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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余烬
镇北侯府。
喧嚣持续了整整一日,直到夜幕深沉,宾客才渐渐散去。府内依旧红灯高悬,处处贴着大红“囍”字,残留着浓烈的喜庆气息,却也透出一种盛宴过后的狼藉与空虚。
新房内,红烛燃得正旺。
柳依依独自坐在床沿,大红的盖头早已被她自己掀开,丢在一边。她身上穿着极其繁复华美的嫁衣,头戴赤金百鸟朝凤冠,珠翠环绕,流光溢彩。这身行头,比她梦中想象的还要奢华百倍。
可她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新嫁娘该有的娇羞与喜悦,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审视。她打量着这间精心布置的新房,紫檀木雕花拔步床,苏绣双面屏风,多宝阁上摆着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无一不彰显着镇北侯府的显赫与富贵。
这就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光滑冰凉的锦被,上面用金线绣着并蒂莲花的图案,象征夫妻恩爱,永结同心。
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
父兄惨死,家破人亡,她从一个边城小官的千金沦为孤女,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绝境逢生,遇到了谢临渊。他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将她从泥泞中拉出来,捧上这云端富贵之人。
虽然……手段并不那么光彩,利用了谢临渊的愧疚和责任感,甚至逼得他放弃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但那又怎样?柳依依眼底闪过一丝冷芒。沈宁拥有那么多——显赫的家世,父母的宠爱,还有谢临渊十四年的情分!而自己,除了谢临渊,一无所有。这个主母之位,她必须要争,也争赢了!
只是……想起拜堂时,谢临渊那紧绷的侧脸和毫无喜色的眼眸,她的心又微微沉了沉。
“吱呀——”
房门被推开。
谢临渊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和郁色,周身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他走到桌边,甚至没有看柳依依一眼,径直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一饮而尽。茶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没入衣领。
柳依依脸上的笑意僵住,她站起身,柔声唤道:“临渊……”
谢临渊放下茶杯,终于转过头看她。
他的目光很沉,很复杂,有愧疚,有责任,或许还有一丝对她遭遇的怜惜,但独独没有新郎官该有的热情与欢喜。
“依依,”他开口,声音因饮酒而沙哑,“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竟转身走向窗边的贵妃榻,开始解自己的外袍,显然打算就在榻上将就一夜。
柳依依的脸色瞬间白了。
新婚之夜,夫君竟不愿与她同床?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将其戳破。但她很快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怒火,换上一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表情。
“临渊……”她声音带着颤,一步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宽阔却冰冷的背脊上,“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想着沈姐姐……是依依不好,是依依让你为难了……”
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喜服。
谢临渊身体一僵,解衣带的手顿住了。
感受到他的僵硬,柳依依抱得更紧,哭得更加哀婉可怜:“临渊,我不求你能立刻忘了沈姐姐,我只求……只求你能给我一个角落,让我陪在你身边。名分我已经得到了,我不敢再奢求更多……只是,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你若就这样睡在榻上,明日传出去,我……我还有何颜面在这侯府立足?”
她的哭声,像一根根细针,扎在谢临渊的心上。
是啊,他已经负了阿宁,不能再负依依了。依依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如今更是孤身一人在这深宅大院,若连洞房花烛都受到冷落,她日后该如何自处?
