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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周荣池:“乡愁”是温暖城乡的思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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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青年作家周荣池画像,“具有烟火气与人文魂的江苏文脉的传承者”这一定位应当是恰当的。从《村庄的真相》《一个人的平原》到近年新作《父恩》《灯火无边》,他的创作扎根于本土文化资源,以细腻诗意的笔触、沉稳厚重的文风,构建起一个充满“江苏记忆”与“人文温度”的散文世界。

作为一名专注乡土文学书写的青年作家,周荣池用20年时间构建了以“南角墩”为地标的文学世界。近年来,他的写作体现出一种“新变”,更专注于城乡关系的梳理,尤以今年由百花文艺出版社推出的最新散文集《灯火无边》最显著,他关注从乡土写作的探索与转变、关注“具身”与“在场”的写作以及“乡愁”在新型城乡关系中的表达策略等问题。


《灯火无边》,周荣池/著,百花文艺出版社

乡土写作的“新变”正是致敬传统

记者:你在《灯火无边》的首发和研讨会中都提到了“中年变法”,这是否意味着经过多年写作后,你对自己的写作有了新的思考?

周荣池:我对乡土写作产生疑惑,或者说有改变的想法,是从自己的文字开始的。特别在写作《父恩》和《灯火无边》的时候,因为我很长一段时间就恢复了手写稿的习惯,在这个过程中,我在修改稿件时发现了自身文字的平庸和流俗。《灯火无边》在编辑制作的时候进行了大量的修改,这一方面是编辑精深的专业要求,也是我自觉意识到自身文字的问题,因为写作技术熟练和时间积累,我们反而对于习焉不察的问题没有能力去发现和改变,可能在写作中有越写越顺利而“感觉良好”的幻觉。基于此,我在近年的写作中特别重视文字本身的问题,包括用词的准确、修辞的运用以及语言的风貌等方面。乡土写作涉及方言和口语,这与文学语言之间有许多的碰撞,处理好这个问题可能成为我们改变现状的基础。现在看来,《灯火无边》的语言面貌要优于我的其他文本——“对比过去”对我来说是一句很重要的话,它让我关注过去写作的内容、习惯特别是可能无法自认的一些具体问题。

记者:也就是说文字的改变,只是你对“反思过去”的一种标志或者说一种起点,那么,呈现在具体内容上的思考是什么?或者说你在实际的文本探索中有什么具体的收获?

周荣池:我对乡土写作的反思是由来已久的,可能从《村庄对我守口如瓶》开始就有了明确的体现。我常常生活在一种“厚古薄今”的氛围里,对于过往、古旧、乡村有一种天然的同情,但这可能并不符合实际甚至社会规则,而这种情绪又是真实存在的。在乡土文学写作中,因为题材的相关性而天然有某种性格或表征。我们一味地认为农村朴素(可能只是古旧)、善良(可能多为沉默)、安静(可能因为遥远)、生态(可能早就失去),因为眷恋心里的“旧时乡土”,对城市可能习惯使用尖锐的词:自私、冷漠、孤独、浮躁等等——似乎只有乡村才适合褒义词。这很明显是一种弊端,而且也并不是真实的传统。如果上溯到从鲁迅先生开始的现代意义的乡土世界写作,也没有像如今一样“厚乡而薄城”。因此我从写作《父恩》起,开始从自己的父亲身上分析乡村的问题,到《灯火无边》,我对城乡关系的梳理就更冷静而理性。简单地说有什么收获,那就是我说服了自己不再片面地赞美乡村。

记者:这种改变是某种偏于思考的理性修正,它需要文学性的落地或者说书写,《灯火无边》是如何有效实现这种文学性“新变”的?

周荣池:要让自己的思考可信,只有把自己更多地放进来,才能说服自己进而赢得同仁或者读者的信任。我作为城乡关系之中的个体存在,可能具有某种“标本”意义,早年生活在乡村,后来又进城生活,同时在城乡之间穿行,因此我对城乡关系的理解有自己作为“内容物”的“具身”。同时,我试图的“新变”并非什么新颖的观念,它更可能是追寻至少是致敬一种良好的传统。没有新变意识的传统遵循是缺乏生命力的,正如古人所讲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至少,我希望在创作中不断地“打扰”自己,特别是在“叙事”的时候,更多地让自己“下场”去“表述”。


城乡书写更应该回到“附近”

记者:你提到了“下场”,实际涉及的是“在场”这个概念,你在城市里书写乡村时,这种在场感如何能更大程度地体现?

周荣池:这个问题涉及了我们对城乡观念的认识。首先我们习惯上将城乡关系对立起来,也就是说一直有某种“昨日入城市”的感觉存在于现实和文学创作之中,这种感觉因为文学作品的渲染广泛而深刻地存在着。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城乡很可能只是地理条件上的某种对望,随着城市范围的扩大和乡村环境的焕新,这种地理的边界已经越来越模糊。我们现实身份或者文学身份上的“在场”也同时发生了变化,不能再片面地认为抵达地理现场或者俯身田野的物理环境,才能算是抵达乡村的现场。了解乡村的方法和场景可能通过非具体的现场来实现,也就是说可能我们不到达现场或者无法抵达现场时,也能够体味到某种在场感。这是因为城乡不再二元对立(事实上以前也没有完全对立),而它们多元的关系以及逐步相互融合才是真正的现场情形。建立这样的认识,才可能体味并表达出具体而深切的在场感。

记者:你前面也提到“具身”的表达,这种偏向于个体思想情感的判断弥散在《灯火无边》的叙述中,它又如何与更多读者产生联结?

