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点什么而不仅思考,
“你”就在你的行动和关系中!
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特别是他对“自我”概念的颠覆性理解,为现代人深陷“寻找真我”的过度自省困境提供了一剂解药:
停止向内寻找幽灵般的“真我”,在行动与关系中“生成”自我。
维特根斯坦前期思想核心是“语言图像论”,认为语言像图画一样描绘世界。最有名的是“凡是可说的都可以说清楚,凡是不可说的应该保持沉默”。
这个时期他特别看重逻辑,觉得哲学问题都是因为语言用错了。
在后期,维特根斯坦提出“语言游戏”概念,强调语言要在具体使用中理解。这时候他认为哲学不是建立理论,而是帮人摆脱概念困惑。
一些传统观点认为存在一个内在的、私密的“我”(心灵、意识、灵魂),它是思想、感觉、意志的主体和源头。语言(尤其是“我”)只是用来命名或描述这个内在实体的标签。
维特根斯坦批判了这种观点。他认为,我们之所以能使用“我”这个词,并让它有意义,并不是因为它指代了一个独立于语言和行为的、神秘无形的内在实体。
“我”这个词在语法上看起来像一个名词(像“苹果”、“桌子”一样指代一个东西),这极易误导我们认为它命名了一个对象(即内在的“自我”)。
但“我”不是藏在思维背后的观察者,而是通过具体行为显现的。“我”不是一个凝固的景物,而是状态的描述。
人不断自问“我真正想要什么”时,其实脱离了具体语境,就像硬要问“棋子的本质是什么”而不去下棋。你的行为本身就在展示你是谁。
维特根斯坦的这个观点,对于困扰于“我究竟是谁”、“我的想法真实吗”、“我的感觉可靠吗”这类问题的过度自省者,有着深刻的“治疗”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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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过度自省的困境
过度自省一般会有一个前提:假设存在一个“本质的、不变的真我”需通过内省发现。然后陷入“寻找幽灵”循环,越内省越迷失,进而引发存在性焦虑:
一是陷入怀疑主义泥潭,不断质疑感受/思想的真实性。比如,想到一个计划,立刻质疑:“这个‘想法’真是‘我的’吗?会不会是环境灌输的?感情中一直试探对方"是不是爱的是不是真是的我",把关系作没了。
二是脱离生活实践,过度聚焦内在,忽视外部互动; 比如,反复测评自己是INTJ还是INFP,但从不主动和人交往。内心戏越丰富,现实越单薄:脑补各种创业方案,甚至连把方案写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三是语言误用,将“我”视为私有实体,脱离公共规则。比如,用"我的感受你不懂"拒绝任何沟通。
对此,维特根斯坦给出的解药是:
1)解构“自我实体”——“我”不是一个固定实体。
如上文提到的,维特根斯坦认为,“我”是流动的,你在不同场景(家庭、职场、社交)中表现的“我”,并非“伪装”,而是语言游戏规则塑造的合法身份。而脱离语言游戏的“内在自我”是伪概念。
2)“我”在语言游戏中生成——“我”在不同语言游戏中扮演不同角色(即“生成”)。
“生成”意味着“我”这个概念、意义和功能并非预先存在,而是在参与和使用语言的过程中被塑造、确立和体现出来的。
在不同的语言游戏中,“我”承担着截然不同的功能。
比如,我疼,这是表达感受,它的功能是引起他人注意或寻求帮助;
我保证,这是承担责任的社会契约。
我是医生,这是身份声明,是公共角色标识。
我认为,是在陈述观点,标记信息来源。
我站在这里,这是在指出说话者身体的物理位置。
正是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公共实践中,“我”这个词获得了它的意义和功能。不是先有一个内在的“我”在使用语言,而是在使用语言(参与语言游戏)的过程中,“我”这个角色、这种视角、这种主体性才得以显现和被理解。 “我”是语言游戏中的一个位置、一种用法,而非游戏背后的神秘玩家。
“我是谁?”这个问题,其答案并非来自内省一个孤立的灵魂,而是来自参与社会生活和语言实践。我们的身份、角色、责任,乃至我们如何理解和表达“自己”,都是在与他人互动、遵守语言规则、参与各种语言游戏的过程中被塑造和“生成”的。