责任,像一张沉重的网,将他牢牢缚住。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沉沉的疲惫。
他轻轻拉开柳依依环在他腰间的手,转过身,看着她泪眼婆娑的脸,低声道:“别哭了,是我考虑不周。”
他牵起她的手,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婚床。
红帐落下,掩去一室烛光,也掩去了所有的无奈、愧疚与算计。
只是,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谢临渊混沌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
风雪之中,沈宁看着他,平静地折断了那支桃木簪。
“从今往后,你我犹如此簪。”
心脏猛地一阵剧烈的抽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阿宁……
他的阿宁……
此刻,她在哪里?是否……也在某个地方,穿着嫁衣,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恐慌和悔恨。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怀中的温香软玉搂得更紧,仿佛这样才能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而他怀中,原本闭着眼睛的柳依依,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缓缓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冰冷的光亮。
第六章 新人旧心
安远伯府的新房,红烛燃了半宿。
比起镇北侯府那一夜的暗流涌动与同床异梦,这里显得过分安静。
世子陆文渊并未在新房久留。饮过合卺酒后,他看着沈宁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怠与疏离,只温和地说了一句“夫人早些安歇,不必拘礼”,便起身去了隔壁的书房歇息。
没有试探,没有强迫,甚至没有过多的寒暄。
这出乎意料的尊重与体谅,让紧绷着一根弦的沈宁,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空洞与茫然。
云袖伺候她卸下繁重的凤冠和嫁衣,换上柔软的寝衣。看着自家小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小姐,这世子爷……瞧着倒是个和善的。”
沈宁望着镜中卸去铅华后,更显憔悴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
和善与否,于她而言,并无分别。
这一夜,她躺在陌生而华丽的婚床上,身下是柔软光滑的锦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陌生男子的清冽药香,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亮。
翌日清晨,循例要去给公婆敬茶。
沈宁早早起身,由云袖伺候着梳洗打扮。她选了一身颜色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脸上薄施脂粉,依旧掩不住眼底的青黑。
陆文渊已在门外等候。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身姿清瘦挺拔,气质温文。见沈宁出来,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过于素淡的衣着上停留了一瞬,却什么也没说,只温和道:“走吧,父亲母亲该等急了。”
安远伯与夫人早已端坐在正堂上首。
安远伯是个面容严肃、身形微胖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伯夫人则看起来慈眉善目些,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想必是为儿子孱弱的身体操心所致。
沈宁垂着眼,恭恭敬敬地跪下,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高举过头顶:“儿媳沈氏,给父亲大人敬茶。”
安远伯接过茶,抿了一口,放在一旁,沉声道:“既入我陆家门,往后当谨守妇道,恪尽本分,相夫教子,绵延后嗣。”
“是,儿媳谨记父亲教诲。”沈宁低声应道。
她又转向伯夫人:“母亲请用茶。”
伯夫人接过茶,打量了她几眼,目光在她过于素净的衣衫和难掩憔悴的脸上扫过,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语气还算和蔼:“起来吧。文渊身子弱,日后府中诸事,还要你多费心照料。”
“是,母亲。”
敬茶礼毕,气氛有些沉闷。陆文渊适时地咳嗽了几声,伯夫人立刻关切地看过来:“可是昨夜又没睡好?快回去歇着吧,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们了。”
陆文渊从善如流,起身告退。沈宁也跟着行了一礼,随他一同退出正堂。
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廊下。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宁刻意落后半步,目光落在前方那道清瘦的背影上。他走得不快,脚步甚至有些虚浮,时不时会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
“夫人。”走在前面的陆文渊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沈宁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连忙后退一步,垂下头:“世子。”
陆文渊看着她下意识避开的动作,眼神微黯,随即又恢复温和:“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我知这桩婚事于你而言,甚是仓促委屈。”
沈宁心头一涩,低声道:“世子言重了。”
“我常年服药,精力不济,府中中馈之事,以往多是母亲打理。你若觉得闷,可以帮母亲分担一些,若不愿,在院子里看看书,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也可。”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一点,望夫人知晓,既已成婚,我自会敬你,护你,尽我所能,给你应有的体面。”
他没有说那些虚情假意的“日久生情”,也没有强迫她立刻接受这段关系,只是给出了一个“敬”和“护”的承诺,以及一份难得的自由。
沈宁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他。
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是一片坦然的平静与温和。
这一刻,沈宁死寂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或许,嫁入安远伯府,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不堪。
至少,她的这位夫君,是个明白人。
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
日上三竿,谢临渊才从宿醉与梦魇交织的疲惫中醒来。头痛欲裂,身边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下一缕陌生的、甜腻的香气。
他皱着眉坐起身,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丫鬟们听到动静,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恭敬地伺候他梳洗。
“夫人呢?”他随口问道,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为首的丫鬟恭敬回道:“回世子,夫人一早便去给老侯爷和夫人敬茶了。”
谢临渊动作一顿,点了点头。
用过早膳,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府中的库房。老管家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
“世子有何吩咐?”
谢临渊目光在堆积如山的珍宝礼品中扫过,沉默了片刻,才状似无意地问道:“前年我从南海得的那匣子明珠,还有去岁陛下赏的那匹月光绫,放在何处?”
