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唐德良：无症状感染者是下一步防疫的关键

　　据3月23日的最新数据，以武汉为主战场的全国本土疫情传播基本阻断，新阶段的防控策略将是结合全球疫情大流行实行“外防输入、内防反弹”。为更好认识这场疫情，现代快报记者专访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唐德良，作为国际顶级研究机构的流行病学家，他对此次疫情有着深入的观察与研究。在专访中，他回应了公众对疫情最关心的诸多问题。

　　△哥伦比亚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唐德良

　　下一步防疫关键是无症状感染者

　　现代快报：当前国内疫情势头得到基本遏制，我们注意到您在2月初就强调要关注无症状感染者。权威杂志Nature有一篇最新研究，指出超过6成新冠肺炎患者无症状，您能作进一步解释吗？

　　唐德良：当前疫情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需要解决，是目前没有办法检测出来那些已经被感染但没有症状的人群，叫无症状感染者。无症状感染者仍然有传染力，所以是一个很重要问题，现在大家都闷在家里，无症状感染者的影响力急剧下降，但如果人群流动，能否检查出无症状感染者就非常重要了。

　　现代快报：为什么无法检测出？

　　唐德良：有的病人连续测三次都是阴性，到最后一次才阳性。现在看到有的病人已经治疗完毕，出院了以后检查又变成阳性，极有可能是试剂盒的灵敏度不高，假阴性率高。高质量的试剂盒的制备是目前整个疫情当中的关键之关键。

　　利普金教授也正在抓紧研究试剂盒，他多次强调要开展国际合作，说的就是试剂盒的事儿，在防疫这件事上，各有所长，全球应该积极合作。

　　现代快报：大家都会拿新型冠状病毒和2003年的SARS比较，您也会对这两种病毒进行比较吗，它们的传染性如何？

　　唐德良：新型冠状病毒和SARS都是冠状病毒这一个家族的，但要搞清楚新冠病毒在这个家族里处于什么位置，现在研究出来可能是表兄关系。

　　国内用的传染指数，我前一段时间听说是3.4，后来又有修正，变化挺大。原因是这次轻症病人很多，有相当大多人没有算到病例里去，有的人是一个感冒过程，过几天就没事了，我们叫自愈率，这个病的特点是他的重病率不高，自愈率很高，那么传播能力计算上会有偏差。

　　现代快报：现在有一种说法，认为早期病毒的毒力很强，随着病毒进化，可以适应人体，毒力变弱？

　　唐德良：病毒它自己进化，从爷爷到爸爸到儿子、孙子这样进化，通常来说这种遗传，毒性会衰弱，这是病毒的基本特点。但它会变异，变异就很难确定，变异后的毒性可以增强很多倍，现在全世界都非常关注病毒的变异情况，变异如果太大，现在所有疫苗研究工作全部泡汤。

　　现代快报：您觉得病毒是像SARS一样会消失，还是会像流感一样长期存在？

　　唐德良：这和病毒的初始来源有关系。我们这边有一位教授何大一，专门研究病毒的专家，他预测这个病毒可能会与我们共存，第二年还会再出现，但是出现的时候又有一种新的面貌。但这方面需要开展深入的合作研究。

　　全球共同抗疫

　　现代快报：美国目前全国进入了紧急模式，您如何看待这一防疫政策的调整？

　　唐德良：目前美国政府疫情工作的重点是教育公众，通报疫情状况，调动社会力量为可能的大爆发做好准备工作。同时通过一系列法律和拨款，努力使疫情对公众伤害降到最低。这包括对检测和治疗费支付和休假条例的新规定；联邦政府发出大量优惠贷款来支持小企业渡过难关。

　　现代快报：目前全球都在抗疫，您如何看待当前全球疫情形势？

　　唐德良：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有所不同，所以对抗疫情的战略也不一样。目前来看，欧洲和美国的方针是倾向于降低暴发的峰值，推迟疾病的发生，保护易感人群，降低死亡率。请见下图，通过降低出现挤兑医疗资源可能，使易感人群得到及时的救治，当然这是基于此次病毒感染的特点而制定的。

　　与高密度社会不同，在人口密度低的地区，去确认感染人群并不是最紧迫的，而救治易感人群、重症病人的方针，可能可以更有效地降低社会损失。

　　△欧洲和美国的方针是倾向于降低爆发的峰值，推迟疾病的发生，保护易感人群，降低死亡率。

　　现代快报：如果有所谓群体免疫，等复工复产人口大规模流动后，存在一定风险，对于这个问题您有什么建议？

　　唐德良：这个病毒很可能会像流感一样长期与我们长期共存。我们人类之所以不会被各种各样的病毒灭，是因为大部分病毒感染的人群中有很高比例的无症状感染和自愈，这些人群就不会被再度感染。当对某一种病毒的群体免疫的比例达到一定程度，这病毒就无法流行。打疫苗就是提高群体免疫的一种常用方法，但病毒常常会变异，所以每年要研制新的疫苗。

　　现代快报：关于现在进行的疫苗研制，您认为什么时候可以研制出来？

　　唐德良：疫苗的研发周期很长，任何疫苗都要经过严格的安全性、有效性评估，才能进入推广使用。

　　危险沟通是早期疫情防控关键

　　现代快报：您是美国顶级学院医学院的教授，又是一个华人学者，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一次疫情的？

　　唐德良：我应该是先从新闻中知道到武汉有不明肺炎的传染。 时间上一定是在春运以前，因为我当时看到这个信息后，有一个想法是“春运要开始了”。

　　现代快报：今年春运是1月10号开始，您是在这之前就关注吗？

　　唐德良：那可能是在1月10日之前，因为作为流行病学家，春运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大规模的人群迁移，它通常会造成传染病更广泛流行，我们对此会非常敏感。

　　现代快报：您的信息是来自于您美国的同事，还是说来自于国内的朋友？

　　唐德良：主要是来自媒体，还有事国内的朋友和同行，他们会来问我们怎么看待这个病毒流行，朋友们是希望了解一些基本知识，同行们是希望知道国外有没有相关研究。

　　现代快报：医学上的流行病学调查，如何才能够得出一个结论？

　　唐德良：医学上都有标准，任何结论需要证据支撑，这是初级的疫情管理，遇到不明病毒传播，即便当时还不确定，我们会以最坏的情况去做。因为我们责任是保护公众。我们做防疫工作的人来说，不可轻视任何一个病毒的流行。

　　例如，我们在实验室的具体操作中，当我们无论拿到了什么样的生物学样本，即使大概率是无害的生物样本，但我们会严格按照这是带有艾滋病、或任何有传染性病毒的条件去处理，这样可以防患于未然。

　　现代快报：您多次提到疫情报告这个概念，这个如何理解？

　　唐德良：成熟的公共卫生系统有专门的“疫情预案”，每一级机构都有人对这些预案负责，而且这些人员都受过专业训练、持有证书，专业人士负责并且定期更新。

　　疫情预案里有一部分就是risk communication（危险沟通），作为权力机构，在和公众社会进行沟通的时候，既不能吓到社会，也不能隐瞒危险性，要尊重科学，实事求是。对公众的表达要很准确，用最简单的语言，把危险性要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