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10月16日清晨,鸭绿江畔雾气未散。两名辽东军区侦察兵刚结束夜巡,顺着河道折回。脚下沙砾被晨霜紧紧黏住,走起来咯吱作响。就在他们打算加快脚步时,江岸一片芦苇突然晃动,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钻了出来。国军呢?游击队?二人心里都紧,第一反应是推拉枪栓,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来人。
“别开枪!”对面的人先喊了出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里是东北解放区吧?快向首长报告,我是代号902!”短短一句,既透露身份,又直奔主题。两个侦察兵面面相觑,依旧不敢大意,按规矩用皮带捆住他双臂,护送往江边哨所。就在这段不过三里地的路上,他们发现这名“俘虏”脚底起泡、军靴开线,袖口还有血迹,分明一路奔逃而来。看样子,他的故事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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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所接到电话,值夜军医先动手给伤者处理创口,随后报告辽东军区司令员肖劲光。肖劲光沉吟片刻,只说了一句:“别让他失温,集中审查,记住代号902。”那一夜,营地灯火通明,审查组把所有能核对的情报往桌上堆,电报机噼啪不停。一个小时后,陈云也赶到指挥部。信息一条条拼接,才勾勒出名为“赵炜”的地下党员真实面貌。
赵炜,1917年11月生人,河北文安人,黄埔十六期步兵科。出身贫寒,父母早逝,小学没念完便外出做长工。1937年芦沟桥事变后,他亲眼看见日军在村口射杀邻家兄弟,那一刻彻底改变命运。他说:国仇家恨摆在眼前,光等别人救是不成的。次年,桂林分校招生,他卖掉祖传一只银碗,买了单程车票。考试那天雨大得像筛子漏水,他淋成落汤鸡还是准点赶到。教官一句“宁死不屈”,正好戳进青年人的胸膛。
在黄埔,他个子高、嗓门亮,政训课背诵总能一字不差。1939年初夏校阅仪式,他被挑为擎旗手,左臂旗杆,右手将军剑——那把镌刻“中正”字样的礼剑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旁人羡慕,他却更看重另一件事:前线缺人。为此,他主动申请调十三军预备团,号称要“练好兵再杀上阵”。可预备团整日折腾队列、背口令,仗却轮不到出。时间一长,他胸腔那口热气越压越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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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初,他干脆撂下一句“若无沙场,何来马革”,跟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私下奔赴西北前线。路上经延安系同学朱建国接应,临行前对方递了一包书,说是“解闷用”。几本《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翻着翻着,赵炜忽然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走的路。国民党内部自顾不暇,既要抗战又要“防共”,一纸命令就能让多少前线部队半路停下。他原本模糊的怀疑,终于被这些小册子点燃。
这年秋天,朱建国在夜色里推开篱笆门,“老赵,你若真想救国,何不干更大的?”灯芯闪了几下,屋里黑影晃动。朱建国自揭身份,原来是中共地下党员。两人推心置腹到天明:枪口对准侵略者固然是血性的选项,但潜伏国府心脏,把敌人机密源源不断送出,更可能挽救数以千计的战友。赵炜沉默良久,只抛出一句:“行,去最危险的地方。”
1943年,他受组织批准秘密入党,代号“902”。旋即调往国民政府保安司令部机密室,职务是文件检阅官——这是国军内部的“后门”,能接触战区电报、兵力部署、电码本换日记录。同僚以为他是“从黄埔毕业的少壮派骨干”,给他足够信任;赵炜则把情报一份份缩拍,用米汤水写暗号,夹在药盒或补给袋里,经关东走私渠道送到沈阳的秘密电台。1946年冬,我军东野第一次大战役能迅速从大连抄近道扑向本溪,正是得益于他提前一个月递来的调兵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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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潜伏如同高空走钢丝,风一大就可能坠落。1947年9月,沈阳市内几处电台相继被破获,外线联络一夜间哑火,十多名同志被捕。赵炜连夜查证,发现自己的工作位“机密室”也开始翻箱倒柜。于是,他以公函外勤为名,在黎明前五点步出司令部侧门,消失在北陵斜阳里。从此刻起,他只剩一条路:去解放区,自投组织。
从沈阳到临江,直线距离不过二百多公里,可国军在沿途设置封锁线,列车抓捕名单已经贴到各站岗亭。赵炜不敢走公路,只能顺山道钻林子。饿了就摘野酸枣,实在熬不住,撞进农户家借口“探亲”,讨一碗苞米糊。夜里河风凛冽,他用地图把脚趾缠起来保温。十月中旬的午夜,他摸到解放区外围,却在第一道岗哨差点被子弹招呼。那句“我是代号902”喊出口,不只是证明身份,更像压在嗓子眼的救命符。
辽东分局审查持续两天一夜,所有暗号、通信路径、接头口令层层对应,最终认定无误。陈云与他单独谈了半个小时,问得极细:“你这次带回的东西,还有没有遗漏?”赵炜把袖口缝线拆开,两份沾血的胶片慢慢抽出——正是敌军拟于十一月再调兵七师南下支援锦州的计划。谈话结束,他并未立即休息,而是配合情报科绘制了完整线路。有人劝他先擦药,他摆摆手,“路线不画完,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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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辽东军区依据赵炜提供的材料设伏三道河,迟滞了国军援兵,直接影响到之后清风店战役的节奏。档案里,赵炜的功劳写得很含蓄,只四字“情报准确”。若非眼下这桩“闯入解放区”的插曲,许多人恐怕根本不知道代号902曾在保密室出入如家。
1949年冬,他奉调进入东北军政大学任教官,课程是《敌情分析与保密作业》。课堂上,赵炜最常说的一句话却并非专业术语,而是“做地下情报工作,难在独自午夜三点醒来,不能惊动任何人”。不少年轻学员听得心头发紧,却暗暗下决心。
从黄埔拿剑的优秀学员,到敌营潜伏四年的暗线,再到解放军情报骨干,赵炜把个人命运与国家前途捆在了一起。作为代号902,他完成了最危险的那一程;卸下代号,他依旧默默地把经验写进教材、写进新兵的笔记本。有人问他后不后悔抛弃锦绣前程,他笑了笑:“台阶再高,若登错方向,迟早要回头。早走,早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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