老管家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回世子,那明珠和月光绫,之前您不是吩咐过,要留给……留给沈小姐做嫁妆的么?一直单独收在东边的那个紫檀木箱里。”
谢临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蔓延开来。
是了,那些都是他曾经为阿宁精心搜罗的。明珠圆润,他想嵌在她未来的凤冠上;月光绫流光溢彩,他想为她裁制最美的嫁衣。
可如今……
“拿出来吧,”他声音干涩,“送去……送给夫人。”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就说是给她裁制新衣,镶嵌首饰用。”
老管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不敢多问,连忙应下:“是,老奴这就去办。”
看着老管家命人抬出那个熟悉的紫檀木箱,谢临渊胸口堵得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转身,近乎仓皇地逃离了库房。
走到院中,冷风一吹,他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可心口那个洞,却越来越大,呼呼地灌着冷风。
他试图去想柳依依收到那些珍宝时欢喜的笑容,试图用对她的责任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可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却是昨夜模糊梦境里,沈宁穿着大红嫁衣,被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牵着,一步步走远,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的画面。
他猛地握紧了拳,指节泛白。
阿宁……
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第七章 波澜起
安远伯府的日子,如同庭院里那池静水,表面波澜不惊。
沈宁谨守着新妇的本分,每日晨昏定省,伺候婆母,打理自己院中的些许事务。陆文渊待她始终温和有礼,却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身体确实孱弱,时常咳嗽,需要静养,多数时间都在书房看书、服药。
沈宁乐得清静。她有时在窗前临摹字帖,有时在院中侍弄几株新移来的兰草,试图用这种规律的平静,来麻痹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沈宁正陪着安远伯夫人查看府中近月的用度账册,门外丫鬟来报,说是镇北侯府的柳夫人递了帖子,前来拜访世子夫人。
安远伯夫人拿着账册的手一顿,担忧地看向沈宁。
沈宁捏着账页边缘的指尖微微泛白,面上却不动声色:“母亲,来者是客,请她到花厅用茶吧。”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花厅里,柳依依穿着一身水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头戴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珠光宝气,容光焕发。与沈宁的素净淡雅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见到沈宁,便亲亲热热地起身迎上来,想要拉沈宁的手:“沈姐姐!多日不见,妹妹心中甚是挂念。早就想来拜访,又怕打扰姐姐新婚燕尔,今日总算得空……”
沈宁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碰触,神色疏离:“柳夫人客气了,请坐。”
一声“柳夫人”,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划得清清楚楚。
柳依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漾开,自顾自坐下,目光在沈宁素雅的衣裙和简单的发簪上扫过,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惋惜:“姐姐如今已是安远伯世子夫人,怎穿戴得如此素净?可是……府上有所怠慢?若是缺了什么,姐姐尽管开口,我们侯府库房里还有些不错的料子和首饰,临渊还特意让我给姐姐送些过来呢。”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句句带刺,暗指沈宁嫁得不好,生活拮据,甚至隐隐炫耀谢临渊对她这个新夫人的宠爱与大方。
一旁的云袖气得脸色发白,几乎要忍不住开口。
沈宁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拨了拨浮沫,语气平淡无波:“有劳柳夫人挂心。安远伯府虽比不得镇北侯府显赫,但一应用度皆是按制供给,并无短缺。我性子喜静,不爱那些繁复装饰,倒是让柳夫人见笑了。”
她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柳依依,直接转移了话题:“柳夫人今日过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关心我的穿戴吧?”
柳依依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心中暗恼,面上却依旧挂着笑:“姐姐快人快语,那妹妹就直说了。下月初三是临渊的生辰,侯府准备设个小宴,只请些相熟的亲朋。姐姐与临渊毕竟……相识多年,这份情谊总归是不同的。临渊嘴上不说,心里定然是希望姐姐能来的。所以妹妹特意亲自来送请柬,还望姐姐赏光。”
说着,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份泥金帖子,递到沈宁面前。
那帖子,与当初的婚帖一样刺眼。
沈宁看着那帖子,没有立刻去接。
谢临渊的生辰……往年他的每一个生辰,都是她陪在身边。他会撇开所有应酬,只与她一人,去城郊骑马,去湖心泛舟,或是就在她家的小院里,吃一碗她亲手做的长寿面。
那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甜蜜的酸楚,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去跪宫门求娶旁人,他让她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如今,他的新婚妻子,竟还要亲自来请她去参加他的生辰宴?
