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学者谈阿富汗危机：美国遭遇三大外交失败！中国将扮演什么角色？

阿富汗有不少外号，例如“躺在富矿上的‘穷户’”、世界第一大毒源地“金新月中心”，或是一语成谶的“帝国坟场”。历经25年的战争，阿富汗的工业产值仅占GDP的1/5，国内大多都是工艺落后的小型轻工业加工厂。2020年，其国内生产总值仅为188.9亿美元，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586.6美元。

这个64万平方公里、旱灾地震频繁、耕地却不到总面积10%的国家此前多年一直依赖国外援助。塔利班在经历了上台执政（1996-2001年）后，终于以20年的时间击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再次君临阿富汗、震惊世界。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已经冻结了阿富汗的海外资产。如今阿富汗新政权面临着养活4000万人口的艰巨任务。

如何评价美国此次撤军？会不会出现所谓的欧洲难民潮？阿富汗邻国将受何影响？中国又将扮演什么角色？记者就此采访了巴黎政治学院名誉教授巴蒂（Bertrand Badie），听这位法国资深国际关系问题专家如看阿富汗问题的方方面面。

▲ 巴黎政治学院名誉教授巴蒂（Bertrand Badie）接受欧时专访，畅谈阿富汗问题。

欧洲将迎来难民潮？太夸张了

欧时

就阿富汗难民接待人数来看，欧洲接待人数远少于巴基斯坦、伊朗等邻国。这是否意味着，并不会出现所谓的欧洲难民潮？

和接待阿富汗难民一样，接待来自战乱地区的难民并不是新鲜事了。在美国驻军、阿什拉夫·加尼政府治下时，就已经一直有阿富汗难民外流。

但凡出现某种危机（战乱、气候危机等），总是会有难民。

在欧洲，人们倾向于夸大难民问题，迫不及待地将世界各地出现的危机事件解读为“有可能造成难民潮”的事件。

事实上，和阿富汗本土危机和其邻国面临的挑战相比，难民问题的严重性是非常其次的。

很多年前，欧洲就开始出现关于“难民潮危机”的执念，这是个非常敏感的热门议题，也被政坛人士屡屡提及，因为他们知道民众爱讨论这个问题。

巴蒂

▲ 8月26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国际机场外发生两起爆炸，爆炸造成至少13人死亡，53人受伤，其中包括3名美军士兵。由于受恐袭威胁，多国宣布提前结束撤离行动。法国计划于8月27日晚结束撤离工作。马克龙在爆炸发生后，强调还有数百阿富汗人等待法国撤离。图为爆炸中受伤的民众。（推特图）

欧时

也就是说，这个问题被夸大了？

是的，跟阿富汗本国的大危机相比，欧洲难民潮这个问题本身完全是被放大了。因此，负责援助阿富汗难民的非政府组织也强调，相关的难民问题是微乎其微的。

巴蒂

▲ 法国里尔市政府于8月23日至27日在市政厅设置专门场所，号召市民为该城市接收的阿富汗难民捐赠衣物等生活必需品。（新华社图）

欧时

阿富汗局势是否不会为欧洲带来安全威胁？长期来看它的影响是什么？

不会，实际上最令人担心的想象是把难民和恐怖威胁联系在了一起，例如担心极端分子隐身于逃离的阿富汗难民中，以此潜入欧洲。其次，另一种担忧则是认为（就像极右派宣称的那样），到来的大批难民会“动欧洲人的面包”。这类问题的确在困扰部分民众，但这种担忧本身缺乏理性的依据。我们离“大批难民到来、导致社会经济秩序被扰乱”的局面还远着呢。

要知道，在长达数个世纪的时间里，欧洲并不了解世界其他国家的存在。即便经历了19、20世纪的发现，它始终带着疑问、怀疑、惧怕的眼光，甚至还有不理解的情绪。而这一现象也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欧洲在难民潮问题上的幻想。

巴蒂

▲ 图为阿富汗难民抵达法国东部城市斯特拉斯堡。（法新社图）

阿富汗邻国百态

与美国的三大失败

欧时

塔利班在阿富汗重新掌权，对中亚其他国家有哪些影响？另外，对印度呢？

目前还很难全面评估这个大事件的影响。人们很容易联想起1996年塔利班掌权时所采取的行动，那时他们的施政方案非常具有压迫性、非常落后，无论是在社会、女性权益还是文化层面（例如巴米杨大佛被炸毁）。因此，现在的一个主要忧虑是，塔利班会重现那时的执政方针。