周荣池:《灯火无边》中有很多小说一样的情节,它们的特质偏向于虚构文本青睐的冲突或者矛盾,但这种表现不是纯粹艺术创造的,或者说是我着意从现实生活中优选出来的。之所以这样选择,是我期待找到更多可能引起读者共情或者共鸣的感觉。写作不能仅仅囿于文字或者自身的感受,必须面对真实的世界,尤其是散文写作更要体现某种基于非虚构的真切。这样可能削弱艺术性的塑造,但比之于修辞意义上的艺术性,生活本身具有美好的张力。写作者还必须认识到的一点是,大多数读者因为知识结构和审美能力的提升,其文学阅读审美已经不止在文本形式美本身(但这仍是重要而必需的前提)。他们可能更在意“同时在场”的感受和力量,这种力量更体现在对于思想性或者实际作用的思考与期待。也就是说他们在期待深情的同时,也愿意看到打动自己的深刻。因此,我们必须设身处地与他们的期待一致思考,不仅是要我们在场,更是让读者感受到我们一起在场。

记者:你的写作也让人想到人类学家项飙提出的“附近”概念,他提醒人们要通过关注附近来重构生活,重新树立一种理解世界和生活的方式,之于你的写作,似乎也是一种实践方式。

周荣池:项飙提出的“附近”这个概念可能对我们乡土书写关注的对象或内容有所启示。当通讯和交通工具越来越发达,有效的联系反而减少,特别是忽略周边的信息。当“诗与远方”被表述得略显浮夸时,我们可能会发现身边的附近一直被忽略甚至漠视。文学书写既然事关人的事实和精神,特别是非虚构的散文书写更应该关注日常和附近。《灯火无边》分三辑,“城思”写的就是我居住的城市,“望乡”也在距城十几公里的南角墩,而“安身”也就是更为具体在场的“我”,虽然是从过去的乡土写到了城乡之间,甚至有些篇目如《灯火》《流浪》《面色》等完全是写城市,但都不是写虚无缥缈的远方,而是回到日常写附近的人与事,这是最为真切的“在场”。


“乡愁”是温暖城乡的思想方法

记者:《灯火无边》对城乡关系的探索似乎更倾向于对城市生活场景的表现,这有没有可能对乡村情绪造成某些疏远甚至伤害?

周荣池:《灯火无边》节选自系列散文“大地的角落”,我刻意选择了24篇与城市生活有关的篇章。不是我试图忘记村庄,而是努力地描绘当下的现实图景。乡村的现代化程度越来越高,更多的人过上城市生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依然罔顾现实,这既是非虚构写作者的虚妄,也是对乡村变化的漠视。《灯火无边》关于城市的部分,没有忽略作为来源和根基的乡村文化。今天即便是在大城市,比如《洞燃》一篇中的故事发生地,依旧一定程度上保存着乡土的思维和办法。所以我并不是只讲城市的灯火,而是城乡的灯火——“无边”这个词已经表明了它们之间的依偎和融合。我作为书写者也是亲历者,调动的事实和情绪资源都是基于现实场景的,而“望乡”这一章也有明确的对过往的留恋和向往,所以我书写城市并不是为了忘记乡村,而是将乡村实景和实情真诚地交给读者。

记者:在离乡、他乡、在乡等场景或身份的转化中,《灯火无边》又是怎样处理在场者的具体感受的?

周荣池:我因为现实身份与处境,往往被认为是一个坚定的“在乡”写作者。即便离开了南角墩,但因为不断地回望似乎仍然没有消除我“在乡”者的形象。然而今天因为城乡环境的变化,特别是作为写作者际遇的变化,我的“在乡”身份也在发生着流变。《灯火无边》中所写的高邮对南角墩来说是城市,可当我在写作《灯火无边》时身在北京,我作为“原乡”的城市成为“离乡”的书写对象,因此“在乡”“离乡”“他乡”是不断地发生着改变的。我觉得这也恰恰是最动人的地方,因为不停地切换让“在乡”与“他乡”的事实变得更加丰富,我们的书写也变得更加多维,写作者有了更多阐释“城乡”概念的“物料”。当然,写作者要克制自己的情绪,让理性和安静的表达呈现于文本,不给读者带来干扰或麻烦。一本书究竟能给读者带来什么,更多是读者通过“二次创作”得到的体验。我相信《灯火无边》中,南角墩、县城以及都市都有其相应的读者接受点位,我也不必因为自己的离去而不安。

记者:《灯火无边》中的乡愁与一般乡土作品不一样,似乎是“乡而不愁”的,这种认识是不是对今天的城乡书写更有价值或者启示?

周荣池:《灯火无边》中一定是有乡愁的,“灯火”这个意象就是旨在勾起读者对万家灯火的关注和向往。但这种乡愁并非只指向南角墩这样的村庄,城市也有自己的乡愁,市井的巷陌也会因为离开而产生一种特别的情绪。但我更愿意相信乡愁应该是美好的,因为许多离开意味着改善和向好,而愁苦的部分更可能是一种心灵美学的阐释。《灯火无边》之中的乡愁更是一种思想方法,让个体生发的情思去关注附近与具体的生活场景,让城乡之思不再是矛盾对立,而是一种具有美学品质的文学和生活策略。我之所以关注城乡,是想让更多游走于城乡之间的读者,找到自己在中国式现代化图景当中的准确位置和感受。无论在乡还是离乡,总有一盏乡愁的灯火温暖着我们,我相信它能够照彻城乡,它既是一种明亮的思想,也是一种有效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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