是炫耀?是试探?还是想看她在众人面前失态?
沈宁的心,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疼得钻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正准备开口回绝。
“什么请柬?”一个温和却带着些许虚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陆文渊披着一件墨色狐裘,由小厮扶着,缓步走了进来。他脸色比平日更苍白些,唇上没什么血色,显然是被惊动了。
他走到沈宁身边,很自然地站定,目光扫过柳依依,最后落在她手中那份泥金请柬上。
柳依依忙起身行礼:“见过安远伯世子。”
陆文渊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然后看向沈宁,语气温和:“夫人,这位是?”
沈宁垂下眼帘:“镇北侯府的柳夫人。”
“哦?”陆文渊眉梢微挑,像是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谢世子的新婚夫人。失敬。”他转而看向柳依依,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柳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柳依依被他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虚,忙将请柬又递前了些:“是临渊生辰将至,特来邀请世子和夫人过府一聚。”
陆文渊没有接,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看向沈宁,目光柔和:“夫人想去吗?”
他将决定权,完全交到了沈宁手中。
沈宁抬起头,对上他平静包容的眼神,那颗被炙烤得焦灼的心,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她重新看向柳依依,以及那份碍眼的请柬,声音清晰而坚定:
“多谢柳夫人美意。只是,世子近日感染风寒,需要静养,不便赴宴。而我,”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身为安远伯世子夫人,更需避嫌,不便前往镇北侯府。还请柳夫人,代为转达歉意。”
柳依依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她捏着请柬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陆文渊适时地又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地对柳依依道:“柳夫人也听到了,内子需要照顾本世子,实在分身乏术。贵府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来人,送客。”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柳依依再不甘,也只能强笑着告辞,带着一肚子闷气离开了安远伯府。
花厅里只剩下沈宁和陆文渊两人。
沈宁看着身旁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却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站出来维护她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世子,我……”
“无妨。”陆文渊温和地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轻声道,“不想去,便不去。无需为难自己。”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却仿佛什么都明白。
沈宁鼻尖一酸,迅速低下头去。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封的心湖底层,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第八章 生辰宴(上)
镇北侯府,谢临渊生辰宴。
虽说是小宴,但以镇北侯府的权势和谢临渊如今的圣眷,前来道贺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府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柳依依穿着一身正红色遍地织金牡丹长裙,戴着谢临渊从库房取出那匣南海明珠新打制的头面,华贵逼人,以女主人的姿态周旋在宾客之间,言笑晏晏,应对得体。
不少女眷围着她,恭维着她首饰华美,与她恩爱,她面上带着得体的羞赧,心中却志得意满。
看,这就是她拼尽全力争来的生活。富贵,权势,还有这个男人。
只是,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的方向。
那个沈宁……她真的不来了吗?
而此刻的谢临渊,虽被众人簇拥着敬酒,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目光同样一次次掠过花厅入口。
他从清晨起,就在等待。
明知她已嫁为人妇,明知自己伤她至深,可心底深处,还是存着一丝卑微的、不可告人的期盼。期盼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一眼,知道她安好。
或者,更卑劣地想看看,她是否还会为他有一丝动容。
然而,直到宴席过半,那个他期盼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只有柳依依在他耳边柔声细语:“临渊,我亲自去请了沈姐姐,可惜……安远伯世子身子不适,沈姐姐要照顾夫君,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婉拒了。”
“夫君”二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谢临渊的耳膜,刺得他心脏骤然紧缩。
她为了照顾她的夫君,所以不来参加他的生辰宴。
多么合情合理的理由。
却让他瞬间坠入冰窟。
他猛地灌下一杯烈酒,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涩和痛楚。
她真的,彻底走出他的生命了。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
酒入愁肠,化作妒火,烧得他理智几乎殆尽。
宴席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柳依依为了彰显自己的贤惠大度,也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再踩沈宁一脚,特意命人将她“精心”为谢临渊准备的寿礼——一尊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送子观音,当众抬了上来。
“临渊,”她声音柔媚,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愿你我夫妻和睦,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宾客们顿时一片哗然,赞叹声、恭贺声不绝于耳。
“柳夫人真是贤惠!”