除此之外，就是相关地缘政治和外交方面的不确定性：塔利班在阿富汗掌权后，谁会是赢家？谁会是输家？

第一个要提这个问题的，应该是巴基斯坦。为什么？巴基斯坦可称得上是塔利班运动的“教父”，巴基斯坦和塔利班多位高层之间的联系也非常密切。

另一个密切关注的国家是伊朗，伊朗是什叶派，而塔利班是逊尼派、倾向于萨拉菲主义。考虑到过往的龃龉，伊朗将会与塔利班达成何种关系，我们目前还无从判断。

此外，这还关系到亚洲的两个大国——中国和印度。

虽然中国与阿富汗的边境线非常短，但中国也对阿富汗问题敏感，因为塔利班和中国新疆的一些维吾尔族武装分子之间存在着联系。另外，中国和巴基斯坦关系友好，巴基斯坦是否会成为中国和塔利班政权沟通的中间人呢？前不久，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会见了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一行。这一交流的前景又将是如何？

不仅如此，由于印巴关系紧张，印度对塔利班政权的立场也可想而知。此前，印度一度想通过阿富汗前任政府来压制巴基斯坦的地缘影响，如今它也只能采取旁观者的态度，在摸清塔利班对“教父”巴基斯坦的态度之前，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对于阿拉伯国家来说，卡塔尔在其中受益颇多，它一直充当着美国（或者说西方国家）和塔利班之间对话的媒介，享受着一定份量的“外交加成”。

而如今，相关的政治格局都在全盘重组。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美国的失败：和当年从伊拉克撤军相比，此次美军从阿富汗撤军的情况要糟得多，甚至比从西贡撤军的境况还要糟。

可以说，美国外交是有三大失败：在这次自2001年开始的军事干预行动中，美国已经花费了超过一万亿美元（应该是两万亿，笔者注）结果却是失败，也证明了军事干预的策略行不通；在特朗普任内，美国与塔利班代表在卡塔尔首都多哈就美国撤军进行谈判并签署协议， 而如今我们可以看到，这份协议非常脆弱、起不到什么作用，而这又是美国在外交上的失败；最后是喀布尔机场的混乱局面，即便1975年美国从越南撤军也没出现类似场面。

美国是否能从这次失败中恢复？这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因为它无法借助别的军事行动来弥补这次的失败，也很难通过外交上的成功（目前局面，美国很难获得外交层面的成功）来“翻篇”。因此，拜登政府接下来的局面还是颇为艰巨的。

美国此次不仅在其从属国面前丢失信誉，在欧洲国家面前也是如此。目前，在美国和欧洲国家之间也有不小的紧张舆论压力，欧洲媒体不满地认为，喀布尔机场局面是美国“甩锅”给了欧洲。

事实上，欧洲还不免感到失望，当初拜登当选时，大家都如释重负地看特朗普离任，但如今大家感到美国难以重塑其领导权。人们感到美国现在缺乏真正的外交政策：美国所有领导和霸权的尝试都失败了，它是要重回多边主义吗？但人们还看不到它将从何开始。针对亚洲的新政策？针对欧洲的新政策？人们现在还看不到头绪……总之，对美国外交来说，现在是非常艰难的时候。

巴蒂

▲ 在巴基斯坦生活着约270万阿富汗难民，其中有些难民出生在巴基斯坦，甚至从未去过阿富汗。图为一名阿富汗难民儿童在巴基斯坦伊斯兰堡郊区玩耍。（新华社图）

美国将中国视为“头号敌人”？

欧时

有专家认为阿富汗撤军代表着，就对外策略来说，美国是要及时止损、转而将中国视作“头号敌人”。拜登已经明确表示战略调整是针对中国，您怎么看？

在当今时代，“头号敌人”这个冷战时期的说法意义已经完全不同了。各国现在都是处于互相依赖的状态，中美的经济贸易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世界的平衡依赖于新形式的合作，而后者基本上能阻碍战争的发生。

虽然，总是存在着紧张态势，例如中国的南海问题容易成为争端源头，但是我们所处的世界不同了，美国不能像在冷战时期那样将中国视作敌人，相反中国也无法把美国当做敌人对待。

当然，目前少不了言语上的争端，但“唇枪舌战”总是好过真刀实枪的战争。此外，现在国际关系中的主要“污染源”是大家互相不信任的氛围。比如，西方人有点难理解中国近年来在发展和外交上的变化 ，这种了解需要过程，需要互相了解、讨论、解释，这是非常重要的。拜登前几天任命伯恩斯（Nicholas Burns）为驻华大使，他是一名资深外交官，这也许能促进国家间相互了解。

巴蒂

▲ 现年65岁的伯恩斯是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国际关系教授，此前在美国政府从事外交工作27年。（法新社图）

欧时

这对中欧关系有哪些影响？

至于欧洲，我认为欧洲不应当始终跟随美国。欧洲可以充当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媒介，又或者推动新形式的合作，以便更高效地推动国际关系发展。也就是说，推动和中国的新形式合作方式。德国在外交上已经做了不少尝试，应该继续加强这一方向的努力 […] 超越争端和分歧、多沟通。

