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近大地》：在大地深处寻找中国的呼吸

在步履匆匆的时代，我们习惯了向前奔赴，却常常忘记俯身触摸来路的土壤。著名散文家王飞新作《亲近大地》，正是这样一部让人慢下来、沉下去的诚意之作。作为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获得者，他再次以独到的行走与书写，带领读者穿越山川地理、四时风物与文明遗址，走向中华民族最深层的文化记忆，追寻精神的归依。

日前，记者向王飞先生发出访谈邀请。王飞先生围绕《亲近大地》的创作心路，深入解读他如何以文字破译大地密码、以行走完成心灵返乡。

记者：王老师，首先祝贺新书《亲近大地》出版。这本书被称为“一部走出来的散文集”，您独自一人行走、书写，最初是因怎样的契机决定以“大地”作为这本书的核心？

王飞：谢谢你。其实这个念头不是突然生发的。从我写《信步南山》《山边记》开始，“行走”就已经成为我的一种写作方式。但不同于此前侧重于某一座山、某一片水，《亲近大地》更像是一次系统的回应，对我多年脚步所至的土地做一次精神上的复归。我们常说“山河”“故土”，但它们不仅仅是地理概念，更是一种文明记忆、情感原乡。我想做的，是摆脱那种浮光掠影式的采风，真正俯下身去，听一听大地的脉搏。这个过程，其实是受了一场又一场无声的召唤。

记者：书中特别强调一个观点：大地不是风景，而是“密码”。您能否谈谈这个比喻？

王飞：在我眼里，大地是一部尚未完全打开的大书。每一道梯田的曲线、每一棵古树的形态、每一处遗址的残迹，甚至一道菜、一句方言，其实都隐藏着成千上万年来人与自然相互塑造的痕迹。就像我在《豁亮》中也写过，黄土高原上一道不起眼的冲沟，可能暗示着数百年来气候与耕作的拉锯。这些“密码”，并不真正能被“破译”。我们做不到完全读懂自然的所有意图。但正是这种不可译，反而让我们学会谦卑。我们能做的，是感受、记录、叙述，并在这一过程中重新定位“人”在大地上的真实比例。

记者：您提到“从观众的身份中苏醒”，这似乎是一种观看伦理的转变。

王飞：是的。现代人太习惯做“观看者”甚至“征服者”，用手机镜头取代肉眼，用打卡覆盖体验。但我们忘了，大地真正需要的不是被观看，而是被感知、被聆听、被体会。就像我写关中一碗水盆羊肉，它不仅是食物，更是一整套地域历史、气候、人文交织出的生命体系。当你俯下身，不仅是身体的姿势放低，更是心灵的频道调谐，从浮躁转向静定，从自我转向万物。唯有如此，人才可能真正进入一片土地的记忆深处。

记者：您以往的散文，比如《信步南山》偏重哲思与独白，《山边记》更多风物白描，而《亲近大地》似乎融合得更彻底，既有宏大的史地视野，又不乏白菜、羊肉这类细微之物。您在结构上是如何把握这种张力的？

王飞：我不喜欢把“大”和“小”对立起来。一座山的气势，是由一草一石构成的；一个民族的性格，也藏在一餐一饭之中。《亲近大地》之所以选择五十四篇，打破传统游记按行程排序的方式，正是希望构建一种呼吸般的节奏，时而展开如黄土高原一般苍茫的时空叙事，时而收缩如注视一滴雨水在叶片上的轨迹。真正的好散文，就应该如此：能眺望，也能显微；可读山河，也可品日常。

记者：书中很多篇幅涉及“废墟”“遗址”“消逝的村庄”，您笔下的历史似乎总是与尘土、凋敝相连，这是否有意强调某种悲剧性？

王飞：不是悲剧，而是真实。大地本身就有记忆，它不只会生长，也会埋葬。一座荒废的土堡、一条干涸的河床，它们的存在恰恰证明时间并非线性前进，而是层层堆积的。我在《豁亮》里写荒漠中的古城墙，它不是“死了”，而是进入了另一种存在状态：从人居空间退回自然场域，但故事仍在土层中呼吸。书写它们，不是为了怀旧或者感伤，而是完成一种辨认。就像认出一位老者的皱纹那般，你要懂得沉默之下的语言。

记者：那在您看来，《亲近大地》最终指向的是什么？是文化寻根？生态关怀？还是个人安顿？

王飞：它不单一。如果说这本书有一个核心的情绪，那应该是“归依”。不是浪漫的归隐，而是清醒的归来，可以靠聆听一场雨、触摸一块砖、走一段山路重新接上地气。这本书是想为读者提供这样一条通道：不一定非要去远方，但一定要有“俯身”的姿态。它同时是文化的、生态的，也是心灵的。最终，我们都要回答一个问题：如何在一片真实或精神的大地上，安置自己的一生。

记者：您希望这本书带给读者什么？

王飞：我希望他们合上书之后，愿意走出门，碰一碰真正的土壤。或者哪怕只是在阳台上种一盆菜，安静地看它生长。大地从不拒绝任何人。你只要愿意低头，就能看见中国，聆听中华大地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