“世子与夫人定能早生贵子!”
这“送子”的寓意,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空扇在了未能到场、且因“无所出”而被谢临渊放弃的沈宁脸上。
柳依依享受着众人的恭维,得意地瞥向谢临渊,却见他盯着那尊送子观音,脸色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变得更加难看,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想起的,是当年他十七岁生辰,沈宁送他的那份礼物。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她熬了几个夜晚,亲手绣的一个平安符袋,针脚不算顶好,却密密麻麻绣满了她的心意。她红着脸塞给他,说:“我不求你封侯拜将,只求你平平安安。”
那时他如何回应的?他珍重地接过,贴身收藏,发誓要为了她,也为了自己,建功立业,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可如今……
他得到了军功,得到了权势,却弄丢了她。
眼前这尊冰冷的、象征着责任与传宗接代的白玉观音,像是在无情地嘲讽着他的失去。
“好!好一个开枝散叶!”谢临渊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狂躁,他一把夺过身旁侍从托盘中的酒壶,直接对着壶嘴仰头痛饮,酒液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流淌,濡湿了华美的衣襟。
“世子……”
“临渊!”
宾客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住了,面面相觑。
柳依依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变得难堪而惶恐。
一场精心筹备、意在炫耀的生辰宴,因男主人的失控,气氛急转直下,草草收场。
而谢临渊,醉得不省人事,被下人扶回房中,口中反复喃喃的,只有一个模糊的名字。
“阿宁……”
柳依依站在床边,看着醉梦中依旧眉头紧锁、痛苦低吟的丈夫,听着他无意识唤出的名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中充满了怨毒和嫉恨。
沈宁!都是因为沈宁!
即使她得到了名分,得到了人,却始终得不到这个男人的心!
他心里的那个位置,始终被那个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女人占据着!
不行!她绝不允许!
第九章 流言蜚语
谢临渊生辰宴后的几日,京城里悄然刮起了一阵流言蜚语的风。
起初只是些零碎的闲话,说安远伯世子夫人沈氏,虽已另嫁,却对旧情人镇北侯世子念念不忘,在对方生辰当日郁郁寡欢,连门都不出。
渐渐地,流言开始变味。
有人说亲眼看见沈宁私下与谢临渊会面,藕断丝连。
有人揣测她嫁入安远伯府是无奈之举,心中苦闷,以致婚后迟迟无孕,怕是还想着为谢临渊“守节”。
更恶毒的说法,甚至暗示她与体弱多病的安远伯世子并无夫妻之实,所以才……
这些流言如同毒蔓,迅速在贵族女眷的茶会、宴席间蔓延,自然也传到了安远伯府。
伯夫人将沈宁叫去,旁敲侧击地询问,虽未明说,但眉宇间的忧虑和不满显而易见。下人们看沈宁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异样和同情,甚至隐隐有些轻视。
沈宁身处漩涡中心,如何能感受不到?
她试图解释,却显得苍白无力。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她再次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对着那几株渐渐枯萎的兰草,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即使她已远远避开,那些人,那些事,依旧不肯放过她。
就在流言愈演愈烈之时,一向深居简出的安远伯世子陆文渊,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拖着病体,亲自去了一趟京兆府尹的府邸。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只知道次日,京兆府便以“诽谤勋贵,扰乱清听”为由,迅速拘捕了几个传播流言最甚、有确切证据的市井长舌妇,当众杖责,以儆效尤。
同时,安远伯府对外放出风声,世子与世子夫人感情甚笃,夫人近日潜心礼佛,为世子身体祈福,故少见外客。若有再恶意中伤、败坏伯府与夫人声誉者,伯府必将追究到底!
此举一出,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哑火了大半。
勋贵之家的威严,并非平民可以轻易挑衅。更何况,安远伯府摆出了如此强硬的态度,谁还敢轻易嚼舌根?
流言虽未完全平息,但明面上,再无人敢公然议论。
沈宁得知这一切时,正在佛堂前,看着那跳跃的烛火发呆。
云袖红着眼眶,又是解气又是感动地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小姐,您是没看见,世子爷那天从京兆府回来,脸色白得吓人,咳得更厉害了,可他还是……他这是拼着身子不适,也要为您出头啊!”
