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业戏剧评论家张肖伧

张肖伧(1891—1978年)，本名张照，字藜生，改字藜青，号肖伧，常用笔名茜茜室主、蒨蒨室主，江苏常州人。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银行业任职，在会计领域颇有建树；同时，他对京剧情有独钟，业余时间孜孜以求地写作剧评，最终成为著名的戏剧评论家。

才学出众

张肖伧1891年10月25日出生于常州北大街（大庙弄对面）。他的祖上对戏剧十分热衷，祖父茂公虽以经营灯铺为生，但雅好昆曲，常去茶园、庙台听戏，张肖伧幼年常跟随在其身旁，也渐渐对戏曲有了兴趣；父亲懋才也是戏曲爱好者，爱弄丝竹管弦，擅长二胡，看张肖伧对戏曲有兴趣，便有心将他培育成才，让他读书深造。

张肖伧幼年即展现出不凡的才学。一次，武进、阳湖两县考试学生文才，翰林刘树屏任考官。刘翰林推崇《论语》，便以“学而时习之”为考题，让学生每人写一篇文章。正当大家都在冥思苦想之际，张肖伧已洋洋千言，一挥而就。刘翰林批阅后，大为赞赏，誉其“颇有古文气息”，将其列为全校第一。

1907年，张肖伧入读常州府中学堂，与刘半农、潘序伦、屠孝实等为同学。他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而且是学校出名的体育健将，曾获全县的跳高第二名，还担任过学校足球队的主力中锋。他的老师庄伯俞、吕思勉等都对他颇为器重，在他毕业后，曾邀请他回中学执教鞭，但他婉言谢辞。

1911年，张肖伧就读于浙江四明会计专科学校，打下了良好的会计基础。1912年，他考入中国银行总行，赴北京任职。1913年，同为江苏常州人的谢霖任中国银行总司账，负责全面改革中国银行的会计制度，张肖伧便在谢霖的领导下工作。当时，银行簿记尚未全面推广阿拉伯数字，仍采用罗马数字“Ⅰ、Ⅱ、Ⅲ、Ⅳ”记账，而会计学科班出身的张肖伧已能写一手流畅的阿拉伯数字，这也使得他深受谢霖的赏识。经谢霖指定，由张肖伧负责，中国银行于1913年底首次以阿拉伯数字编制成《中国银行总决算表》。该表呈报财政部后，得到肯定，张肖伧也被借调到财政部，负责编造我国第一张《财政决算表》。张肖伧完成财政部所交的任务后，受到褒奖，成为中国银行的高级职员，收入颇高。

涉足剧坛

凭借着自己优渥的收入，张肖伧频繁出入剧场，并对京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时京剧的发展已进入繁花似锦的极盛时期，北京各票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每遇盛大堂会演出，张肖伧都是逢场必到，有时候一天有多场精彩演出，他就赶场子连轴转。这也让他与那些名角如梅兰芳、谭鑫培、孙菊仙、孟小冬、尚和玉、尚小云、荀慧生、芙蓉草、小翠花、余叔岩、红豆馆主等结交。

张肖伧与剧坛名家的友谊之深厚，从一件小事中可窥一斑。在清宫演戏同时兼任教习达16年之久、被慈禧太后封为“内廷供奉”、赏四品顶带的京剧名角孙菊仙，1914年偕15岁的尚小云演《三娘救子》，听闻张肖伧前来看戏，特于前排座位中专设一席，铺白桌布、沏名茶以待。这实为当时戏院中破天荒的礼遇。

1915年，张肖伧辞去银行职务，回到常州，与友人合作创办《詹詹日报》，投身新闻事业。他在日常依然以看戏听曲为乐，常常发表评论。他还常常赴上海看戏，对京剧达到了迷恋的程度。1918年，张肖伧再赴北京，服务于吴鼎昌创办的东陆银行，一度担任总稽核。

张肖伧在从事银行工作之余，多次阅历了京、津两地伶票界的盛大演出，与剧坛广大名角交游，积累了丰富的戏剧知识、艺坛掌故，为他此后成为剧评家奠定了基础。

名满申城

1924年，东南大学校长蒋维乔广泛搜罗才识之士前往执教，他久知张肖伧之名，驰书盛邀他赴宁担任会计，兼任簿记教习。张肖伧辞去职务，离开北京，来到南京。此后，他又辗转受聘南昌烟酒局会计主任、交通银行山东威海卫支行会计等职。其间，他除了撰写剧评，还亲自登场演出，在南昌、常州、威海卫等地剧院，上台助演赈剧助赈。他曾说：“人们也买票听我的戏，当然如红豆馆主等是天上法曲，我是可以助人发笑而已。”这当然是他的自谦之词，他的嗓音宽厚洪亮，又多得名师传授，仅咬字略带常州口音，上台演出是绰绰有余的。

1926年，张肖伧所著的《菊部丛谈》由上海大东书局出版。该书分“燕尘菊影录”“歌台摭旧录”“蒨蒨室剧话”三个部分，由梅兰芳题签书名，贾璧云作封面山水画，内容涉及清末民初自程长庚以后京剧、昆剧、秦腔等303名艺人的资料，当时戏曲界诸多的逸闻轶事，以及张肖伧为各大报刊所撰写的戏曲评论文章，为戏剧界保留了大量珍贵的戏曲资料，也奠定了他在戏剧评论界的地位。

