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AI文学”这枚子弹
再飞一会儿
朱孝兵
《文学自由谈》
题记:我们看到有人远离AI,希望保持文学的纯粹性;有些人热衷于使用AI,希望给文学带来一些异质性。它到底会搅起多大的风浪呢?且让“AI文学”这枚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放任、无节制地使用AI,会使人变得惫懒;到最后AI成为作者“替身”时,则意味着人的主体性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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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AI成为热词,随着人工智能在多领域的应用,人们的反应呈现两极分化态势:一种认为AI的过度使用,将使人的主体性丧失;另一种认为使用AI会令人的生活更便捷美好。文学作家们的焦点议题则在AI能否写得比人好。郑渊洁大赞AI,认为“AI写得真好,杀了我也写不出来”;余华则自信满满地说,“AI再厉害,也写不出《活着》的痛感”,认为AI只能写出“普遍性”,写不出优秀作家的“个性”风格。而网络作家、科幻作家,则已经在创作中使用AI,人机结合,创作文本。
目前AI对于文学编辑的影响
目前AI在文学应用领域的本质是什么?李开复与陈楸帆合著的《AI未来进行时》中,已经对此有清晰的说明:“虽然深度学习拥有人类所缺乏的并行处理海量数据的‘绝技’,但不具备人类在面对决策时独一无二的汲取过去的经验、使用抽象概念和常识的能力。”AI脑与人脑相比,不擅长以现实生活常识及经验为基础的分析推理、洞见与创造。由此可见,目前所谓“AI文学创作”,只是以文学模块大数据为基础的排列组合。它可以应用于程式化明显的应用文写作、应酬性发言、广告文案等领域,其某些组合方式可能会对作家有启发作用。正如迟子建所说:“艺术的最大魅力和生命力在于创造,而AI海洋中漂浮的‘词汇’与沉潜的‘故事’,即便是星辰,也是已知的,逃不出大数据的掌心。但它千变万化的生成方式,应该对写作形式的探索有启示作用吧。”但是,基于AI技术中个性化神经叙事算法的不断迭代升级和创作者在使用过程中的一次次指令“投喂”,它在将来是否会成为某些作家的写作“替身”,从而进行量化生产,则未可知。
另外,在文学出版流程中的编辑环节,AI目前还很难替代。一名合格的文学编辑要有一定的文学常识储备和较深的文学素养,这是AI不具备的。笔者曾以如下文字让某AI予以编校。
第一、或许可以说词比诗更多些文学性。自古有言:诗言志词抒情。雷达说:“与其说文学是人学,不如说文学是‘情’学。”诗很容易沦为空洞的大话空话,好诗也不过心灵的火花,词则是令人柔肠寸断的情感。博尔赫斯说:“我是从一种享乐主义的角度来评论文学的,也就是说,我是根据文学给予我的乐趣或感动来评估文学的。”以此标准来看,柳永词具有更好的文学品质。
AI编校后,给调整成如下模样:
第一,或许可以说词比诗更具文学性。自古有“诗言志,词抒情”的说法。雷达曾言:“与其说文学是人学,不如说文学是‘情’学。”诗容易沦为空洞的大话、空话,即便好诗也多是心灵的火花,而词则是让人柔肠寸断的情感表达。博尔赫斯说:“我是从享乐主义角度评论文学的,即根据文学给予我的乐趣或感动来评估其价值。”以此为标准,柳永的词显然具备更高的文学品质。
显然,AI所改的都是细枝末节,只是为使语句符合语法,使之文从字顺。它无法基于内容对观点性的论述做出判断,比如我们不能说诗、词哪种体裁的文学作品更具文学性,更具文学品质。唐诗宋词,各有千秋,这应该是一般文学常识。其次,引论部分的“诗言志,词抒情”属于错误引用。“诗言志”语出《尚书·舜典》,在这里,“诗”指《诗经》。而“词抒情”并无典籍所出。显然,作者是将此“词”理解成宋词了。此文后面的引用则离开了诗与词,陈述部分也只是作者主观感受,最后推导出“柳永词具有更好的文学品质”,更让人莫名其妙了。
像这种基于文学常识的立论及引用错误和逻辑推演类错误,AI竟检校不出来。所以,出版行业中有一定素养的编辑、校对人员应该不用怕失业了。现在让某些文学编辑苦恼的是,他们得分辨作品是否为AI所作,或者AI生成的程度,以保持文学原创的尊严。
这率先体现在某些网络文学编辑和诗歌编辑身上。
