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庞壮国：王琳和她的作文班

【导读】王琳 教师 ，大庆作家协会会员，大庆儿童文学协会会员。萧红第19届作家班学员。26首诗歌入选诗集《奔跑的蜡笔画》。

蓄谋已久了，我想写一写王琳和她的作文班。

二十多年前时兴新浪博客。我开垦的文字小菜园名叫“望月的狐”，王琳的小开荒名叫“琳琅满目”。２００７年１２月１８日，我给王琳留言，“段思琪写了三百多字，说，我今天很快乐，从没想到写作文这么好玩。我感动。能说写作文好玩的孩子真幸福。你是个诗意的老师。玩，无意义。好玩，好无意义。这就是童心大道，诗歌大道，作文大道。我祝福你。”２００７年１２月２４日午夜，我五十七周岁生日，我给王琳写话，“向假期打工的小女孩敬礼。这在今天，已经有些准英雄的味道了。”２００８年１月１１日，我给王琳博客写了一句话，“一个当老师的人，说分数不是最重要的，说明这是个好老师。”２００８年２月１日，我在她的博客上留言，“教孩子写作文，先教他们采访和调查，你抓到根上了，孩子终生受益，敬佩。”从2007年开始，王琳写她的纪实体散文集《作文班的故事》，断断续续写了十二年，眼下已经十多万字，她的目标据说是三十万字。

２０１２年她对我的小文章《不糊弄》发感慨，也不告诉我。２０１９年我在百度上瞎搜乱查，才给她拜读。她表扬我，“读庞老师的书，是一件有趣的事，也是一件放心的事。”

见过会表扬人的，没见过王琳这么清清淡淡就让我动心的表扬。也可能她办作文班办的，慧眼识珠的本事练出来了。也可能是我的写一写的“三不主义”被她识破了。没意思不写，心不动不写，心不疼不写。她就用四个字，把我拿下，有趣，放心。

自从手机上有了微信，微信功莫大焉，让老百姓不怎么破费小钱，就能够码字、语音、视频，相互之间说点小话。犹如逛大街碰见熟人，咋的也得唠两句。王琳在七月底八月初几次微信上搭话跟我，说是她和爱人朱景涛，在星期六打车从龙凤赶到让胡路（五十公里呢，来回打车钱得一张大红票），在我家广厦小区找一个小饭馆，陪我喝小酒唠唠嗑。我说别一来就喝酒，给咱们一两个小时聊天时间，说说作文班。

王琳的女儿二十一岁，在北京的中华女子学院读大三。王琳让我跟朱玥莹链接了。我向小姑娘打听她妈妈二十年办作文班的酸甜苦辣。她五岁就在妈妈的作文班上混了。她透露妈妈的小轶事，买书一买买三本。要是一次买三本就不传奇了，而是隔一年半年哩哩啦啦买三本。例如《简爱》。买一本，不知道借给哪个孩子，忘记要了，也许是故意不要。重新买一本放在家里，再买一本放在作文班教室，再买一本放在爷爷奶奶家。类似买三本的书名有，《亲爱的安德烈》、《左手的掌纹》、《窗边的小豆豆》。《庄子》和《红楼梦》倒是一次买三本，放在三个地方，到哪想读就读。

王琳的作文班是龙凤区里最热闹街区的一个小二楼里的小角落。我在那个小二楼扶着矮墙往街面看，小店小摊缕缕行行连串在街两边，市声鼎沸，人来人往，忙买忙买。脚下号称“龙凤一条街”，可谓大庆的“大栅栏”，大庆的“大集市”。王琳呢，她租用的小教室却是闹中取静。一块绿玻璃黑板上，大大的粉笔字“门”。五个初中生，俩女仨男，听着王琳讲，怎么写好“快乐之门”、“艺术之门”、“心灵之门”。

在观摩王琳讲课的前两个月，我在大庆市图书馆一个小会议室里，跟近百位读者和文学人交流，主题是我的《庞壮国随笔集》春种秋收琐事。那是大庆市图书馆搞的“馆藏书真人秀”节目。远道的曾请来女作家杨沫的儿子，近处的常约来本土诗人作家。我自称是写字人，因为脑瓜顶罩着一级作家的虚幻光环，人家高看一眼，我得承蒙不弃。

王琳带着几个孩子坐在下面。我跟与会者介绍王琳。她办作文班，带领孩子围着掌鞋店老板夫妇问这问那。带领孩子到卖布小店，请女老板讲一讲平纹布和斜纹布的区别。我说王琳抓住了写文章的根本，就是先得亲近生活走进生活熟悉生活，有所体验有所发现有所感悟。更重要的是，老师和孩子们收获了走看访记的快乐，远比在课堂里在黑板前朽着赖着有意思。

四十七岁的王琳能够办作文班纯属歪打正着，也可说是处心积虑。就跟我当一级作家似的，歪打正着附加处心积虑。二十一岁刚刚从大庆石化总厂技校毕业的王琳，被分配到炼油厂合成氨车间成了一名泵工。高温高压，有毒有害，噪音轰鸣，她戴着女工帽或安全帽值班，头发谁敢露出来呀，被机器卷进去还要不要命了。最难熬的是夜班。好在车间机关和炼油厂机关常常抓公差，让王琳写报道写材料，短时间逃脱值班之苦。王琳打小就在心底里萌动一个当记者当作家的梦。我的八年农场知青生涯里，也常常像狐狸一样仰望月亮，月亮就是皎洁的诗篇。

