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博拉：极高的致死率

从2013年底到2016年，西非受困于迄今为止最严重的埃博拉疫情，不堪重负。一切似乎都始于几内亚南部一个名叫梅莲杜的小村庄。病重的是只有两岁的小埃米尔。最初的症状是高烧、呕吐，粪便变黑。短短几天后，可怜的孩子死去了。在非洲，有许多疾病可以杀死孩子，而埃米尔的症状可能与不同的感染相对应，比如疟疾、伤寒、霍乱、脑膜炎……但埃米尔的情况又有所不同。此后不久，他正在怀孕的母亲、姐姐和奶奶相继病亡。

感染不断传播，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从一座村庄到另一座村庄。除了几内亚，利比里亚和塞拉利昂也很快卷入其中，显然埃博拉出血热正在大开杀戒。这次的大流行结束时，有28618例感染，11310人死亡，约17000人幸存。

是谁或者什么感染了小埃米尔依然是一个谜。引起埃博拉疫情的病毒也感染了不同种类的猴子，通常当它们被人类捕猎并当作食物吃掉的时候，疾病就有可能传播。但是在埃米尔患病之前的几天里，梅莲杜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也没有发现任何动物尸体证明野生灵长类动物中存在疾病的流行。不过，埃米尔和村庄里其他孩子经常在一棵空心树附近玩耍，那里生活着一大群蝙蝠。这些蝙蝠属于安哥拉无尾犬吻蝠，遍布撒哈拉以南地区。它们体型较小，行动灵活，带有特殊的臭味，以昆虫为食。孩子们经常抓它们来玩儿。

疫情发生后，许多研究人员前往梅莲杜调查，但与此同时这棵树却被烧毁了，也许是为了从蜂窝中获取蜂蜜，而那些蝙蝠已经死亡或离开。很难确定是否是这些小动物中的一个引发了这场疫情，使全世界陷入紧急和悲伤的事态中。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埃博拉病毒能够感染安哥拉无尾犬吻蝠，并在它们体内寄住一段时间。因此，从理论上来看，可能是其中的某一只引发了疾病的传播。也有其他类型的一些蝙蝠可能成为传染源的宿主，还包括一些啮齿类动物、蜘蛛、昆虫和鸟类。

埃博拉是一种具有高度传染性的疾病，致死率高，我们对此疾病的防御针对性不强。它有没有可能像曾经的鼠疫和现在的艾滋病一样使整个星球陷入恐慌呢？自然，每当听到疫情的消息，每个人都会考虑这个问题。但要了解这种恐惧是否成立，我们必须更好地了解疾病的病原体埃博拉病毒，以及由它引发的疾病。

该病毒可以呈现出不同的变体，均属于丝状病毒科，因为它们都具有丝状结构。在显微镜下放大的埃博拉病毒非常奇特：它像一根粗羊毛，或是一条长蠕虫，以一个节点为中心弯折形成弓形。通常，这个病毒家族的成员都值得警惕。另有一种丝状病毒叫作马尔堡病毒，在显微镜下观察也像一根羊毛或是一卷酥皮糕点，它能够引发另一种令人恐惧的致死性出血热疾病。

关于埃博拉病毒，至少对西方人来说还是最近才有所认识。该病毒首次引起研究人员的注意是在1976年，那一年暴发了两次疫情：一次在南苏丹，另一次在刚果民主共和国，当时还叫作扎伊尔。扎伊尔疫情暴发的地方属于一条名为埃博拉的溪流流域内，疾病的名称便由此而来。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记录，从那时起，至今暴发了约20多次疫情，共计约1500例病例。西非规模最大、破坏力最强的疫情始于2013年底。而2018年，该病毒又在刚果民主共和国东部再次出现，开始播撒死亡的种子，直到我写下这篇文章时，恐惧尚未散去。

尽管如此，与其他病原体所引发的传染病相比，埃博拉受害者的数量几乎微不足道。让人害怕的是这种疾病的高度传染性。被感染的往往是在家庭中照顾患者的亲属、医务人员或负责埋葬尸体的人。传染是通过与受感染者的体液接触发生的，包括血液、粪便、唾液、尿液、母乳，甚至是因为接触了被这些液体污染的物品或衣服。因此在疫情发生的地区，进行医学调查的人员必须穿着看起来像宇航服的隔离服来保护自己，病毒也必须在最高安全等级的实验室中进行研究，也就是生物安全四级实验室。

最初的症状比较普通：发烧、疲劳、头痛、咽痛……然后出现呕吐、腹泻、皮疹、肝肾功能衰竭。也可能出现内部出血，例如牙龈出血。如果不采取对症治疗，患者死亡的概率极高，可达十之八九。