据2025年第3期《文学自由谈》发表的刘复生的《AI是上帝给文学的礼物》所言:“这或许和诗歌具有格律化的成熟的技术体系不无关系。诗歌写作,完全可以在系统内部通过样本学习而掌握。”对诗人而言,没有跳荡灵动的艺术思维、洞见事物本质的锐利眼光和形象准确的语言表述能力,恐怕只能称为“诗匠”。而用AI写作的诗歌,许多诗歌编辑已经从其某些特质辨别出来,比如诗歌过于合乎语法、强调数字、细节概念化等。就阅读感受而言,AI诗歌因为缺乏来自生活的真情实感的灌注,大都难以调动起人的审美激情,而流入一般文字组合游戏,有的甚至让人不明所以。
在网络文学领域,由于其类型化、模式化和套路化更为严重,AI也涉足更深。晋江文学城站长冰心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其论坛对于“AI辅助写作”已有相关规定:“论坛作者的文字型辅助分为校对级别、描写级别、叙事级别;创意型辅助分为要素级别、粗纲级别、细纲级别。‘我们暂定文字型辅助-校对级别、创意型辅助-要素级别、创意型辅助-粗纲级别,可以使用AI,超过这三种范围的情况,已经开始影响原创性了,因此不可以使用AI。’”显然,AI对于故事情节走向的“粗纲级别”设计,网络作者们可以借鉴。但是,对于某些有违规嫌疑者,需要各种经验去辨别。
对“AI文学”的推演展望
在技术革命中,以“机械复制技术”为基础的大众文化产业总是首当其冲。文学领域中的网络文学、类型化文学等通俗文学,正是当下文学领域大众文化的主要载体。在这种情况下,守住原创的底线是必需的。因为一旦放任、无节制地使用AI,会使人变得惫懒,到最后AI成为作者“替身”时,则意味着人的主体性丧失。
作家麦家被记者问及如何看待AI写作时表示,Deep Seek为代表的AI工具能做到“指哪儿打哪儿”,而且“文笔优美,结构严谨,人物性格鲜明”,超过95%的写作者,但写作的意义恰恰在于1%,因为机器没有灵魂,而文学创作,关乎人的心灵。——文学作品只有触达读者并符合读者的审美期待,才算完成了其意义申领的一个小小闭环。
审视当下阅读生态,绝大部分读者消费的是网络文学。这类作品的整体文学性,恰可能处于那95%中低水平。试想,若这类作家能通过AI高效产出并为市场接受,那些守护“古寺青灯”、试图构筑纯粹“防火墙”的纯文学作家,能否坚守?尤其当部分同行已被AI的效率与“丝滑”惊艳,他们是否会沉溺于其便利而难以割舍?目睹他人凭借AI指令高效获利,纯文学作家亦难保不动心。
这可能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困境:写作主体权让渡给AI。如同电脑普及导致“提笔忘字”,未来“作家”或许连一个鲜活的比喻都难以独创。那时,文学恐将仅存“AI文学”与“前AI文学”之别。不加节制地拥抱AI,这门关乎人类心灵的艺术,或真将面临消亡之虞。
那么,“AI辅助写作”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如果设置一个文学从业者理性认可的底线,会不会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退再退,直至完全失守?笔者认为,只要涉及“创意型辅助”,一概不能开口。“创意”之口一开,即为人之主体写作权利的让渡;而“文字型辅助”也仅可用“校对级别”,因为只此项可视为工具,其他级别都是一名写作者需要不断练习的手艺,一旦权利让渡,最终我们会丢失这份古老的“手艺”。
现在许多作家用AI进行写作,大都出于尝试或游戏的心态,而其工具化的普适性,会让更多人感觉文学的门槛降低了。若任其发展下去,可能文学业态会发生很大变化。届时可能大部分文学书的书底或封面会注明“本书由AI辅助完成”,而标注“本书由作者独立完成”或“AI零添加”者凤毛麟角。或许,将来,人们会看到千奇百怪的故事满天飞,直指人心的文学作品无处寻——文学彻底变成一种娱乐、消遣,缪斯掌管的艺术王国中已经寻不到文学。
我们看到有人远离AI,希望保持文学的纯粹性;有些人热衷于使用AI,希望给文学带来一些异质性。它到底会搅起多大的风浪呢?且让“AI文学”这枚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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