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金牌论不再，当我们看奥运会时我们在看什么？

（原标题：唯金牌论不再，当我们看奥运会时我们在看什么？）

2016年8月7日晚，在北京市通州区打工的保安吕月明巡查完小区的底商后，打算边站岗边看奥运会比赛。他和同事用手机软件破解了隔壁餐厅的WIFI密码，准备在手机上看女子十米气手枪资格赛。

由于里约与北京时差11个小时，本届奥运会大多数比赛在北京时间深夜或者上午举行，对于上班族来说，很少有人能有机会完整地观看各项赛事。就连吕月明和同事也没有看完那场射击比赛，到了交接班时间，他们就各自回宿舍休息了。

自1984年中国第一次参加洛杉矶奥运会后，中国人对奥运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他们之所以关注奥运会也往往与金牌紧密相关。然而今年8月在巴西里约的奥运会上，中国人的焦点已经不再单单是金牌。根据今日头条向南方周末提供的大数据显示，截至8月15日，网民对金牌的热度指数，从奥运开幕后总体呈现出下滑趋势。

在本届奥运会上，远在千里的中国观众除了一次次为中国运动员出现在赛场上而聚精会神外，在赛场之外，“洪荒之力”“张继科醒醒”“何姿被求婚”“张式冷漠”“孔令辉刘国梁CP”等等，也成了中国社交媒体上的关键词。

看中国女排比赛“紧张哭了”

8月17日，奥运会女排上演最后一场四分之一决赛,中国女排以3比2击败东道主巴西队,时隔八年再进奥运四强。

这场比赛一波三折，最后一局中国队赢得更是惊心动魄。一位房地产公司的经理刚刚下飞机，正赶上比赛打到最后一局。她边刷比分边出机场，遇到关键时刻都“紧张哭了”。另一位在家看了电视转播的媒体人，赛后在微信朋友圈说：“还是女排激动人心，我也热泪盈眶了。”

在央视体育频道的官方微博上，许多中国观众前来为中国女排祝贺。一位网友留言说：“今天真的很棒很棒很棒。知道么，我到现在还记得十二年前在雅典那群让我又哭又笑的女排姑娘。真抱歉没办法在现场陪着你们给你们应得的尊重和喝彩，可是亲爱的姑娘们，我们都在千里之外的种花家，握紧拳头看着你们呢。”

赛后《人民日报》刊文称，“35年前，中国女排首获世界杯冠军，之后创造世界大赛五连冠的佳绩。从那时起，女排精神就激励着国人，成为体育健儿为全民族贡献共享的精神财富……时代已然不同，但女排精神不但没有褪色，反而愈发显现出耀眼的光芒。”

本届奥运会开幕之后，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国观众立刻自动进入“奥运时间”。每当涉及中国队的重大比赛，微信朋友圈里立刻被中国运动员刷屏。北京时间8月7日晚，里约奥运会进行女子10米气手枪决赛，来自山东济南的90后姑娘张梦雪获得金牌，这也是中国代表团在本届奥运会上的首枚金牌。一位济南市民禁不住在朋友圈里为张梦雪感到高兴：“老乡很赞。”

在此之前，中国射击的双保险杜丽、易思玲在女子10米气步枪项目上分获银牌、铜牌。其中杜丽虽然没有获得金牌，但许多中国观众还是给予了称赞和鼓励。2012年伦敦奥运会后，杜丽暂时离开赛场，直到2014年底才重新回到国家队。对于一个33岁的女运动员来说，复出的过程非常困难。她既要和伤病斗，又要和体能斗，直到进入2016年才可以基本做到正常训练。本届奥运会上，杜丽在获得一银一铜后，正式宣布退役。

8月13日，在参加完奥运会比赛后，杜丽在自己的微博上说：“再见里约。”立刻吸引来4万条评论和9万个“赞”。一位网友评论：“虽然女神选择退役放弃射击训练，但你永远是中国的骄傲。”

北京市一位90后出版社编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里约奥运会开幕前，存在感比较低，然而看了几场中国队的比赛后，“还是被竞技体育的魅力所吸引，欲罢不能”。

奥运会赛程过半时，“知乎”网站上出现了一个帖子“如何评价里约奥运会中国队的表现？”网友“敖惠竣”总结道：乒乓球依旧强势；在某些原本并不是很强的项目中意外展现了竞争力，比如跳远、撑杆跳等田赛，比如场地自行车，比如更小的女子100米仰泳，男子200米混合泳；某些传统强项虽然有磕碰，但是总体成绩相对理想：如跳水，如举重；某些传统强项正处于痛苦的新老交替中，如射击、羽毛球、体操；中国女足和中国女排的顽强和复苏。

