发”的体悟,二是“已发”的安置。就为学第一个着力点而言,阳明由龙场悟道的“静”之悟转向宸濠、忠泰之难的“动”之悟。就为学第二个着力点而言,阳明先后以“静坐”“去人欲,存天理”“事上磨”的方式安顿“心体”驰之于外问题。在宸濠、张许之难后,“心体”驰之于外问题转化为行为规范问题。阳明通过“良知”判断一念之正邪的方式加以解决。在这两个为学着力点交织的推动下,阳明为学一步步由“静”趋于“动”。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962期第5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本期责编:潘 颜
《社会科学报》2025年征订
点击下方图片网上订报↓↓↓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