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3月,我下连队没多久,一个战友偷偷告诉我,我们副班长马东方的父亲是一个基地的司令员。看我有点不明白,战友解释说,基地是正军级的部队单位。听到这个,我非常惊讶,没想到司令员家的孩子会到我们这里当兵,还成了我们的副班长。
马东方这个人,皮肤挺白净的,穿的是和我们一样的65式军装,包括解放鞋。平时的一日生活,或者完成领导安排的任务,他都认真去做,完全看不出和其他战士,尤其是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兵,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真正让我打心眼里佩服他的,是那年6月发生的一件事。天气已经很热了,连队接到任务,要拆除营区角落的几栋老旧营房。入伍后,我们经常从那几排破房子旁边走过。那两排房子很长,每排大概有一二十间,门窗早就拆掉了,有的地方屋顶都塌了……我们班分到了两间屋子的拆除任务,到了现场,大家都傻眼了:这么大的屋子,怎么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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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没想到的是,马副班长好像挺有经验。他主动向班长领了任务,然后带着两个老兵麻利地爬上了屋顶。他们先在上面把红色的瓦片揭下来,顺着两根并排的长木棍滑到地面,我们再把瓦片搬到旁边的空地,整整齐齐地码好。第一天从早干到晚,我们班把屋脊上的瓦全拆了,顶棚也全掀掉了。旧瓦上积了厚厚的灰,还不好揭,那时候干活没有口罩,刚开始连手套也没有。马副班长和另外两个战士从屋顶下来时,浑身上下都是灰,连眉毛上都白了。到了开饭时间,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样子哈哈大笑,拍拍身上的灰,在水管边简单洗了把脸,就和我们一起回连队吃饭了。
那两间屋子,我们拆掉了屋顶,又推倒了墙。接着,大家拿着瓦刀,把粘连在一起的砖头敲开,再把红砖整齐地码在一边。最后,一起把地上的杂物装上汽车运走,旧砖旧瓦由营房股回收利用。拆房子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整个过程里,马副班长和我们一样干活,不,他几乎每样活都抢在前面干。他也没对我们指手画脚,要干什么活,总是自己先动手,我们再跟着学。
后来,和老乡聊天时我说起,副班长马东方是高干子弟,要不是有人提过他的身份,我根本看不出他和我们这些农村兵有啥区别。我是高中毕业来当兵的,心里有个想法,就是想考军校。所以到部队后,各方面工作都比较积极。也许是因为有高中文凭,干活也自觉,马副班长对我挺好。一个周末,战友们大多出去玩了,我拿出文化课本,坐在床板上学习。马东方走过来,翻了翻我手里的书,又看了看我练习本上的题,拍拍我肩膀说:“不错,考军校是个好目标,希望你能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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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晚上一点多,睡梦中我被一阵短促的哨音惊醒,是紧急集合!班长压低声音提醒:“动作快点,别出声!”只听见四周一片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我赶紧穿好衣服,把被子叠成打背包的样子,伸手去摸枕头边的背包带,却怎么也摸不着了。坏了,不知道刚才不小心弄哪儿去了。屋里不能开灯,黑灯瞎火的去哪儿找?我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已经打好背包准备出门的马副班长,好像感觉到我这边出了问题。他低声问:“你怎么不动了?”“副班长,我背包带找不着了!”“啊?”他立刻转身回到自己床头柜边,摸出一盘背包带塞到我手里:“我这还有一根,你先用。”我赶紧打好背包,连鞋都顾不上提好就冲了出去。跑到集合场时,值班排长已经在喊“立正”了……我是最后一个到的。我一边做动作,一边把鞋提好,又检查了背包和带的东西。昏暗的光线下,马副班长看了我一眼,我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要不是他帮忙,这次紧急集合我不知会出多大洋相。后来还有一次五公里武装越野,他也是一路陪着我跑,鼓励我坚持到底……在班长、副班长和战友们的帮助下,我的专业训练成绩达到了优秀。
1983年7月,我去师里参加了军校招生考试,8月收到了装甲兵技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办完离队手续,准备去学校报到。临走前,班长召集全班给我开了个欢送会。当兵这一年多,除了训练、执勤和出公差,我几乎把所有空余时间都用来看书复习,这一点全班战友都看在眼里。他们对我很理解,也很关心,班长和副班长更是多次鼓励我。我心里很清楚,没有班长、副班长的关心帮助,没有战友们的支持,我不可能安心复习……我在会上向大家表示了真诚的感谢。然而,就在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连队那天,却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战友告诉我,副班长马东方其实也是高中生,连队也问过他想不想考军校,可他说:“考军校是好事,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那些农村来的、有上进心的战友吧。”听到战友的话,我忽然意识到,我能考上军校,也许正是因为马副班长主动把这个机会让了出来。
8月底,我到了长春那所军校。到校后,我给班长、副班长写过信,感谢他们的帮助。但1984年7月之后,我写给老部队的信就再也没收到回信了。到了第二年春天,我收到了班里一位战友的回信。信里说,部队去参加老山轮战了,咱们连牺牲了十多名战友,其中就有班长马东方……得知马东方牺牲的消息,我好几天都沉浸在悲痛里,脑子里总浮现出和他一起训练、生活的画面。真想不到,这样一个正直善良、关心战友的司令员儿子,会在战斗中牺牲。春节放假回家,我遇到了一位探亲的同连战友,从他那里,我才知道了马东方牺牲的经过。原来,我们部队上阵地后,敌人的特工经常来骚扰,冷炮也时不时打到阵地上。有一天,当时已经是班长的马东方带着班里战士执行任务,在穿越敌人火力封锁区时,被敌人的观察哨发现了,顿时炮就打了过来。危急时刻,马东方赶紧指挥战友们隐蔽。就在战友们躲进一条水沟的瞬间,一发炮弹落在了附近,他不幸被弹片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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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军校毕业后,我又分回了原来的老部队。三年没回来,连队的战士全都换了一遍,都不认识了。幸好老连长和几个志愿兵还在。从他们的讲述中,我听到了更多关于马东方的故事。那时候,正好看了电影《高山下的花环》,看到影片里“小北京”——雷军长的儿子牺牲的画面,我忍不住想起了我的战友马东方。他们同样是将门之后,同样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用自己年轻的肩膀扛起了责任,用行动写下了属于他们的答卷,也给战友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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