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仙公司的忙闲赔赚

曹州城内西北隅有大片沼泽，岸边芦苇蒲草丛生，水中长满了莲藕、菱角、浮萍、荇藻之类，青蛙鸣夏，鱼虾跳秋，褐蟹明扒，黄鳝暗游。

北岸有座尼姑庵，正殿中敬的是何仙姑，神女的脸面被塑化得白嫩光洁细腻风采照人。特别是那双半睁着的神眼仙睛，开而未张，合而不暗，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会发现她的明眸在紧紧地盯着看你，使你无处回避，难舍难离。

由此想起世界顶级雕塑大师法人罗素，在其数百个成名作品中，个个人体都被塑得至善至美，但那双眼珠仅仅是两颗石头蛋子，莫说传神，就连看都不会看。相比之下，我国泥塑匠人的精湛技艺何其稀世超群。可惜他姓氏不见经传，佳作无半星点儿残存。

东配殿里供奉的是送子观音，神像两旁罗列着很多喜盈盈的白胖娃娃，堪称为优生优育娃娃展。诱使新婚待孕的少妇前来拴娃娃。你相中哪个，就用红线绳拴其腰系其臂，可望能早日入怀，迅即投胎，当真照样生一个。同时必须送些好处给尼姑，她们是神人之间的中介，离了她们不行，凡人不会与神仙直接沟通。

西配殿里供的是消灾菩萨，神像两旁摆设着很多瓶瓶罐罐，满贮多种药物。尼姑们借助神力，兼任妇科大夫，善于对女性察言观色，确诊医治，对症下药，颇有疗效。她们特具法眼，能发现悬浮在深宅大院闺阁绣房里的妖雾祟邪，可适时驱散，只收取出诊费，不收挂号费、医药费、住院费、保险费，也不收红包。

正殿后面的屋宇庭院，是尼姑们的修身场所，她们可谓神道人道两通达，钱财风月一身担。大片水域都是其领地，全部水产都归她经管。每年夏初，她们乘莲舟剪些荷花蓓蕾，放在提篮里，不赶集也不上市，专程奔往有钱人家，登堂入室，径直送给名门闺秀大家少妇，赚取其梯己钱。盛夏送荷花，伏天送莲蓬菱角和嫩蒲棒。那棒棰儿是蒲草结的穗子，挺直如笔杆，浑圆像转轴，通体都是密细无间的绒丝，握在手中直觉着表层柔软顺滑，内里壮实坚硬。还可以入口嚼食，清香爽适微甜。都喜欢玩赏品尝。嘱托尼姑下次再捎些来。致使小不点的生意，涓涓涌财源。

若论利润丰厚，还得靠白莲藕。严霜降，秋惨淡，天尚暖，水渐寒，是采藕季节，於湖底操作，很不容易。姑子们是绝对干不来的。特雇些懂水性的壮汉，他们赤身站在水里，浅处淹没肚腹，深处波涌胸脯。都不停地耸肩抖膀，用双脚踏探莲藕生长处，使脚趾将之从淤泥中剥离出来，再满吸一口气，闭紧嘴唇，弯腰潜入水下，伸手将藕捞起，于水面洗净泥污，拔除须根，放在木盆里，蹚水送给岸边尼姑。他们在忙累中依然忘不了耍俏皮，擎着又粗又长的藕，直往姑子腿中间乱捣，她们不仅不生气，反而赏笑脸赐娇睇，努努嘴纵纵鼻，边笑边曲腿弯腰伸手抓搦圆滑楞粗的棒槌藕。他们每采满一盆，就送一趟，相与嬉戏一场。

水下作业至多坚持两小时，就得登岸进屋暖身子，尼姑让他们躺在床上，揩干全身，拢上被子，再灌以姜汤红糖水，促使回暖，重振活欢，阳刚元气，尼心爱怜。

据说他们每见有谁势伟丰硕即引入密室，犒赏美食，轮值侍夜，竞相捧护，通宵蝶戏，达旦方休。让他白日站干岸当监工，夜晚蹚洼涝亲躬耕。不再下水采藕，升任慰庵面首。年年采藕都不是三天两晌的事，常陆续进行十多天。群尼熙攘忙活恍若庆佳节，纷沓热闹宛如贺大年;破戒毁规撤防会妖孽，开斋厮混痛骚晤怪仙。