埃博拉与其他出血热疾病共有的特征之一是极高的致死率。即便得到治愈，患者也有出现严重后遗症的风险，也就是所谓的后埃博拉症状。在约17000名幸存者中，幸运的是，中枢神经系统、视力、听力受损或出现行动障碍者并不算多。此外，患者在得到治愈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仍保持着传染性。该病毒可以在精液、眼内玻璃体或神经系统中存活数月……为了避免出现新的感染，必须采取某些预防措施，尤其是在一段时间内必须保证有保护地进行性行为。”

人们应该如何保护自己呢？最近一次大流行极大地推动了研究的发展，有效药物的开发迈出了一大步。“以前，对于埃博拉唯一可行的治疗方案是保持患者体内的水分，并尝试减轻发烧等症状。今天，我们可以提供针对该病毒的靶向抗体，它们被证明可以有效帮助免疫系统抵抗病毒。得到适当治疗的患者存活率能达到60%~70%，但这也说明即便是在最好的条件下，还是会有1/3或1/4的患者死亡。

当然，在西方的医院中，患者被非常严格地隔离在房间中，房间内部的气压小于外部，以防止空气未经事先过滤从隔离病房逸出。医务人员需要穿上能包裹住身体每一处的防护服，不暴露任何皮肤或黏膜，在脱下隔离服时也必须遵守既定程序，防止发生例如被污染的隔离服外侧接触到操作者的皮肤或黏膜的情况。疫情初期，在受影响国家，人们往往没有严格遵守这些安全和预防准则。后来，人们才给予足够的关注，努力确保患者完全隔离，并最大限度地保证医护人员的安全。一些习惯和传统被改变了，尤其是将死者的遗体带回其居所，家人守在一边，为其清洗身体，并在葬礼前仔细照顾的做法。

最大的希望来自疫苗。这项工作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但由于在西非的疫情暴发前埃博拉病例并不多发，进展比较缓慢，所以这次疫情以某种方式改变了牌局，大大加快了研究速度。2015年已经有数千人进行了实验性疫苗的接种，效果相当令人满意。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是否需要担心埃博拉疫情无法控制？答案是，目前可能不需要，未来还不好说。

这种疾病不太可能在全球范围内出现大流行的第一个原因是，埃博拉病毒不是一种特别高效的病毒：它导致患者死亡的速度太快了，因此会迅速在自身周围形成真空区，也就不能继续传播了。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像丙肝或HIV之类的病毒适应性更强，它们发展的进程很慢，感染者可以保持健康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感染，病毒就可以悄悄地由他传播给其他人，病原体杀死其宿主对它并没有什么好处，更有利于它的情况是尽可能长时间地将宿主作为自己的“基地”，进行自身复制并释放出去，从而捕获新的受害者。

埃博拉病毒强大的侵略性可能是它能在很长时间内保持隐身的原因。当该病毒入侵森林中一些与世隔绝的小型人类群体时，可以迅速摧毁整座村庄，但却很难到达其边界以外很远的地方。不过，在西非发生疫情期间，它进入了规模更大、内部联系更为紧密的社群，这使传播范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但是，那场悲剧也启动了人类警报系统，甚至出现了针对性的治疗方法，也许还会出现能够阻止病毒的疫苗。

尽管如此，病毒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有利于其自身的变化，转变为更慢速的感染，也就更容易传播……尽快识别目前尚无线索的埃博拉病毒的动物宿主也是非常重要的。它们是灵长类动物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疾病也可以很快杀死猴子。有可能是蝙蝠或昆虫，因为病毒可以很长时间存在于它们的体内却不引发疾病。然而，尽管人们对多种物种有所怀疑，病毒神秘的盟友还未得到确定。

总之，对埃博拉，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

出血热的例子，与艾滋病、鼠疫、流感、麻风病以及其他许多疾病的情况都说明，大多数时候，致命病原体在动物体内要经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演化，直到某一次偶然的突变使它们不仅具有感染人类的能力，还能从一个人传播至另一个人。我们的星球上存在多少这样的“定时炸弹”？换言之，多少病原体有可能成为人类新的威胁？理论上这个数量可能是巨大的。很难做出精确的估计，至少也有几千个。这其中，大多数可能永远不会形成真正的危险，但同时也有一些有这种能力。

