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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洪和胜
一
寒冷的北风卷着漫天的大雪,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陈守业裹紧棉袄,缩着脖子往村西头的破窑走。怀里揣着的两个馒头已经冻硬了,他却舍不得吃,那是给家里“傻妻”林晚的。
村里人都叫林晚“傻晚”,说她是小时候发了高烧,烧坏了脑子,三十岁的人,心智还跟七八岁的孩子似的。陈守业娶她那年,是三十岁,家里穷得叮当响,爹娘早逝,又因一次意外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十里八乡的姑娘没人愿意嫁给他。媒婆带着林晚上门时,她正攥着一根麦芽糖,吃得满脸都是,见了陈守业,只会嘿嘿地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媒婆说:“守业,晚丫头就是实在,没坏心眼,能给你洗衣做饭,传宗接代,你就知足吧。”陈守业看着林晚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点了头。没有彩礼,没有喜宴,就把林晚领回了家,那间漏风的破窑,总算有了点烟火气。
推开窑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林晚正坐在炕边,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那是陈守业用省下的口粮钱给她买的,是她最宝贝的东西。见陈守业进来,她立刻蹦起来,跑到他身边,仰着小脸笑:“守业,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她的手冻得通红。陈守业心里一紧,拉过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傻丫头,怎么不盖被子?冻着了怎么办?”林晚嘿嘿笑着,往他身上靠:“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
陈守业把冻硬的馒头放在灶上,点火烧水。林晚蹲在旁边,看着火苗发呆,嘴里喃喃自语:“馒头,晚晚要吃热的,守业也要吃。”陈守业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村里人总笑话他,说他娶了个傻子,这辈子没指望了。他自己也偶尔会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可每当看到林晚毫无保留的笑容,看到她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他又觉得,日子或许也没那么难熬。
水烧开了,陈守业把馒头放进锅里馏着,又舀了盆热水,让林晚洗手。林晚的手背上裂了好多小口子,是冬天洗衣裳冻的。陈守业拿出一瓶蛤蜊油,那是他托人从镇上买来的,三块钱一瓶,是他半个月的零花钱。他小心翼翼地给她抹在手上,林晚咯咯地笑:“好香,像花儿一样。”
“以后洗衣裳等我回来,听见没?”陈守业板起脸。林晚却撅起嘴,摇摇头:“晚晚能做,守业腿不好,要休息。”她记得陈守业的腿不好,记得他不能干重活,却不记得自己也需要被照顾。
馒头馏热了,陈守业掰了一大半给林晚,自己只留了一小块。林晚捧着馒头,却先掰了一块塞进陈守业嘴里:“守业吃,守业干活累。”陈守业含着那块馒头,心里暖暖的,眼眶却有些发热。这世上,或许只有这个“傻妻”,会把他的苦放在心上,会毫无保留地对他好。
夜里,窑外的风雪更大了。陈守业把被子往林晚那边拉了拉,林晚却往他怀里钻,像只温顺的小猫。“守业,我怕黑。”她小声说。“不怕,有我呢。”陈守业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林晚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笑意。
陈守业却睡不着,他想着白天在地里干活,村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想着自己这一辈子,难道就要这样守着一个傻妻,在这破窑里过完?可他又想起,春天的时候,他去山上砍柴,不小心摔了一跤,腿伤复发,疼得站不起来。是林晚找到他,用她那点微薄的力气,一步一步把他扶回家,又学着村里人的样子,给他敷草药,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饿了就啃干粮,渴了就喝凉水,直到他能下床走路。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傻妻”,是他这辈子最该珍惜的人。
二
开春后,村里来了个收山货的贩子,说山里的野生菌、山野菜能卖好价钱。陈守业动了心,他腿不好,种不了太多地,要是能上山采山货卖钱,就能给林晚买更多好吃的,还能把破窑修一修。
第二天一早,陈守业背着竹筐上了山。林晚非要跟着,说:“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帮你捡蘑菇。”陈守业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山里的路不好走,陈守业走得慢,林晚却像只灵活的小鹿,在前面跑着,时不时停下来喊:“守业,这里有蘑菇!”