1931年6月，张肖伧到交通银行总管理处稽核处任办事员。日常的工作于他而言得心应手，加上待遇较为丰厚，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投入到自己的爱好中。由于他的文章广受读者欢迎，上海各家报刊争相向他约稿，请他撰写戏剧评论。他也开始专注于戏剧掌故和评论的写作，发表了很多有见地的文章。除了在《申报》《时事新报》《力报》《戏剧月刊》《半月戏剧》 等撰写掌故、评论文章外，他还与张古愚合编《戏剧旬刊》《十日戏剧》，主编《商报·戏剧特刊》等。作为上海国剧保存社发起人之一，他与郑过宜、苏少卿等有过密切的合作，为戏剧的繁荣发展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张肖伧文笔极好，出手又快，在交通银行与张肖伧共事多年的顾隆高这样评价他：“才思敏捷，下笔千言，数百字文章顷刻而就，无须作稿，亦不留底。”当时，差不多每天都能在报刊上看到他的作品，他也与冯小隐、冯叔鸾、郑过宜并称“四大剧评家”。

张肖伧大量写作，名播海内，品格与众不同。他曾自言，自己的所有文章，“不配谈戏剧的大节，所以只好重于小节”，“语多发自胸襟，不作违心之论，不为歌功颂德之言，不作灌父骂座之谈，不写随声附和之文”，坚持“善者扬之，恶者贬之”，“耻为谀词而不敢自傲”，不受利益牵累。他写的稿件，除了《申报》外，皆不取酬，他曾对人说：“人尽其兴，兴尽其言。厥为兴戏，何必言酬。”可见他的写作，完全是为了“尽兴”。并且，作为名动一时的剧评家，他在观剧生涯中，从不看一场白戏，“听戏十余年，从未报过客票一次，良以执笔评剧，言论终须自由耳”。由此亦可知他为人、为文的风骨。

在生活中，张肖伧亦慷慨仗义。他在江西工作时，有一次，听说一位常州同乡病死于旅店，虽然并不相识，他却慷慨拿出月薪，为这位死去的同乡料理后事。抗战时期，他的同乡余愚来到上海，衣食无着，他也热心帮助，为其四处奔走找工作，后来介绍到《力报》担任编辑，与他共同主编戏剧版。他还多次在报上发文，为难民请命，呼吁伶票两界应相互合作，演剧筹款，以惠灾黎。诸如此类的急公好义之事，在张肖伧一生中不胜枚举。

一尘不染

1945年8月，抗日战争取得胜利。9月中旬，交通银行总管理处接收人员抵达上海，对沦陷时期留沪员工一律作为“复进”，过去在交通银行的资历作废。10月，张肖伧作为“复进”人员，被安排在上海分行文书股担任办事员。尽管遭受了一些不公正的对待，但张肖伧并无太多怨言，仍旧兢兢业业工作，勤勤恳恳写作。

1946年初，针对当时出现在上海京剧界“道德沦亡”“不顾信义”“变化莫测”的种种不正之风，张肖伧发表了《告伶界及梨园界》一文，大声疾呼伶界及梨园界从业者应洁身自爱，戒染恶嗜，团结一致振兴京剧。他对坚持民族气节、坚持不演坏戏的程砚秋、梅兰芳、尚小云、孟小冬等人极力崇扬，认为名伶不登台与不来沪表演并不意味着清高，他们不甘受辱、不愿受恶势力欺凌，至少表露了其人之节操，以及洁身事外、不与“棉花旦”争一日之短长的立场。这篇文章，在当时的戏剧界震动颇大。事实上，张肖伧对艺术良心和正派作风的提倡，不仅在戏剧界可以端正视听，在整个演艺界，都是足资鉴戒的金玉良言。

由于张肖伧处事正直，为人仗义，从不畏惧权势，又敢于痛陈时弊，让他深受银行业同人的爱戴。1946年3月，中共地下党在上海发起筹组银行业职工组织，成立“四行二局员工联谊会”（简称“六联”）。“六联”的成立是行局职工群众运动进入一个新阶段的标志。考虑到张肖伧大公无私，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在3月9日召开的会员代表大会上，大家一致公推他担任第一届干事会主席。在担任“六联”职务期间，张肖伧对“六联”职工的进步活动心怀同情，积极配合地下党的领导，开展了各种文娱体育和为群众服务的活动，还参与组织了职工的怠工、请愿等斗争，有效拓展了职工运动的广度与深度。

除了在“六联”中担任干事会主席，张肖伧还经常为“六联”的刊物《联讯》供稿。他写的稿件，虽多为介绍、评论戏剧的作品，但因其通俗有趣，受到了职工们的欢迎。

纵情书画

张肖伧除了爱好京剧外，也在业余时间广泛接触并收藏金石、书画。他和钱名山、邓散木、谢稚柳等书画名家和鉴赏家王春渠等均有交往，经他收藏过的名人书画有张大千的《青城山全景图》，石涛、陈师曾、吴湖帆、冯超然的山水画，陆小曼的仕女图，汤定之的花卉图，翁同龢的行书扇面，溥心畬的行书轴，以及清道人、陈半丁、齐白石、贺天健、肖俊贤、萧谦中等名家的书画、扇面等数百件。他自己还喜欢临碑，亲友同人有请他书写屏条、扇页的，他均慨然应允，从不取酬。郑逸梅就收藏过他书写的扇面。

上海解放后，交通银行的部分人员调往中国人民银行和各专业银行工作，张肖伧转入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担任稽核。他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当时，原地下党员刘善长、葛一飞等，都成为银行里的领导，他们一向敬重张肖伧为人，提出请他前往担任其他重要职务，但张肖伧以自己年逾花甲辞谢。

1954年，张肖伧因病退职，回到常州，担任过常州市第二届、第三届人大代表，以及文联委员、政协委员等职。

1978年5月14日，张肖伧外出时遭遇车祸身亡，终年88岁。（毛志辉 交通银行）

本文刊载于《金融博览》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