“我”本质上是由你此刻参与的语言游戏规则所定义的——这就是“生成”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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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治疗方法:回归生活本身
解决过度自省的核心是从“内在反思”回归“公共实践”,即具体的生活实践中。
这需要消解伪问题,如: “真我在哪?”,“真我”是在实践中展示的; “他人懂我吗?”, 这需要考察双方语言规则是否兼容。
行动即解药,存在感通过具体实践生成。归纳起来,它有以下几个应用场景:
1) 心理健康与自我认知:打破“固定自我”的执念。
对于“找不到真实的自我”、“自我认同混乱”而焦虑,认为存在一个本质的、不变的“真我”需要去发现等问题。维特根斯坦给出的启示是——“自我”是流动的:你在不同场景(家庭、职场、社交)中表现的“我”,并非“伪装”,而是语言游戏规则塑造的合法身份。
这需要接纳自我的多元性,减少“我必须始终如一”的压力。例如,职场中果断的“我”与朋友间温柔的“我” 并不矛盾,它们是不同游戏中的合理角色。
这和认知行为疗法中的鼓励我们通过改变“语言叙事”重构自我认知是一致的,如用“我在学习应对焦虑”替代“我是个失败者”。
2)社会身份与权力:摆脱标签的束缚。
诸如性别、种族、职业的社会标签常被当作“本质身份”固化不平等,例如“女性就该柔弱”、“穷人短视”等。
维特根斯坦认为身份是语言游戏的产物:标签的意义取决于社会规则如何定义和使用它,而非反映本质。
因此,指出“女性/穷人能力不足”是特定游戏规则(如歧视性评价体系)的产物,非客观事实。
争取平等不是“承认本质差异”,而是改变定义身份的规则。如,当“家庭主妇”在语言游戏中被重构为“家庭管理者”,强调决策、教育、资源分配等技能,其社会价值随之提升。
3)人际沟通:理解冲突的根源。
人际冲突常源于对“我”的误解,如伴侣争吵:“你根本不懂真正的我!”
维特根斯坦告诉我们,“懂我”需进入对方的语言游戏:理解一个人不是窥探其“内心”,而是理解TA使用的语言规则,弄清楚TA语言表达的含义。
解决方法是进行有效沟通,比如,询问“你说的‘压力大’具体指什么?”,借此探究TA的语言游戏规则,而非猜测“TA是不是脆弱”。
伴侣争执时,意识到双方在玩不同游戏,如“倾诉情绪” vs “解决问题”。协商建立共同规则,这样才更能明确地传达信息。
4)教育与成长:培养“角色适应力”。
传统教育强调“发现内在天赋”,忽视社会情境对能力的塑造。
依据维特根斯坦的理论,能力在游戏中生成,所谓“领导力”、“创造力”并非内在特质,而是在特定实践(游戏)中训练出的技能。
可通过情境化教学,设计多元“语言游戏”(小组合作、公开演讲、艺术创作),让学生在不同规则中生成多种能力。
当然,你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培养自己。
5)文化差异与包容:跨越游戏的边界。
文化冲突常源于用自身游戏的规则解读他人行为,如,一些西方人视东亚谦逊为“虚伪”。
维特根斯坦认为意义存在于游戏规则中:行为的意义由所属文化/社群的规则决定,无普适标准。
这要求我们不要急于评判“他们为何这样?”,先问“在他们的游戏中,这行为有何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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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
维特根斯坦的思想邀请我们成为清醒的游戏参与者:
1)“掌握自由”,即 “体验生成的自由”:意识到“我”在多样的语言游戏中可变、可塑,拒绝被凝固的单一身份定义所绑架。
2)“负起责任”,即 “承担游戏的责任”:认识到语言游戏的规则深刻影响自我与他人的生成,需谨慎制定和使用规则(如抵制歧视性话语)。
3)“开发创造力”,即“拓展游戏的边界”:主动创造或参与新的语言游戏(如新兴职业、亚文化社群),在多样化的实践中生成更丰富、更具可能性的自我。
当我们说“做自己”时,实际上是在说,选择你想参与的游戏,并全情投入其中。
真正的智慧不在抽象答案中,而在理解生活的具体形式。
思维困惑往往源于我们被语言所困,更是语言如何塑造我们的认知边界。理解世界,需先理解我们如何用语言“编织”世界——而这一编织,永远扎根于人类鲜活的生活实践中。
语言的牢笼即思想的牢笼,而钥匙藏在买菜、玩笑、聊天、工作的日常褶皱中。
停止“我是谁”的空想,去做事、说话、生活。“我”在行动与关系中生成!