享受快乐奥运

8月8日，奥运会女子100米仰泳半决赛后，中国游泳女选手傅园慧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地说：“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啦。”当得知自己成绩不错时，她脸上还露出极其丰富的“搞笑表情”。

瞬时间，傅园慧表情包与“洪荒之力”以不同的姿势抢占了人们的微信朋友圈。一开始，“60后”武汉商人魏传频并不懂“洪荒之力”的意思，他还特意上网去查：“洪荒”出现在《千字文》的首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电视剧《花千骨》中被发展成“洪荒之力”，指足以破坏宇宙的力量。

由于移动互联的发达，“洪荒之力”四个字被成千上万的中国网络写手们，用在了各种文章的标题里。第二天，河北保定音乐人王庆宇甚至花费四千多元，将“洪荒之力”在国家工商总局注册成商标。一位售卖玻尿酸的微商，也立马套用了傅园慧的表情包作为营销策略。截至8月17日中午前，在百度新闻里，有32800篇报道在标题中使用了“洪荒之力”这个词语。

另一个引发大量关注的是中国乒乓球运动员张继科。北京时间8月10日，张继科参加乒乓球男单比赛，对阵日本选手。由于比赛因故推迟半小时，赛前10分钟他还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补觉。

上场后张继科的状态极差，在3比7落后的局面下，教练刘国梁对他大声说：“这样打肯定不行啊，一定要醒醒。”没想到，在微博上＃张继科你醒醒啊＃迅速成为热门话题，参与人数超过了1.8亿。

之后，“被网友叫醒”的张继科果然不负众望，他以4比1逆转比赛局面，战胜了日本选手。最终决赛时，张继科获得了银牌，好友马龙得到了金牌。赛后马龙以手比心，庆祝自己获胜，却又被网友“乱点鸳鸯”，称“你们别争了，张继科是马龙的”。

段子手的能量甚至也用到了外国选手身上。美国游泳名将菲尔普斯夺得本届奥运会个人首金时，媒体却突然注意到他身上因为使用拔罐治疗而落下的小红点，“菲尔普斯为拔火罐代言”一下子也成为中国网民热衷讨论的话题。

一位从业十多年的体育记者说，“以前版面紧张，能上版的都是夺金牌的运动员，铜牌都很难见报。”然而在今年的奥运会上，很多场外的东西也能占据到版面的重要位置，甚至是头条。

游泳选手傅园慧比赛之后，她在手机上做了一次长达一小时的直播，引来一千多万人围观，能够提现的金额也达到了近十万元。其间，她仍旧率性而为，边吃东西边擦嘴、打饱嗝，傅园慧还反复强调：“不要送东西了，挡着我看大家发问题了！”

放下“唯金牌论”

中国与奥运的结合，最开始时的确很“讲政治”。

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时，正值苏联入侵阿富汗。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宣称，如果苏联军队不在1980年2月20日午夜之前撤出阿富汗，美国将全面抵制在莫斯科举行的奥运会。最终，有64个国家和地区未参加这届奥运会，包括中国、阿尔巴尼亚和索马里三个社会主义国家。

上世纪80年代，整个国家百业待兴，亟需一种力量重新将民族凝聚起来。凝聚人心最好的办法，当属体育比赛。“排他性最强的东西，最容易凝聚人心。”卢元镇说：“越排他，反作用力就越强，凝聚力就越大。体育比赛代价小，立等可取。”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需要用体育去振奋民族精神，去得到世界认可。当时公众关注的焦点就是两类项目，一个是传统优势项目，一个是中国人能够扬眉吐气的项目。

对于那个时代的奥运英雄，武汉商人魏传频如今依然如数家珍，“许海峰拿了中国第一枚奥运金牌，中国女排五连冠，郎平当主攻，袁伟民任教练。”

在卢元镇的印象中，上世纪80年代，院子里家家户户都开着电视，“中国一赢，就能听到整个小区 嗷 地叫起来。”

1992年，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上，邓亚萍拿到了乒乓球女单冠军，北京两湖轩餐馆的财务郑成梅高兴地和朋友们喝啤酒庆祝。当时兜里有点钱的人都会聚集到北京各大餐馆里，边吃喝边看比赛，中国队获胜时啤酒瓶之间的碰撞声会此起彼伏。

没钱的穷学生也有自己的玩法，几个同学集资去开个房，或者干脆挤在食堂仰着头看电视。“当时就是光着膀子，一大群人坐在一起看各种比赛，看到精彩之处就会大叫。”一位当时在读大学的中国石油员工回忆。

2000年悉尼奥运会时，华东政法大学青年教师孙祥飞还在读高中，当年中午吃饭时，他和同学就用教室里一个大收音机收听，“中国运动员每拿一块金牌大家都会像疯子一样狂欢”。