对我个人来说，中国首先是个非常伟大的文明古国，而法国人对它的文化历史了解得还不够多。以往，法国人更多是将目光投向有共同历史传统的欧洲邻居们。因此，我们需要多了解丰富的中华文明，例如唐朝历史等（他向记者展示了自己收藏的一个唐代铜佛像）。

如果双方多沟通、对彼此的文化有更深度的了解，彼此交付更多的信任，就可以借此构筑更牢固的合作关系，由此构筑“21世纪外交”。

“21世纪外交”关系和过往的国际关系完全不同，人们的固有观念还停留在20世纪，是时候转换到21世纪了。

巴蒂

文化历史互鉴增进欧中了解

欧时

您刚提到要更好地互相了解，那对于普通法国民众来说，他们关于中国的主要信息来源是新闻媒体，但法国媒体关于中国的报道多是负面的，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增进相互了解呢？

我认为有2种增加互信的方式：一方面，我建议学校教授“中国历史课”，让大众更好地了解中国悠久的历史。法国需要做更多努力，而另一方面，中国也需要更多地开放、给予我们更多信心[…]

的确欧洲会放大、夸大一些方面的问题，但如果中国向我们发送积极的信号，那么那些致力于让欧洲人热爱中国文化的人，就能更容易地开展他们的工作。

巴蒂

▲ 七国集团领导人24日召开视频会议讨论阿富汗局势，联合国秘书长和北约秘书长出席会议。当天的会议由英国首相约翰逊主持。（新华社图）

援助：中国有优势，多边是关键

欧时

目前，阿富汗的工业产值仅占GDP的1/5，且大多都是工艺落后的小型加工厂。塔利班表示欢迎中国来参与投资重建阿富汗。中国将在阿富汗的建设中扮演什么角色？

这是个大问题，大问题！再怎么强调这点也不为过：阿富汗的经济与社会现状是个灾难。阿富汗的暴力事件，很多情况下是和糟糕的社经状况分不开的。

根据世界粮食计划署的说法，1/3阿富汗人口面临严重饥饿风险。外国资金援助现在也停止了。想要通过中断资金援助向塔利班施压，却会让阿富汗人民窒息，这是个疯狂的做法！这是非常危险的。

当然，应该帮助阿富汗建立健全的国内经济，但这项工作至少得要等30、50年才能完成。就目前来说，阿富汗最需要的是紧急援助，保证民众有饭吃、有病看、有书念，有最基础的生活设施。

当然，在提供紧急援助方面，中国是有优势的。甚至说，它在世界大国中，是最适合提供援助的。当然，这对中国也是个机会，例如，邀请阿富汗加入一带一路倡议也是个不小的诱惑。如果这能拯救阿富汗扛过危机，那么我完全赞同，这是有用的，但我认为最安抚人心的解决方式是实施“多边主义”援助：中国、俄罗斯、欧洲多国都参与紧急援助，因为如果援助只来自一个国家，这将会制造外交争端和新问题。

巴蒂

▲ 聚集在喀布尔机场外的阿富汗民众。（新华社图）

欧时

接下来，阿富汗如何养活4000万人口呢？

在粮食供给方面，阿富汗可能是全球排名倒数的国家。世界粮食计划署、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等国际机构可以提供紧急食品援助，但这需要国际社会一致通过。

但是目前，国际社会还未对粮食危机表现出兴趣，现在各国往往都是从地缘政治、难民、外交角度去考量阿富汗问题，却唯独没考虑这个社会性层面。

这也是现代世界的极大不幸之一：每年有900万人死于饥荒，但您会听到世界领导人谈论这个问题吗？另一方面，恐怖主义每年平均导致1万-4万人丧生，但人人都一直在谈论恐怖袭击，却不提导致900万人饿死的粮食供给问题。因此，现在迫切需要启动一个国际粮食紧急援助计划。

巴蒂

欧时

报道称阿富汗10%的国内生产总值都来自毒品销售，它能摆脱毒品交易吗？

首先，战乱往往都伴随着毒品交易，也正是后者“滋养”了黎巴嫩、叙利亚的武装冲突。同样，也门、非洲萨赫勒的武装冲突也和毒品交易如影随形。

一个国家越是受到经济制裁，越倾向于借助毒品交易获得资金。因此，经济制裁实际上是疯狂的，相当于关上了阿富汗的“水龙头”，但简单地断绝资金来源并不能起到赶塔利班下台的作用，而是会进一步助长毒品交易，需要在这方面尤其谨慎，避免“一刀切”的做法。

巴蒂

（英伦圈推荐，刊载自圈哥的小伙伴“欧时大参”，原作者：靖树采访报道；视频制作：欧文，编辑：小米粥，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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