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纸,天生就比别的纸要沉,比如盖着官印、写着国界的条约。
有的字,签下去,是给子孙后代划下一道安身立命的防线;有的字,签下去,就是把祖宗留下的地契送给了别人。
1689年,尼布楚那地方,北风刮得跟刀子似的。
大清的头号人物索额图,对着一群高鼻深目的俄国人,慢悠悠地在条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会儿,北京城里的康熙皇帝才三十多岁,正是最有劲的时候,他派出的军队刚把盘踞在雅克萨的哥萨克打得找不着北。
所以索额图这笔下去,底气十足,直接把沙皇俄国向东边伸的爪子,给按在了外兴安岭那道山梁的另一头。
这份《尼布楚条约》,让东北那旮沓消停了一百五十年。
可是一百六十九年后,镜头切到1858年的瑷珲城,黑龙江边上,气氛就全变了。
黑龙江将军奕山,瞅着江面上俄国佬穆拉维约夫的炮船,船上黑洞洞的炮口就像一只只眼睛瞪着他。
他手里的那份《瑷珲条约》,比千斤闸还重。
这一笔下去,不光是把黑龙江北边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地给了人家,更是给整个大清国的脸面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从尼布楚到瑷珲,从一场扬眉吐气的谈判,到一次被人用枪顶着脑门签的合同,这中间隔着的不只是岁月,是一个朝代的精气神从里到外都垮了。
这事儿,比丢掉多少土地都更让人心里堵得慌。
时间先倒回十七世纪后半叶。
那会儿的大清,就像个刚练出一身腱子肉的壮小伙。
康熙皇帝年纪轻轻,手腕却硬得很,先把家里几个闹腾不休的“三藩”给拾掇利索了,又把台湾郑家收了回来,整个帝国从南到北拧成了一股绳。
可就在他忙着自家院子里的事儿时,一股从西伯利亚吹来的邪风,已经钻进了东北的林子。
这股风,就是沙皇俄国的哥萨克。
这帮人可不是什么正经商队,说白了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半是探险家,半是强盗。
他们听人说,过了乌拉尔山,往东走,有片叫“达斡尔”的地方,地上长的都是金子。
于是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在别人的地盘上建木头寨子,最后摸到了大清的“龙兴之地”——黑龙江流域。
他们在雅克萨这地方修了个挺像样的堡垒,摆明了是想把这块黑土地当成自己家了。
这消息传到北京,朝廷里立马就炸了锅。
对满人来说,东北是老家,是祖坟所在,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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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祖坟上刨坑,这还能忍?
康熙皇帝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帮北方来的“罗刹”,你要是退一步,他们就能进十步,边境线就成了筛子。
当时他西边还要防着准噶尔部的噶尔丹,可以说是两头受气。
但康熙的脑子很清楚:家里的事先稳住,外边来的必须打,而且要一次就给打服。
等到1685年,内部的大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康熙立马下令,让大将军彭春带着当时最先进的红衣大炮,浩浩荡荡开赴雅克萨。
清军水陆两路一起上,论人头、论火力,都碾压对面。
雅克萨城里那个叫托尔布津的俄国头头,一看这阵仗,知道碰上硬茬了,乖乖举手投降,带着人走了。
可这帮人的记性,跟鱼差不多。
清军主力刚一撤,他们扭头又回来了,把雅克萨又给占了。
这下可把康熙给惹毛了,行,给脸不要脸是吧?
那就再打!
