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命,分上下半场。
傅成苗的上半场,是炮弹和担架;下半场,是锄头和泥巴。
可谁也没想到,他这一锄头下去,会刨开一个两千年的口子。
1983年,浙江嘉兴的干家埭村,秋天的太阳还很毒。
傅成苗在自家后山的竹林里挖冬笋,汗珠子顺着额头的皱纹往下淌。
他这辈子跟土地打交道,听得懂泥土里的声音。
可那天下午,锄头落下去的一声“铛”,不对劲。
这声音又闷又脆,震得他半条胳膊都麻了,绝对不是石头。
![]()
他蹲下来,用手扒拉开松软的泥土。
一个黑乎乎、盘着的东西露了出来,像条冬眠的蛇。
最瘆人的是那“蛇头”上,有两个暗红色的点,在竹林斑驳的光影里,像一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傅成苗心里咯噔一下,但也没多想。
他这双手,在朝鲜的死人堆里都刨过,还会怕个泥里挖出来的玩意儿?
他把这“怪蛇”拎回了家,扔进水盆里刷。
泥土一掉,屋里顿时亮堂了一下。
这哪是蛇,分明是个金灿灿的宝贝!
![]()
那东西昂着头,全身都是用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银线编出来的鳞片,中间还嵌着一块块发着蓝幽幽光亮的石头。
这玩意儿活灵活现,好像下一秒就要腾空飞走。
傅成苗挖到宝贝的消息,比村头的狗叫还传得快。
村里人全跑来看热闹,七嘴八舌。
有的说这是老天爷赏的,是镇宅的宝贝;有的看着那蛇不蛇、龙不龙的样子,加上那对红眼睛,直摇头,劝他赶紧扔了,说这东西邪性,会招祸。
傅成苗是个闷葫芦,听着大家吵吵,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这东西,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既是宝贝,也像个烫手的山芋。
这事儿没过三天,一辆吉普车就颠颠簸簸地开进了村。
![]()
车上下来个戴眼镜的文化人,一问才知道,是省里文物考古所的专家,叫宋先世,刚从河姆渡的工地上下来,脚上还沾着泥。
专家就是专家。
在傅成苗家那盏昏黄的灯泡底下,宋先世把那“怪蛇”捧在手里,就像捧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地看,嘴里念念有词。
屋里屋外围满了人,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半天,宋先世才抬起头,嗓门都高了八度:“老乡,这不是蛇!
这是一条龙!
一条汉朝的龙!”
![]()
他指着那东西跟大伙儿解释,说那蛇头其实是龙的头,只是那时候的工匠手艺就这么个风格,简洁。
那些金丝银线叫“金银错”,那些蓝幽幽的石头叫“绿松石”。
这东西学名叫“铜鎏金嵌绿松石龙形带钩”,是近两千年前,汉代王公贵族腰带上的钩子,代表了当时最顶尖的工艺。
这东西的出土,能把古代江南地区的历史往前推一大截,是国宝!
国宝!
这两个字砸下来,傅成苗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二十年前,修红旗塘水利工程的时候,工地上也挖出过一些刻着花纹的铜片片。
那时候大伙儿都没文化,不当回事,几毛钱一斤当废铜卖给供销社了。
![]()
现在想起来,心疼得像刀割。
他看着手里的“龙”,心里就一个念头:这次,说啥也不能再犯浑了。
傅成苗这辈子,干过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1950年。
那年他才十八,脑子一热,就跟着大部队跨过了鸭绿江。
他不是战斗兵,是个担架队员。
在上甘岭,那地方的土都被炮弹翻了好几遍,黑乎乎的,跟锅底灰一样。
他就在那样的炮火里来回跑,耳边是尖啸的弹片,脚下是滚烫的弹坑。
![]()
他记不清自己摔了多少跤,也记不清多少次炮弹就在身边炸开。
他就记得,肩膀上扛着的伤员,一个比一个沉。
他硬是凭着两条腿,从火线上拖下来27个活人。
从朝鲜回来,他把军功章往箱子底下一塞,就再没跟人提过。
对他来说,上战场保家卫国,是本分,没啥好吹的。
他又做回了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仿佛那几年的枪林弹雨,只是一场梦。
可现在,当他面对这条两千年前的龙时,骨子里那种当兵时的劲儿又上来了。
当年在战场上,他护的是战友的命;今天在家里,他要护的是老祖宗的命根子。
![]()
他跟家里人一说,要把东西交给国家,老婆孩子都愣了。
那时候的人穷,这东西要是卖了,能盖好几栋楼房,一辈子吃穿不愁。
可傅成苗一瞪眼:“这东西是国家的,放在咱家,早晚是个祸害!”
送宝那天,天跟漏了似的,下着瓢泼大雨。
傅成苗找了块油布,把那龙形带钩里三层外三层,裹了整整七层,生怕磕了碰了。
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骑了二十多里地。
等他把东西完好无损地交到县文管所干部手里时,自己已经成了个泥人,雨水顺着裤腿往下淌。
回到家,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发了三天高烧。
![]()
傅成苗上交国宝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
省博物馆不仅给了他表彰和奖金,还破天荒地请他这个只上过扫盲班的农民,去参加文物普查的培训。
谁也没想到,傅成苗还真是干这个的料。
他把当年在战场上练就的眼力劲儿,全用在了找古董上。
他对自己村子周围的每一道沟、每一片坡都了如指掌。
别人看着是荒山,他看着就像一张藏宝图。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考古队,又找到了三处谁都不知道的新石器时代遗址。
他就这样成了干家埭遗址的义务巡查员,不要一分钱工资。
![]()
1987年,又是梅雨季,大雨把山坡冲出了一道道沟。
傅成苗冒着雨在山上转悠,一眼就看到冲刷出来的泥土里,有几片颜色不对的碎陶片。
就是他这及时的发现,让一个差点被大水冲毁的马桥文化墓葬群,得到了抢救。
那段时间,考古队直接在他家安了“根据地”。
傅成苗和老伴把这些年轻的专家当自家孩子看。
他妻子每天用最原始的法子,拿竹筒给他们蒸饭,那饭带着一股清甜的竹香味儿。
考古队员们说,在野外再苦再累,只要回到傅大爷家,吃上这口饭,就觉得心里踏实。
几十年一晃而过,当年的战斗英雄,成了个拄着拐杖的老头。
![]()
到了2010年,傅成苗已经八十岁了,腿脚不利索,可他还是天天往那片竹林跑。
他拿着拐杖,在地上敲敲打打,像个听诊的医生,想再听听这片土地底下,还有没有别的秘密。
如今,那条汉代的龙形带钩,就静静地躺在嘉兴市博物馆最显眼的位置,成了镇馆之宝。
而傅成苗,这个从朝鲜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兵,在人生的后半场,为这个国家的文脉,又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上甘岭战役”。
后来傅成苗很少再去博物馆看那条龙,他说,自己只是个看山的,东西找到就完成了任务。
老人直到去世,都还念叨着山上的那些陶片和土疙瘩。
参考资料:
《嘉兴日报》:《一位老兵与一件国宝的传奇》,2019年。
![]()
《中国文物报》:《傅成苗:从志愿军战士到“国宝”守护人》,2020年。
嘉兴市博物馆官方网站关于“铜鎏金嵌绿松石龙形带钩”的介绍。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