沈宁怔住了。
她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甚至有些孱弱的夫君,会为了她,如此强硬地直面风雨。
她想起他之前说的“我自会敬你,护你,尽我所能,给你应有的体面”。
他做到了。
用他的方式,沉默而坚定地,在她几乎被流言淹没时,为她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当晚,陆文渊依旧歇在书房。
沈宁犹豫了许久,第一次主动踏足了那里。
书房里药香浓郁,他正靠在榻上看书,烛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夫人?这么晚了,有事?”他放下书卷,温和地问道。
沈宁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清瘦的脸颊和眼底的疲惫,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她低下头,福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世子。”
陆文渊微微一怔,随即了然,淡淡一笑:“分内之事,何须言谢。你既嫁与我,我便不能让人随意欺辱了你。”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宁抬起头,目光落在他因咳嗽而微微泛红的眼尾,鼓足勇气,轻声道:“世子……夜已深了,书房寒冷,不若……回房安歇吧。”
话音落下,她的脸颊微微发热。
陆文渊看着她,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以及她脸上那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沈宁以为他会拒绝,感到一丝难堪,想要退缩时,他却缓缓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好。”
他起身,拿起一旁搭着的狐裘。
沈宁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接过狐裘,为他披上。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
两人并肩,踏着清冷的月光,走向他们共同的新房。
这一次,陆文渊没有再去贵妃榻。
红帐之内,两人和衣而卧,中间依旧隔着些许距离。但空气中流动的,不再是冰冷的疏离,而是一种微妙的、正在悄然改变的氛围。
沈宁听着身旁之人均匀却稍显沉重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这冰冷的伯府深院,似乎也有了一丝暖意。
也许,她可以尝试着,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而镇北侯府内的柳依依,在得知流言被强力压下,且安远伯世子公然维护沈宁后,气得砸碎了一套最喜欢的官窑茶具。
“陆文渊!一个病秧子,也敢跟我作对!”她面容扭曲,嫉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她绝不会让沈宁好过!
绝不!
第十章 惊变
时光流转,冬去春来。
沈宁在安远伯府的生活,逐渐步入一种奇异的平静。她开始真正接手一部分府中中馈,将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安远伯夫人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与陆文渊之间,虽谈不上情深意浓,却也相敬如宾,甚至偶尔能在一起品茗、下棋,说上几句话。他会跟她讲一些书中的趣闻,她会细心留意他的药膳和起居。一种基于尊重和互助的温情,在两人之间慢慢滋生。
沈宁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很淡,却不再像最初那般死寂。她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这样平淡相守,就是她此生的归宿了。
然而,命运的残酷,总是超乎想象。
春日一场倒春寒,来势汹汹。陆文渊本就底子弱,不慎感染了风寒,竟一病不起,连日高烧,咳嗽不止,甚至咳出了血丝。
伯府请遍了京城名医,药石如流水般用下去,病情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太医私下对安远伯摇头,暗示世子先天不足,此次病势凶险,恐……难熬过去。
整个安远伯府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
沈宁守在他的病榻前,看着他日益消瘦、毫无血色的脸,听着他艰难痛苦的咳嗽声,心一次次被揪紧。她亲自煎药,喂药,擦拭,不假人手。
这个给予她尊重和庇护的男子,难道也要像谢临渊一样,从她的生命里离开吗?
不同的是,对谢临渊,是情殇;对陆文渊,则是一种即将失去依靠、重回孤寂深渊的恐惧,以及……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那份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在意。
“夫人……”陆文渊从昏沉中短暂清醒,看到守在床边、眼下带着青黑的沈宁,虚弱地开口,声音气若游丝,“辛苦你了……”
沈宁握住他冰凉的手,摇头,眼眶泛红:“世子别说话,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
陆文渊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他喘着气,断断续续道:“若……若我真有不测……你……你还年轻……父亲母亲……会允你……归家……另择……”
“别说了!”沈宁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哽咽,“你不会有事!太医说了,只要你好好用药,静心养着,一定会好的!”
她不允许他这样安排她的后路!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被抛弃,被留下!