第二次雅克萨之战,清军换了打法,不硬攻了,直接长围久困。
把城围得跟铁桶一样,耗子都钻不进去。
城里的俄国人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西伯利亚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冻死饿死的比战死的还多。
最后,八百多号人,活着走出城的就剩下六十几个。
雅克萨城下的炮声,总算是把远在莫斯科的沙皇给打清醒了。
他们明白了,想靠小股部队偷鸡摸狗,在这个组织严密、国力鼎盛的东方帝国面前,根本行不通。
于是,战场上的输赢,被搬到了谈判桌上。
1689年签的《尼布楚条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从外兴安岭到额尔古纳河,这边是中国的,那边是你们的。
康熙用一场实打实的军事胜利,换来了边疆的稳定和国家的面子。
那个时候,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透着一股子“我说了算”的自信。
快进一百多年,到了十九世纪中叶,一切都变了样。
这时候的大清,不再是那个浑身肌肉的壮小伙,倒像个抽多了大烟、走路都打晃的病秧子。
英国人的军舰在东南沿海横冲直撞,把国门轰开了,也把“天朝上国”的梦给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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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库里的银子哗哗地往外流,换来的是一箱箱的鸦片。
更要命的是,洪秀全在广西金田一起事,太平天国运动像野火一样烧了半个中国。
清廷焦头烂额,最能打的部队都调到南边去镇压起义了,整个国家被内战拖得元气大伤。
一个虚弱的巨人,自然会引来四面八方的豺狼。
那头一直在北方打盹的俄国熊,嗅到了血腥味,猛地睁开了眼。
沙皇尼古拉一世派了个叫穆拉维约夫的家伙来当东西伯利亚总督。
这个人对黑龙江有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他天天念叨:“谁拿下了黑龙江的入海口,谁就等于拿到了整个西伯利亚的大门钥匙。”
他压根没把《尼布楚条约》当回事,不断派人偷偷溜进黑龙江流域搞勘探、建哨所,一步步地蚕食。
等到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英法联军从南边打过来,一路打到天津,北京城都岌岌可危。
清朝的主力部队全被牵制在南方和京畿地区。
穆拉维约夫知道,他等了一辈子的机会来了。
1858年5月,他亲自坐镇,带着一队炮船,顺着黑龙江就开到了瑷珲城下。
守在这里的,正是黑龙江将军奕山。
这位皇室宗亲,说起来也挺倒霉。
十几年前,他在广州负责跟英国人打交道,结果仗打输了,被皇帝一撸到底,发配到边疆。
现在,他面对的局面,比当年在广州还要糟心。
背后,是打成一锅粥的太平天国战场,朝廷一个兵都派不来支援;眼前,是俄国人的炮舰和上膛的步枪。
他手上那点边防兵,连吓唬人都费劲。
穆拉维约夫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嘴上说着“我们是来帮大清防备英国人的”,手上却直接把一份早就写好的条约草案拍在桌上,定了个死期限,不签就开炮。
奕山想拖延,想周旋,想跟北京请示,但穆拉维约夫直接撂下狠话:“你们不同意,我们就当这块地是无主的,自己拿了!”
那个晚上,在孤立无援的瑷珲城里,奕山到底想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他肯定明白,打是肯定打不过的,结果就是屠城和战火蔓延。
指望远在天边的咸丰皇帝派天兵天将,更是做梦。
他最后还是拿起了笔,在那份割让黑龙江以北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条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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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选择,他背后,是一个已经空了架子的帝国在呻吟。
康熙皇帝当年在雅克萨打出来的威风,在奕山落笔的那一刻,彻底归零了。
《瑷珲条约》只是俄国人盛宴的开始。
两年后,他们玩了一出更“高明”的。
1860年,英法联军真的打进了北京,咸丰皇帝吓得跑去了热河,圆明园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就在清廷上下哭天抢地,不知所措的时候,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像个“救世主”一样站了出来。
他两头跑,一边对清朝官员说英法联军多可怕,再不议和就要亡国了,把自己的“调停”功劳吹得天花乱坠;另一边又偷偷跟英法说,别急,再多要点好处。
被吓破了胆的恭亲王奕訢等人,真把这个伊格纳季耶夫当成了救命稻草。
等这位“好朋友”帮着“调停”完了,他才亮出了自己的账单——签《中俄北京条约》。
这份条约,不仅让清政府承认了奕山私自签订的《瑷珲条约》,还把乌苏里江以东,连带库页岛在内的大约四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也一并划给了俄国。
俄国人一枪没放,光靠着趁火打劫和外交讹诈,就从中国拿走了一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这还没完。
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同样的故事在西北上演。
通过《塔城界约》、《伊犁条约》和后来的各种勘界,俄国又从中国西北弄走了七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从尼布楚到十九世纪末,沙皇俄国就像一个贪得无厌的食客,一口一口,总共从大清身上撕下去了超过三百万平方公里的血肉。
条约签订后,奕山被革职,但他并没有被处死,只是被降职调用。
而穆拉维约夫则因为“收复”阿穆尔(黑龙江)的“丰功伟绩”,被沙皇封为“阿穆尔斯基伯爵”。
俄国人随后在乌苏里江以东夺取的海湾,建立了一座新的军事要塞,他们给这个地方起了一个名字:符拉迪沃斯托克,意思是“统治东方”。
参考资料:
戴逸. (2009). 18世纪的中国与世界·学者、政治家卷. 辽宁人民出版社.
约瑟夫·弗莱彻. (2007). 剑桥中国晚清史(1800-1911年)上卷.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齐世荣. (2007). 世界通史·近代卷. 高等教育出版社.
(俄) 巴拉诺夫斯基. (2009). 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生平. (中译本) 哈尔滨出版社.
《清史稿·卷二百八十七·列传七十四·奕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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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圣祖实录》. 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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