牵连时日更长的是采荷叶，自夏初到秋末都是收获期。曹州城内所有卖熟食的诸如煎包、馅饼、炸鱼、油馍、牛羊肉、猪肚杂碎、糯米糕、蜜炙枣、糖溜梨等……都用莲叶包裹，任凭枯败干残也是抢手货，热销四季，走红整年。尼姑们总将莲藕荷叶成堆批发，概不零售。赚多赚少，见好便收。凭借老本吃不完，礼让掮客介入揩油，招募游勇来尝甜头。阖庵风尚乃待人贵和合，接物重情投。

执着情投意合的事，发生在秋冬会晤格外亲，携手供献小阳春的时候，姑子要再次雇佣些男人割砍芦苇，编苇笆以及用麻绳编织苇箔。那是供不应求的建材，盖屋顶时，须先铺苇笆或苇箔，然后才能敷泥扣瓦以保牢固坚实。同时另有一项，是割蒲草编制蒲席蒲扇蒲草袋，采集老蒲棒收蒲绒，填枕芯，做蒲团。粗活细活日夜拖，软活硬活用工多。她们与佣工当面协商，正言明问：“您想挣工钱?还是挣饱暖?”凡有家室的男人，多数声称要工钱，凡光棍汉子，都答应不图钱只图暖。白天给她们出力干活，夜晚与之吃住合伙。赔赚出纳两抵消，得失益损互白饶。不赊不欠不捻票，现1取现货现成交。通关罔顾顺逆差，进港免谈出入超。秋晨秋夕秋日了，启新更将冬事找。

多事之秋退隐无踪，事多迁延拖拉到冬。当莲藕蒲苇收拾完毕后，满湖鱼虾露影显形，该张网清塘了。这捕鱼捞虾的事，尼姑更是干不来，况且素怀放生之志，难为杀生之举。遂请捕鱼郎来承包兜底。预约捞走一筐鱼，即缴纳一斗米。斗的容积有标准，筐的大小没尺寸，鱼郎特定做超大型柳条筐，欺她不懂行，谎报鱼虾跌价米贵昂，人都不爱荤腥爱黄粮，泥鳅钻漏网，螃蟹扒破筐。俺出力赔钱只为帮您忙。哄得她们笑眯眯，庆幸坐收金谷米，感恩汉子费气力。目送筐筐鲜肥匆匆去，翘首斗米久久等不来。临近冬至，鱼郎才挑担晃晃入庵。尼姑设宴款待，解颐开怀，亲比家人，体贴关爱。溜肩挺胸，满面春风，戏言俚鄙，水月鱼龙。令人喜出望外，兴奋不已，试伸手扯袖拽襟，她竟顺势斜依偎上身。他说：“到年底我再送米来!”她说：“俺不稀罕你那米，只稀罕你这力气!”

共绸缪——

升温加速生变熟，不觉冬天降夜幕;

户外一抹黑漆漆，室内宁馨擎银烛。

本当出走势难走，不该留住暂留住;

旁观尼庵冷冰霜，合围姑舍煨暖炉。

惜夙因——

喧宾夺主主倾心，客至如归客抱春;

转身仙姑邪念炽，展眼巫峡细雨霖。

鱼米交接嘉许深，水陆通融体验真;

挨过冬至阳气升，来日数九多良辰。

未了情——

明湖净面冰妆凝，风旋雪舞乐逢迎;

氤氲堂殿影绰绰，拱券庵门红彤彤。

鱼郎敲门叮叮当，苇郎扣关噗嗵嗵;

藕郎推拥吱咯吱，蒲郎捭阖哼哧哼。

异时异日无异意，同境同况不同声。

说来也怪，人们对和尚的勾引妇女深恶痛绝，人人得而诛之。对尼姑的偷养汉子却任其自便，且喜闻乐见。这算什么逻辑?是出于怎样的理念?事实明摆着，根由难琢磨。

作者简介

任 松 筠(字英华)：1933年生于山东菏泽，53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57年毕业后任教于济宁。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并在新浪建立了自己的博客家园@任英华。联秃笔以浮槎，展素笺以扬帆;虚怀亦壮怀，逐波空泛于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