她采的蘑菇,有不少是不能吃的毒蘑菇,陈守业耐心地教她:“晚晚,你看,这种颜色鲜艳的不能要,这种灰色的,伞盖圆圆的,才是能吃的。”林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之后采蘑菇时,总是先摘下来递给陈守业,让他看看能不能要。
中午,两人坐在山坳里休息,陈守业拿出带来的干粮和水。林晚先把饼子递给陈守业:“守业先吃,我不饿。”陈守业把饼子掰成两半,一半给她,一半自己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林晚的脸上,她的笑容干净又纯粹。
“守业,你看,那是什么?”林晚指着不远处的一棵野果树,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野果。陈守业一看,是山茱萸,能入药,贩子说过,这个很值钱。他心里一喜,起身就要过去摘,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头,一滑,摔了下去,竹筐也掉在了一旁,里面的山货撒了一地。
“守业!”林晚惊叫一声,立刻跑过去。陈守业摔在一个土坡下,腿上传来一阵剧痛,站不起来了。林晚跪在他身边,眼泪直流:“守业,你疼吗?我扶你起来。”她试着去拉陈守业,可力气太小,怎么也拉不动。
“晚晚,你别管我,你先下山,去找村里的人来帮忙。”陈守业咬着牙说。林晚却摇摇头,泪水模糊了眼睛:“我不走,我要陪着你。”她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陈守业的身下,又把散落在地上的山货一个个捡起来,放进竹筐里。然后,她就坐在陈守业身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守业,不疼,晚晚陪着你,很快就有人来了。”
太阳渐渐西斜,山里的风也凉了起来。陈守业看着林晚冻得发紫的嘴唇,心里又急又疼:“晚晚,你快下山,不然天黑了,山里会有野兽的。”林晚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走,我走了,野兽会吃掉守业的。”
她把竹筐里的山货倒出来,用筐子给陈守业挡着风,自己则紧紧挨着他,用身体给他取暖。陈守业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傻丫头,自己都顾不好,却拼尽全力想要保护他。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传来了村里人的呼喊声。是陈守业早上出门时,跟邻居王大叔打了招呼,说要是天黑还没回来,就让他上山找找。王大叔带着几个人找到了他们,看到陈守业摔在坡下,林晚守在旁边,都很感动。
“守业,多亏了晚丫头啊,不然你这腿,怕是要废了。”王大叔感慨地说。陈守业看着林晚,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对着他嘿嘿地笑:“守业,有人来救我们了。”
回到村里,陈守业的腿被确诊为骨折,需要卧床休养。林晚就成了他的专职护理员。她学着给陈守业擦身、喂饭、换药,虽然动作笨拙,却良认真。村里的妇人来看望陈守业,都夸林晚:“守业,你娶了个好媳妇,别看晚丫头心眼实,可对你是真心好。”
陈守业躺在床上,看着林晚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暖暖的。他想起村里人说她傻,可他觉得,林晚一点都不傻,她只是活得太纯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这种纯粹,在如今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是多么难得。
有一天,林晚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神秘兮兮地递给陈守业:“守业,给你。”陈守业打开一看,是一颗圆润的鹅卵石,被磨得光滑透亮。“这是我在河边捡的,像你的眼睛,亮亮的。”林晚笑着说。
陈守业把鹅卵石紧紧攥在手里,心里一阵感动。这颗普通的石头,在别人眼里或许一文不值,可在他心里,却是最珍贵的礼物。他知道,林晚是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三
陈守业的腿渐渐好了起来,能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他依旧上山采山货,林晚还是跟着他,只是这一次,陈守业再也不让她走在前面,而是紧紧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这天,两人采完山货,正准备下山,却遇到了大雨。山路变得泥泞湿滑,陈守业走得很艰难。林晚扶着他,一步不离:“守业,慢点,别摔了。”
走到一处陡坡时,陈守业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去,林晚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可她的力气太小,两人一起滚了下去。幸好坡不高,下面是一片草丛,没有大碍。
陈守业爬起来,赶紧去看林晚:“晚晚,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林晚从草丛里爬出来,额头上磕破了一块,流着血,可她却笑着说:“我没事,守业,你没事吧?”
陈守业心疼得不行,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布条,给她包扎伤口。林晚却一点都不在意,还在惦记着竹筐里的山货:“山货没掉吧?那是要卖钱的,能给守业买好吃的。”
陈守业看着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个傻丫头,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疼,心里想的却是他。他紧紧抱住林晚:“晚晚,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先顾着自己,知道吗?”林晚靠在他怀里,点点头:“我知道了,守业。”
回到村里,陈守业带着林晚去村医那里处理伤口。村医给她擦药时,她疼得咧嘴,却硬是没哭。村医叹了口气:“晚丫头真是个倔脾气,也是个好姑娘。”
从那以后,陈守业更加珍惜林晚了。他把采山货卖的钱,大部分都用来给林晚买吃的、穿的,还有她喜欢的布娃娃。村里有人开玩笑说:“守业,你对你媳妇也太好了,她一个傻子,懂什么?”陈守业却严肃地说:“她不是傻子,她是我媳妇,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守业用卖山货的钱,把破窑修了修,换了新的门窗,屋里也添置了一些家具,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林晚也越来越开朗,不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的,见了村里人,也会主动打招呼,虽然话说得不太利索,却总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善意。
有一天,村里来了个陌生女人,穿着体面,说是来找人的。她四处打听,最后找到了陈守业家。看到林晚时,那个女人突然哭了起来:“晚晚,我的晚晚!”
林晚被她吓了一跳,躲在陈守业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她:“你是谁?”
那个女人哽咽着说:“晚晚,我是你姐姐啊,我找了你十几年了!”
