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季羡林先生笔下的“高人、逸人、至人、超人”,也是启功先生口中的“哲人”“痴人”。
他是杂家,却也是真正的“大家”。
他生于1909年,盛名却从八十岁开始,成为“文坛老旋风”。
跨越百年中国,他在岁月的跌宕起伏中书写着那些与他一样历经沧桑的人,那些物换星移的景,那些记忆深刻的事,还有那些深藏玄机的理。有真学问,也有真文笔。他的文字里蕴藏的,是20世纪的风云流变和颠扑不灭的国学智慧。
人寿文亦寿,隽永传千古。他一直在流年碎影中静观深思、闲坐絮话,为我们留下一篇篇珍贵的思想记录。无关宏旨,只是历史的、个人的微小缝隙,在明亮地闪烁。
他仿佛从一开始就既是老人,又是文人。
张中行,就这样和其文融合在了一起。
01
平民底色的“布衣学者”
张中行出生在河北一个普通的农家,在动荡年代经历了读书、工作、干校、再次回京……总体平淡但也不乏坎坷的人生,使得张中行的文字天然就有一种静水流深的韵味。在因为考上北大而放弃北师大的考试时,他感慨:“人生的旅程有如实际行路,岔路口,走上一条,前面的景象就与走上另一条迥然不同。且说北大与师大的两条路,可以推想,千差万别,一言难尽。”
北大毕业后,张中行做过教书先生、在《现代佛学》杂志做过编辑。建国之后,他在人民教育出版社一待就是近半个世纪。他的人生似乎少了些曲折离奇,但却能在平淡中孕育出内心的波澜。
在干校劳动改造时,他还不忘在白日劳动后的夜晚静赏满天繁星,也没有抛弃自己对唐诗宋词的热爱。正是因为在任何情况下都坚守内心深处的诗情画意,他才能不忘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并将这些点点滴滴在记忆深处进行美学重现,于晚年重写三十年代在北大的那些人和事。
平凡的出身和看似平淡的人生,使得张中行既积累了大学问,又没有自矜自傲,始终以一种淡然悠远的态度面对人生,才能“晒着太阳说些闲话”,将人生的回忆在纸上娓娓道来,渐渐形成“负暄三书”系列。看似平常的一生,在晚年渐渐发酵,在《负暄琐话》《负暄续话》《负暄三话》等文章中,终于散发出浓厚的醇香。
“负暄三书”系列写三十年代北大的旧人,也写纵贯时光的景致,自然也少不了一些零碎的感慨、哲思。“近一两年,我旧习不改,仍写些事过或事微而未能忘情的。”“负暄三书”就是这样,积淀了那些过去了但未能遗忘的“事”与“情”,记录的是老先生近百年人生中真正的精华。
02
山高水长,老先生们的故事
“负暄三书”系列中,上世纪三十年代前期以北大为中心的旧人旧事占了很大篇幅。其中,尤为生动的,就是张中行笔下的那些老先生们。“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何穷。”张中行以“清壮老笔”,尽所能穷尽那些人事与物象,写出“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张中行写人,总能从意想不到的细微之处切入。比如写朱自清:“我的印象,总的说,朱先生的特点是,有关他的,什么都协调。朱先生名自清,一生自我检束,确实能够始终维持一个‘清’字。”“清”的气质品行,贯穿到两人关系的始终。从朱自清慷慨答应张中行求稿,到两人唯一的一次见面,处处都透着“君子之交,清淡为佳”的韵味。
写刘半农,张中行则是直接从师生——两人的关系引入。刘半农先生仿佛直接被置身于三十年代北大的校园现场,其上课、育人、讲学的风采被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出来。特别有趣的是张中行写到考试:“题尽量容易,但仍要他指点我才勉强完了卷。半农先生笑了笑,表示谅解,给了七十分。”刘半农先生的灵活、可爱跃然纸上。