理想情况下，我们能做的是做好准备，提前行动，在传染源引发紧急情况时及时反应，在它占据上风之前发射出正确的子弹。这看起来很科幻，某些部分也确实如此。有人正沿着这个方向努力着。他们是“预警”项目组的研究人员。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项目，由美国多家大学和研究机构联合组成，旨在对动物体内存在的微生物进行分类，并鉴别出其中可能对人类构成威胁的那些，防止我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成为它们的猎物。如此看来，这是一项超人的事业，与之相比，大海捞针的研究简直成了过家家游戏。当然，缩小范围在所难免，人们必须首先把精力集中在已被证明特别适合作为可传播给人类的病原体孵化器的物种上。目前已经确定了1000多种，其中许多可能具有发展为我们敌人的潜力。这种类型的研究还用于预测世界上哪些地方有可能存在高密度的病原体，从而诱发公共卫生紧急事态，还有哪些物种是它们的宿主。

除了这些由动物替我们“保管”的新传染源，还有很多“老对手”，这些病原体也能通过不同的物种传播，并且已经完全适应了控制我们身体的需要。其中许多是由蚊子携带的，因此世界卫生组织把蚊子定义为“世界上最致命的动物之一”。实际上并不是所有蚊子，在现存的约3000种蚊子中，只有100多种可以传播疾病。但它们造成的破坏极大。

例如疟疾，每年还能杀死超过40万人，其中90%以上发生在非洲。然后是登革热，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在过去的30年中，其病例增加了30倍。未必所有诊断都是准确的，但据估计，这种疾病每年影响9600万人，分布在128个国家中的约40亿只蚊子都有传播这种疾病的风险。每年有50万人会发展为严重感染，必须接受住院治疗，而针对性的疗法并不存在。每年的受害者成千上万，尤其是儿童。

其他无数蚊媒疾病中还包括黄热病、西尼罗河热病和寨卡病。后者目前被认为只对孕妇构成危险，因为疾病会对未出生的胎儿造成伤害。

蚊媒疾病致死的案例主要发生在热带国家，因此目前看来似乎离我们还很遥远。但是，气候变化使得这些疾病可能出现在我们的纬度上。为了与它们进行斗争，人们想到了尽可能多样化的策略，其中最激烈的是消灭能够传播各种疾病的蚊子，至少在它们为非作歹最严重的地方应该如此。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一种可能性是通过基因修改使蚊子丧失繁殖能力。毕竟，正是因为与蚊子展开的斗争，曾在意大利肆虐数个世纪的疟疾已经从我们的国家消失了。意大利主要采取的措施是消除沼泽区域，那里是携带疟疾病原体的蚊子繁殖的场所。但同时人们也使用了大量的杀虫剂。

对某一种生物物种进行灭绝是人们很少考虑的选项，因为这意味着改变生态系统。举例来说，蚊子的消失肯定会使以它们为食的食虫动物陷入困境，从而对许多其他物种造成级联效应。但某些种类的蚊子所构成的危险实在太大，人们不得不考虑这一假设。

与SARS类似，埃博拉疫情展示了这个日益密切相连的世界面临的风险：也许某些地区曾经看来远在天边，但如今，那里出现的新病原体可以将风险带给整个世界。在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医学研究所就曾警告，越来越多的国际航空旅行和商贸往来增加了新发传染病扩散的危险，而西非的此次疫情恰是对此的印证。帕特里克·索耶携带着病毒抵达拉各斯，第一次让美国人意识到了危险。随后在2014年9月，另有一名感染了埃博拉病毒的利比里亚公民到得克萨斯州的一家医院就诊。这名患者42岁，名叫托马斯·邓肯，他于9月25日走进达拉斯长老会医院的急诊室，主诉腹痛和恶心。尽管他告诉工作人员，他最近去过利比里亚，却没人想到要筛查埃博拉病毒。医生给他开了泰诺和一个疗程的抗生素，就让他回家了。邓肯在达拉斯一位朋友的公寓里躺了3天，其间一直在发热，直到9月28日，才被急救人员送到医院。到那时，医院才想到给邓肯做埃博拉病毒化验。糟糕的是，此时的他已经有严重的呕吐症状，具有极高的传染性。他在10天后去世，其间传染了2名护士。和“9·11”恐怖袭击一样，邓肯的例子暴露了美国领空防御漏洞百出，面对外来病原体时十分脆弱——由于发达的航空业，病原体可以在72小时内到达全球任何一个城市。

如往常一样，在与传染病的斗争中，没有骑士精神和绅士礼仪的生存空间。但必须仔细权衡每一步，努力评估其后果。它们，微生物，数量众多，具有快速变化的能力，这是它们的优势所在，而我们所能依靠的基本上只有一个免疫系统，尽管它如此复杂而精妙，却已被证明经常打败仗。当然我们也能依靠大脑，我们真正的终极武器。假如使用得当，它能帮助我们扭转不平等战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