原来,林晚并不是这个村里土生土长的孩子,而是十几年前被人贩子拐来的。她的家在城里,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当年林晚发高烧,家里人送她去医院,路上被人贩子趁机抱走,从此杳无音信。她的姐姐林薇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四处打听消息,终于通过一个当年的人贩子,得知了林晚的下落。
陈守业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林晚还有家人。林薇看着陈守业,又看了看林晚,眼里满是感激:“大哥,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晚晚,你放心,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陈守业舍不得林晚,可他也知道,城里的生活条件更好,林晚跟着她姐姐,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或许还能治好她的病。他看着躲在身后的林晚,轻声说:“晚晚,她是你姐姐,你跟她走,好不好?”
林晚摇摇头,紧紧抓住陈守业的手:“我不跟她走,我要跟守业在一起。守业对我好,我不走。”
林薇看着妹妹坚定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能看出来,林晚和陈守业的感情很深。她试着劝说林晚:“晚晚,跟姐姐回家,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好吃的,好玩的,比这里好得多。”
可林晚就是不肯,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不回去,守业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陈守业看着林晚,心里既感动又心疼。他知道,林晚已经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他对林薇说:“林小姐,晚晚不愿意跟你走,你就别勉强她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
林薇叹了口气,她能看出来,陈守业是个老实人,对林晚是真心的。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陈守业:“大哥,这卡里有二十万,算是我给你的谢礼,你拿着,给晚晚买点好吃的,你自己也不要太节省,把日子过好。”
陈守业却把银行卡推了回去:“林小姐,我照顾晚晚,不是为了钱。你要是真为晚晚好,就常来看看她。”
林薇拗不过陈守业,只好把银行卡收了起来。她在村里住了几天,每天都陪着林晚,试图唤醒她的记忆,可林晚对过去的事毫无印象,心里只有陈守业。
临走时,林薇依依不舍地抱住林晚:“晚晚,姐姐会常来看你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大哥。”林晚点点头,看着林薇离开,眼里没有太多的留恋,因为她知道,她的亲人,就在身边。
林薇走后,村里的人都劝陈守业:“守业,你怎么不让晚晚跟她姐姐走呢?二十万啊,够你过一辈子了,而且晚晚跟着她姐姐,也能享福。”
陈守业笑了笑:“钱再多,也买不来感情。晚晚不愿意走,我也舍不得她。只要她能开开心心的,我就知足了。”
从那以后,林薇经常来看望林晚,每次来都会带来很多东西,也会给陈守业一些钱,可陈守业都婉言谢绝了。他依旧带着林晚上山采山货,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
林晚的病情,在林薇的帮助下,有了一些好转。林薇请了城里的专家,给林晚做了检查,开了一些药。虽然林晚的心智还是不如正常人,但比以前懂事多了,也能说更多连贯的话了。
有一天,陈守业从山上回来,看到林晚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朵野花,在等着他。看到他回来,林晚笑着跑过去,把野花插在他的头发上:“守业,好看。”
陈守业摸了摸头上的野花,嘿嘿地笑了。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照在两人的身上,温馨而美好。
四
转眼几年过去了,陈守业的腿彻底好了,不再需要拄拐杖。他用这些年卖山货攒的钱,还有林薇偶尔偷偷留下的钱,盖了一栋崭新的砖瓦房,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林晚的病情也越来越稳定,虽然有时候还是会犯傻,会做出一些幼稚的事,但大多数时候,她都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她学会了做饭、洗衣、种菜,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村里的人再也不叫她“傻晚”了,都改口叫她“晚丫头”,对她赞不绝口。
这天,是陈守业和林晚结婚十周年的日子。林薇特意从城里赶来,带来了很多礼物,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找到了一位著名的脑科专家,说林晚的病,通过手术,有可能完全治愈。
陈守业和林晚跟着林薇去了城里。手术很成功,林晚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心智渐渐恢复了正常。当她想起过去的一切,想起自己被拐的经历,想起陈守业这些年对她的爱、对她的好时,她决意给丈夫生个孩子,跟他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果然,没多久,她有了身孕,转年,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娃。她对陈守业说:“我是傻妻,这孩子就叫‘傻娃’吧。”
陈守业说:“傻娃好,叫着亲切。”
几十年后,傻娃事业有成,在城里结婚生子。为了迎合父母心理,将孩子的小名叫做“傻子”。
又过了几年,傻娃带着傻子回老家创建了一个集吃、住、玩于一体的大型游乐体。游乐体注册时,一家人商量给游乐体取个好听的名字,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采纳了父母的意见,叫“三傻游乐中心”,傻娃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
因为父母都不懂现代企业的经营,但为了体现他们的重要性和存在感,傻娃任命父亲陈守业为总顾问,母亲“傻妻”为常务顾问,儿子“傻子”为候选顾问,说等他长大了,正式任命为首席顾问,如果能够胜任,就让他接班,当董事长或总经理。
“三傻游乐中心”开业后,引来八方游客,生意红红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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