写季羡林,他从老先生的穿着入手,讲他不穿西服,“季先生不然,是朴实之外,什么也没有。”再由衣到人,由外及里,说到拿了一摞书去找季先生签名的事。他接待人真诚热情,还专门跑出去和书店的人致谢:“季先生像是一惊,随着就跑出来,握住来人的手,连声说谢谢。”季羡林先生仿佛就在眼前似的,生动、鲜活。
到叶圣陶,则是一份共事之情。共同修订书稿时,叶圣陶在修订后每一处都必拿来,给张中行过目;张中行登门拜访后,叶圣陶一定远送到大门外;即使是后来在病中,叶圣陶也坚持着送行之礼,挥手致意。
老先生们的故事还有很多。在这些前辈学人的旧日光景中,始终有一抹温情的目光留驻在他们身上。之所以能将这些老先生们的厚德轶事写得动人心肠、令人感喟,何尝不是因为张中行自己,同是这样的“老先生们”。在那些高风亮节、君子如兰的身影中,张中行亦步亦趋,观人,也写己。
03
由负暄闲坐说起
“不管老少,不管男女,只要我觉得可以在斜阳照射的篱下说说,就收。”
“我,笔拙言轻,但希望是奢的,就是很愿意由于篱下的闲谈,有点点的人和事还能存于有些人的感知里。”
暖阳斜照里,最见人生之沉淀,“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
晒着太阳,坐在篱下,本身就是人生一乐事,而人生的智慧,最宜在这样的闲适光景中发酵。苦难被日光的温柔沉淀,过往被闲暇的时间细化,心灵在“斜阳照射”的篱下被充分舒展,智慧也如涓涓细流蔓延开来。
《由旧书想起的》里:“不久前,为找什么材料,翻腾书橱,随手拿出两本,检阅扉页,看看有没有关于买时的记录,这是‘无意地’想温一温旧事。”闲来翻阅旧书时,张中行能从书籍变迁、出版变革中品味到时光流逝中机会与必然的哲理:“自然,这要看机会,如果碰到机会,买到见经传的书也并非不可能。机会是难得的,但日久天长它就会成为必然。”
《由太湖石说起》里:“这样说,查清历史之后的太湖石,由拥有者看是豪华风雅的延续;由小民看就不完全如此,还杂有上的压榨和下的血泪。”小小一块石头,张中行却细细看来,体味出历史风云中由上到下的沧桑血泪。感叹完了古今哀怨,又能回到“此后为了养生,还是随缘看看太湖石,少想秦始皇吧”的洒脱随性。从看山不是山,到看山还是山;能仰观宇宙之大,也能俯察品类之盛。中行先生的智慧可见一斑。
除这些观之起兴的物件之外,闲暇的游览也是重要的内容。其中在北京的游览占了较多的篇幅。张中行写北京的景观,独特在于不写那些人尽皆知的“旅游胜地”,而是注目于那些鲜有人知,但却有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历史厚度的“小地方”。例如写到北京地铁中的一站“太阳宫”,因为乾隆到此一游时看见日暮西沉的壮观美景,所以周边小农建起纪念小庙,名“太阳宫”。然而本就颇为不起眼,世事变迁中也就不再留有遗迹,只剩一个美丽的名字了。
还比如在《名迹捉影》一篇中,以精略之笔记载了传闻中的“李凤墓”“温泉”,圆明园中少有人提及的“贤良门”、庚辰本《石头记》里的“刚丙庙”,曾经名盛一时但现今已经枯萎干涸的“满井”……张中行爱记录那些曾经在历史上存在但已经消失的古迹。他带着对消逝事物的情感,试图去寻找那些尘封的意义。
其余还有一些闲暇碎记,《信》《日记》《乡关半日》《晨光》,老先生总能从一些非常微小的事情延展开来,纵贯人生,博览古今,让人感喟他的学识之丰、思辨之奇。
太阳下没有新事,闲话中尽显真章。“负暄三书”系列就这样以漫笔闲言、短篇小文,写尽人间诸事。冬日暖房中、夏日清雨后,手握一卷,细细品味,也可得“负暄”之乐,享人生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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