这种思想如同一把奥卡姆剃刀(即简单有效原则),剃掉冗余的“内在幽灵”,让人重返生活广场,在语言的游戏中清醒而自由地生成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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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插图为法国画家阿尔弗莱德·西斯莱作品。
拓展:
关于维特根斯坦,个人总觉得他在用“可说的”引导我们探索那“不可说的”,那“不可说”的,才是更重要的。
我直到现在依然很确信这一点。
否则他不会说出“凡是可说的都可以说清楚,凡是不可说的应该保持沉默。关键是如何定义可说的和不可说的 ” 这样的话。
而关于这一点,他很早就在《逻辑哲学论》中有描述:“我的命题可以这样阐明:理解我的人,当他通过这些命题——踩着它们——爬越它们之后,最终会认识到它们是无意义的。他必须超越这些命题,然后才会正确地看世界。”
另外,个人觉得他晚期不是推翻了早期的自己,而是改变了视角,彻底重构了哲学方法——从用逻辑划定语言界限,转向通过描述语言游戏治疗概念病。这让他看上去像是自己推翻了自己,其实是哲学方法和视角的革命。
因为他说了“不可说的”,那就很难不引起大家对“不可说的”产生兴趣。而大家的本能也都会知道,“不可说的”那部分大概率比“可说的”更重要,“不可说 ” 的听上去就像是承载着更为核心的价值和意义。事实上往往的确如此。
怎么说呢? 有点儿像是,不同的人即便说着同样的话,但可能是截然不同的 意思。比如,鲁迅笔下的为革命牺牲的夏瑜和被利用枉死的阿Q对革命的看法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夏瑜的“革命”是理想主义的政治行动,阿Q的“革命”则是生存本能的扭曲表达。
如果二人对话,对夏瑜来说,“革命”就是不可说的,因为他无法让阿Q准确的理解他所理解的革命,但“革命不是抢人家东西,而是打赵老太 爷和假洋鬼子那样的坏人,把田地分给穷人”是可说的,因为阿Q听得懂。
如果后面阿Q有机会参加有意义的学习和实践,随着他认知、思维能力的提高,有一天,他真的可以理解夏瑜说的革命是什么意思。
这个对比展现了维特根斯坦的核心观点: 离开具体生活形式讨论词义是虚妄的。 词语的意义不在其本身,而在它扎根的土壤——具体的生活实践与语言游戏。
维特根斯坦早期也许是担心失真后被误解,反而是有害的,所以选择沉默,避免对不可说之物的扭曲表述;晚期则发现,所谓的“不可说”往往是语言游戏误用的幻觉——治疗方法是回到词语扎根的生活实践,而非在沉默中敬畏。
后期维特根斯坦虽然没充分展开,但也认可了语 言游戏本身具有扩展性。
《哲学研究》第126节:“哲学只是把一切摆在那里,它不解释也不推论”——他晚期的工作正是把更多东西“摆出来”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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