二十八岁那年，国企职工可以跟单位签订自愿有偿解除劳动合同，俗话说的“买断工龄”。王琳擅自不当工人了，她老妈一个资深老教师爆发脾气，骂女儿不按常规出牌，多好的中石油正式工作，国营全民所有制的正式职工啊。怎么说扔了就扔了呢？王琳心里的小九九是，我得要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办完买断手续，昏昏大睡，上午睡，下午睡，夜间睡，凌晨睡。王琳连睡十六天，真正做到了对不起谁都不能对不起困觉。半个月后，她丈夫朱景涛下班回家，昏暗笼罩着家，厨房里锅灶清冷。想到自己查仪表看仪表行走在大罐大管之间，蚂蚁似的劳作，回家还不能马上得到喷香饭菜和妻子笑脸，小朱悄声地问：“你咋没做饭呢？”随即他就愣神了发懵了。王琳岂是善茬子，立即点射连射反击。“告诉你，听好了，我在家不是专门给你做饭的。明天我就找工作，我办作文班！”

２００１年寒假里王琳的作文班开张，一冬天就来七个学生。一天上两个小时的课，上了十天，挣了二百元，连租教室的费用都不够。艰难起步，咬牙坚持，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学完专科攻本科，到了2005年王琳拿下教师资格证、普通话一级乙证书。

宋朝大诗人陆游有句，“汝果若学诗，工夫在诗外”。王琳深谙作文的道理。掐字、遣词、造句，白描、叙述、议论，固然是语文技能，要多读、多背、多写、多思、多幻。比这技能训练更要命的是，多走、多看、多听、多问。观察要放开眼界更要体贴入微。采访要真诚待人，学会刨根问底还得不能烦人。

二十年里王琳曾经带领作文班的孩子走访大庆公安局，走访中国外交部、走访中央电视台。平平常常带孩子们看电影，写影评。春夏带领孩子走进龙凤湿地，仰首遥望天上的鸟翅膀，俯首注视地面的宽草叶窄草叶、爬动的小虫子、绽放的小花朵。我理解的王琳，她把孩子们的快乐放在第一位。快乐能够产生学习力，快乐能够让孩子们突发奇想，快乐能够让孩子们的情思展翅高飞。

快乐来自家长和老师对孩子们的爱，尊重，欣赏。王琳在读书的时候语文是学霸，数学是“差生”。她知道“差生”心里的委屈是什么。

有一个男孩，语文才打了19分。120分的试卷啊。他妈妈对他没好脸，哧哒，动不动损两句，撂脸子外带鼻孔哼哼。孩子对写作文很恐惧很仇视。死马当作活马医，妈妈把男孩送进王琳作文班。王琳给他妈妈出主意，男孩放学回家，你搂抱他十分钟，悄悄在孩子耳边说，“妈妈爱你。”剩下的事情交给王琳来做。没过半年，那个男孩爆发神力，中考时语文成绩突击到８９分。男孩顺利考上省示范学校的第四中学。

说起王琳教过的得意弟子里，参加全国高中作文大赛拿过一等奖二等奖的，大庆市初中作文大赛拿过一等奖二等奖的，冰心作文大赛获奖的，累计有十八位学生。。

让王琳感慨的是一个孤儿，从高一到高中毕业，王琳没收过她的学费。女孩现在当律师。想当初高考的时候，她语文考１１５分，数学英语都不及格，文综分数一般。总分３４8分的孩子，三表大学毕业的孩子，靠语文逆袭，在大上海站住了脚。王琳总是拿女律师的例子，鼓励作文班的学生。眼下女律师业余时间写作自传体长篇小说，已经完成了二十万字。

王琳作文班是孩子们的爱的乐园。我观摩她和五个学生那次，挨个记录下他们的名字。马海赫，１３岁，初二学生。张曦爻，１３岁，初一学生。戈俣硕，１３岁初二学生。张文约，１３岁，初二学生。王佳旭，１３岁，初二学生。有的从小学三年级跟着王琳，直到现在。有的从小学五年级跟着王琳，直到现在。王琳伸手一挥，骄傲地说，“他们五个，有的是语文学霸，有的走在学霸的路上，我的学生一半是语文学霸。”

我后来寻思，这些学生怎么了，写作文方面已经出徒了吧，怎么家长还乐意一个月200元给王琳呢。怎么都学霸了，还每个星期两个小时跟王琳打连连呢？

我琢磨不透，只好瞎猜。估计就是一种恋恋不舍。王琳依恋学生，学生依恋老师王琳。

王琳短发杏眼，漂亮是漂亮，只不过她闺女朱玥莹那种苗条窈窕，盖过了王琳。

两年前我动笔写王琳和小孩之间让人动心的流水账，转眼之间，听说她要出书了。她说，把我这篇小文章当成序。我说，还是作为跋吧，放在书的后几页。还给王琳出了一个歪主意，让她请父母丈夫女儿以及七大姑八大姨，都写几句，语录体集结。包括教过二十余年的学生们。每个人写话，百八十字，能够扎成一束波斯菊似的文章，也放在附录里。想一想，一本心血凝成的书，会给好多人带来心底的春风秋光，多好啊。

初写于2019年8月14日星期三

完稿于2019年9月18日星期三

再润色２０２２年１月１３日

作者简介：庞壮国 (1950～)，河北迁西人。民进成员。一级作家。黑龙江作协委员，曾任大庆市作家协会主席。1973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集《庞壮国诗选》、《望月的狐》，散文随笔集《听猎人说》等。诗歌《关东第十二月》、组诗《大鲜早山》分别获黑龙江省政府第一、二届文学艺术奖，诗歌《石油师的旗帜》获全国石油文学一等奖，另有报告文学《大医院里的兰》获北国杯全省一等奖。

编辑：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