一场世界级的体育盛会，在中国被寄托了太多体育精神之外的东西。40岁的南京公务员吴雨（化名）认为，“早些年讨论最多的就是我们拿了几块金牌，虽然我们的经济比不上美国，但我们争取在体育上赶超英、法、德，赶超日本。那时候体育上的成绩，就让人感觉中国将快速崛起。”

由于中国人对金牌的过于看重，以致运动员参加奥运会时会背负过多的压力。赢了，一夜成名，走上神坛。输了，就是千夫所指，坠入深渊。

1988年，“体操王子”李宁兵败汉城后，连机场人员见到李宁都讽刺他：“哪里不好摔，跑到那儿摔去了。”

中国跳高运动员朱建华家里的窗户也曾被砸，他曾说：“观众眼中看到的只有横杆，你跳过去他开心，你跳不过去他扔汽水瓶子。”

回溯过往，中国参加奥运会的历史，也是中国在竞技体育上狂飙突进的历史。直至2008年，中国体育代表团在北京奥运会以51枚金牌的战绩，登上世界体育巅峰。

那一年，中国经历了四川地震，孙祥飞曾前往一线救灾。他记得自己在看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时特别激动：“有种莫名的感动，感觉这个国家经历了太多的灾难，然后挺过去了。哥们也跑到四川去救灾了，活着回来了。能在宽敞的大会议室里看直播，觉得活着真幸福。”那时候，孙祥飞的手机铃声和QQ空间的背景音都是“2008，快点来，我要跟爸爸妈妈一起看比赛”。

2008年，中国政法大学90后研究生朱岱临正在念初中。为了迎接奥运会，学校还举办了征文大赛，朱岱临满怀激情地描写了2004年刘翔在奥运会上夺冠的情景：“刘翔跨过了一个个栏，跨出了中国，跨出了亚洲，跨向了世界。”

不过，正是由于被寄予太多期望，在北京奥运会上，刘翔承受着比赛之外的许多压力。复旦大学新闻系副教授洪兵记得，刘翔当时因为伤病而退赛时，他正在室外，发现气氛突然之间变得凝重，人们交头接耳，面露不解或者疑惑的神情，“我问旁边一个哥们，咋啦咋啦，他语气沉重地对我说，刘翔退赛了。”

厦门大学研究生李雅真对刘翔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场比赛前，他拉伸腿部肌肉做准备活动的画面。可能由于太过震惊，刘翔开跑后的画面，她反而已经记不太清了，“过后我一直不太想回看那个过程，不想重温。内心的情绪，由期待振奋慢慢变成震惊、忧虑。”

“刘翔承受的不是一个人的比赛，好像他必须拿金牌，不拿就失败。”一位体育圈内人士感叹。

拼搏没有改变

2016年8月13日，在奥运会1500米自由泳预赛中，卫冕冠军孙杨表现不佳，未能晋级决赛。与以往不同，网民对他的失利表现出了极大宽容。

72岁的浙江台州市群艺馆退休副馆长叶焕华还记得，以前他看的奥运会一场比赛，因为裁判不公正判罚，气得他把茶杯摔碎，关上电视机干脆不看了，“心情半天不舒服，一整天不想说话，但现在完全是平常心看待奥运会”。

卢元镇分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市场经济，很多人一直在成功与失败之间摇摆，股市、理财、买房、就业、升学等等。社会对失败的容忍，让人们觉得竞技体育的成功和失败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在平和看待奥运金牌之后，许多中国人更进一步，开始在意运动员到底有没有发挥出“真实水平”。在里约奥运会男子100米自由泳半决赛中，“国民偶像”宁泽涛位列小组第六，未能闯入决赛。

“他是世锦赛冠军，但这次决赛都没有进，还跟记者说这就是他的水平，已经很满意。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明星运动员该说的话。”武汉商人魏传频对此愤懑不已。

作为当年轰动一时的《马家军调查》作者，赵瑜认为，“中国人对于金牌的渴望已经度过了焦渴的时期。人们需要更好的健康权利，不再把金牌作为相对单一的标准。”

在卢元镇看来，日本上世纪70年代娱乐至上的年代值得引起重视。二战以后，日本在竞技体育上是亚洲霸主，但到70年代以后突然下滑，年轻人不愿意触碰体育，直到90年代彻底失去亚洲霸主的位子。“现在大量的人整天拿着手机玩游戏，看八卦，多多少少影响到运动员队伍，影响了一些人对事业的追求。但拼搏依然值得点赞，享受快乐体育值得点赞。”卢元镇说。

【原标题】今天轻松看奥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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