或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陆文渊命不该绝。一位云游四方、恰巧在京的神医被安远伯府重金请到。神医诊脉后,重新开了方子,用了好几味稀有的药材,其中最重要的一味,便是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雪魄莲心”,此物有吊命续元之神效,只是极为罕见,宫中御药房也未必有存货。
安远伯府动用所有关系四处求药,却一无所获。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来了消息。
镇北侯府,柳依依。
她此次前来,不再是炫耀,而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善意”。
“沈姐姐,”她看着形容憔悴的沈宁,眼底闪过一丝快意,面上却故作关切,“听闻安远伯世子病重,需要雪魄莲心救命?真是巧了,我们侯府库房中,正巧珍藏着一株。乃是去岁北疆进贡时,陛下特意赏赐给临渊的。”
沈宁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她。
柳依依微微一笑,语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刁难:“这雪魄莲心珍贵无比,本是我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不过,看在往日情分上,若姐姐肯放下身段,亲自到侯府来,向妹妹我……低声下气地求上一求,或许,妹妹我心一软,便割爱了呢?”
她要沈宁求她。
要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沈家千金,这个始终占据谢临渊心扉的女人,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云袖气得浑身发抖:“你!”
沈宁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知道柳依依是故意的,这是在羞辱她。
可是……看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陆文渊,想到他给予她的那点温暖和庇护……
尊严,在生死面前,似乎变得无足轻重。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平静的死寂。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求你。”
第十一章 屈辱与代价
沈宁独自一人,踏入了镇北侯府。
还是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一草一木,亭台楼阁,都曾留下她和谢临渊年少时的足迹。可如今,物是人非,她是以一种近乎屈辱的姿态,来求取救她现任夫君性命的药材。
柳依依端坐在花厅主位,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看着沈宁一步步走进来,走到她面前。
“沈姐姐来了?”她放下茶盏,笑容明媚而恶毒,“可是想好了?”
沈宁挺直背脊,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清冽。她看着柳依依,缓缓地,弯下了膝盖,准备跪下。
“不必跪了。”
一个沉痛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谢临渊大步从门外走进来,脸色铁青,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显然刚回府,甚至没来得及换下朝服。他听到了柳依依刁难沈宁的话,也看到了沈宁那决绝准备下跪的姿态。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凌迟一般。
他的阿宁,那么骄傲的阿宁,如今竟被逼到如此地步!而罪魁祸首,是他,和他娶回来的这个女人!
“临渊!”柳依依猛地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谢临渊看也没看她一眼,目光死死锁在沈宁身上,那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
“雪魄莲心,我会立刻派人送去安远伯府。”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痛楚,“阿宁,你……你快回去。”
沈宁缓缓直起身,没有回头看他。
她只是对着柳依依的方向,或者说,是对着空气,轻轻说了一句:“多谢柳夫人成全。”
然后,她转身,目不斜视地从谢临渊身边走过,没有一丝停留,没有看他一眼。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擦肩而过的瞬间,谢临渊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陌生的药香,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伸手去拉住她,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想告诉她他后悔了……
可是,他还有什么资格?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如同那日风雪中远去的马车。
“临渊!你凭什么把雪魄莲心给她!那是我的!”柳依依气急败坏地冲上来。
“你的?”谢临渊猛地转头,眼神冰冷锐利如刀,第一次用如此森寒的目光看着她,“柳依依,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来的!若再让我知道你为难她,别怪我不顾念夫妻情分!”
柳依依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震慑住,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夫妻情分?
他们之间,何曾有过情分?
谢临渊不再理会她,拂袖而去,立刻命心腹将雪魄莲心火速送往安远伯府。
药,及时送到了。
在神医的调理下,陆文渊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并且一天天好转。
经此一劫,沈宁与陆文渊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那种相濡以沫、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情谊,悄然沉淀,变得更加厚重。
陆文渊的身体依旧虚弱,需要长期调养,但至少,性命无忧了。
而镇北侯府,自那日后,陷入了彻底的冰冷。
谢临渊几乎不再踏入柳依依的房门,整日要么待在军营,要么独自在书房酗酒。侯府的下人们战战兢兢,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柳依依在无尽的冷落、嫉恨和恐慌中,心态逐渐扭曲。
她不能忍受这样的失败!不能忍受谢临渊心里永远装着沈宁!
既然她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好过!
第十二章 终章:各自天涯
一年后,安远伯世子陆文渊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竟比病前还要康健些,虽仍比常人虚弱,但已能正常处理事务,甚至偶尔能出门访友。他与沈宁的感情,在平淡的相守中日益深厚。虽无轰轰烈烈,却如细水长流,温暖彼此。
沈宁的脸上,终于有了真正属于幸福女子的恬淡笑容。她主持中馈,照料夫君,将伯府打理得温馨和睦。安远伯夫妇对这个儿媳愈发满意。
这日春光明媚,沈宁陪着陆文渊在花园中散步。
“夫人,”陆文渊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递到她面前,目光温柔,“看看喜不喜欢。”
沈宁疑惑地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支白玉簪,玉质温润无瑕,簪头雕成了一朵半开的玉兰,清雅脱俗,工艺精湛。不像桃木簪那般带着稚拙的承诺,这支玉簪,更像是一种历经风雨后,沉淀下来的珍视与懂得。
“这是……”
“路过珍宝斋,觉得它很配你。”陆文渊温和一笑,“以前……委屈你了。”
沈宁的眼眶微微湿润。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她曾经被迫折斷的桃木簪,指的是她初嫁时那些灰暗的时光。
她摇摇头,将玉簪取出,递到他手中,然后微微侧过头。
陆文渊微微一怔,随即领会,眼中漾开更深的笑意,他接过簪子,动作轻柔而郑重地,为她簪在发间。
玉簪冰凉,却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很好看。”他轻声说。
沈宁抚摸着发间的玉簪,抬头对他展颜一笑。阳光洒在她脸上,明媚而温暖,再无一丝阴霾。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
谢临渊站在书房窗前,手中捏着一封密报,脸色阴沉得可怕。
密报上是关于柳依依父兄之死的真相调查。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死于战乱,而是柳依依的父亲贪污军饷,事发后畏罪自杀,其兄试图携款潜逃,被追兵格杀。柳依依为了活命,也为了攀附权贵,精心设计了一场“救命之恩”的戏码,利用他的愧疚和责任心,一步步逼走了沈宁,登上了侯府主母之位。
他竟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为了这样一个蛇蝎心肠、满口谎言的女人,他亲手推开了他视若珍宝的阿宁!
“哈哈……哈哈哈……”谢临渊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嘲。
他猛地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碎片四溅。
“柳依依!”他如同负伤的野兽般低吼。
他当即写下休书,以“德行有亏,构陷原配”为由,将柳依依遣送回已彻底败落的柳家老家,命人严加看管,永世不得入京。
处理完柳依依,巨大的空虚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疯了一般冲出侯府,策马奔向安远伯府。
他不管不顾地敲打着伯府的大门,嘶喊着要见沈宁。
“阿宁!阿宁你出来见我!我知道错了!都是我错了!我被那个女人骗了!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状若疯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安远伯府的大门缓缓开启。
出来的却不是沈宁,而是陆文渊。
他站在台阶上,身形依旧清瘦,但气度沉静,看着下面狼狈不堪、双目赤红的谢临渊,目光平静无波。
“谢世子,”陆文渊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内子正在府中静养,不便见客。还请回吧。”
“你让她出来!我要见她!阿宁!阿宁!”谢临渊不管不顾地想要往里冲。
陆文渊并未阻拦,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说了一句:“谢世子,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有些错过,便是一生。内子如今,是我的夫人,还请你,莫要再打扰她的清静。”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谢临渊瞬间僵在原地。
他看着陆文渊身后那扇缓缓关闭的、象征着另一个家庭安宁与幸福的大门,终于清晰地认识到——
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的阿宁,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论他如何悔,如何痛,如何疯。
后来,据说镇北侯世子谢临渊,辞去了所有军职,将自己放逐于边关苦寒之地,常年与风沙为伴,再未回京。
有人说他是在赎罪,有人说他是在自我惩罚。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拿出那截当年从雪地里找回的、已经断裂的桃木簪,反复摩挲,直至天明。
而安远伯府内,沈宁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听着身旁夫君温和地念着诗书,唇边带着恬静满足的笑意。
窗外,春光正好。
一段青梅竹马的错付,一场阴差阳错的婚姻。
最终,尘埃落定,各自天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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