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舟之隘:藏在峡谷里的春秋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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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仪征佐安村,蝉叫得正欢。
我站在328国道旁边的田埂上,对着手机镜头讲春秋时候的皋舟之战——屏幕里,吴国公子光带着人藏在两山中间,楚军走到窄地方,被吴军拦头一撞,公子宜谷都被抓了。
背景是翻滚的稻浪,这故事听着就远。
视频发出去不到半小时,一条留言弹出来:巫老师,你讲的皋舟隘,高德地图上标在土门金泵站这儿啊。点开截图,红色标记正好落在仪征和六合交界的小盆地里。
我当时就愣住了——说实话,之前我只在《左传》里见过吴人自皋舟之隘要而击之这个记载,知道是古战场,可真没想到它会以这么具体的位置标在电子地图上。
我赶紧在高德、百度地图上反复缩放,皋舟隘遗址那几个字,就牢牢钉在那片平摊的稻田中央,像张等着人翻的旧邮票。
这个夏天,我心里就有个念头:得去看看,这六千年前的舟,到底藏在哪个山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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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回找:地图认错人,峡谷里的沉默
深秋刚下过雨,我开车从328国道的三十里铺出口下来,往南拐进一条单车道的水泥路。
车轮碾过碎石子儿,溅起一地小泥点,开了三百米,路到头了——眼前突然就开阔了:两座山夹着一道裂谷,谷底有汪积水,这就是胡家洼的北口,当地人叫它鸭蛋口。
我把车停在山脚下,拄着拐杖探了探积水深浅。
水不深,刚没过脚踝,底下是软泥,车胎陷进去半寸,费了半天劲才往前挪。
谷里比外面低了近三米,两边的山壁被雨水冲得露着黄土地,六百多米长的峡谷像条被拉长的甬道,阳光只能从头顶漏下几缕,照在路中间的杂草上。
越往里走,越觉得闷得慌,山风穿过峡谷时呜呜地响,真有几分窄吧吧的逼仄感。
出了峡谷,是片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小盆地,绿油油的水稻,中间有个水库,泵站上土门金泵站五个白字在太阳底下晃。
可除了泵站,再没啥了——没路牌,没石碑,连点炊烟都瞅不见,就几个来捡雨花石的外乡人坐在田埂上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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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舟隘?没听过。一个老乡抽着烟摇头,这地方以前是砂石矿,山头都被削平了,后来复垦才成了稻田。我拿出手机放大地图:就是这儿啊,泵站旁边。老乡凑过来看了看,指了指盆地边缘的小山:那是以前的‘土门金庄台’,再往前就是六合地界了。
回家翻1966年的航拍图才发现,地图认错人了——开采前的地貌里,这小盆地根本不存在,全是连着的小山。
现在的十字路口,当年是座海拔二十米左右的孤山,我刚走的胡家洼峡谷,其实是山与山之间的天然断裂带,六百多米长,正好能藏一支军队。
可惜那天行车记录仪坏了,没拍下峡谷里的细节,成了遗憾。
帖子发出去后,留言像潮水似的涌来。
土门金村的金队长说:我们这叫‘鸭蛋口子’,两边是小山,中间一条沟,只能人走。在盱眙方志办工作的金科提:土门金前后都是山,九冲十八洼,以前去仪征青山得绕龙墩走。南京的徒步爱好者问道访古说得最具体:从安墩到土门金有两公里两山夹一谷,现在落差还有六七米,跟《左传》里的皋舟隘太像了!
二、再去找:40岁历史迷和600米的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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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日,天刚放晴,我约了问道访古在鸭蛋口见面。
电话里他说半小时到,我在山脚下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看见个背着登山包、穿冲锋衣的男人——皮肤晒得黝黑,手里攥着张自己画的地图,正是陆渊。
他40岁,泗洪人,在南京马群开小公司,业余全泡在徒步访古上。
我10月24号就来过了。陆渊笑着说,当时就觉得这地方肯定是胡家洼峡谷,你看,山壁上还有凿痕,可能是以前修路留下的。他带我爬上峡谷西侧的山岗,从高处往下看,整条峡谷像只卧着的鸭蛋,北口窄,南口宽,谷底的积水像道银线,难怪叫鸭蛋口。
你看,328国道在峡谷北边三百米,当年楚军走官道,吴军从佐安城(左安城)出发,绕到这儿,正好能‘拦头一撞’。陆渊指着地图上的佐安城遗址,《左传》里说,楚康王派子囊伐吴,子囊在棠邑(六合)驻军,打了吴‘没赢’,撤军时‘吴人自皋舟之隘要而击之’。
这地形,既能藏兵,又能快速出击,截断退路,太合理了。
山岗上遇到户人家,女主人在晒辣椒,听说我们找皋舟隘,摆摆手:不知道啥皋舟,只知道这地方叫‘胡洼’,以前打仗时,解放军还在这附近住过呢。陆渊拍了拍我肩膀:你看,连当地人都没听过这名字,但历史就藏在这些被忘的地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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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一辆蓝色轿车停在我车旁,驾驶员摇下车窗,憨厚地笑:巫老师,你是网上讲历史的那个吧?我天天看你视频!他叫万其春,在谷口开养殖场,我小时候在这抓过野兔,知道这地方以前叫‘破山口’,老人说以前有军队从这儿走过。
那天晚上,我翻《春秋左传注》,杨伯峻先生在皋舟之隘下写:隘,险要之地。
盖在吴楚边境,今江苏六合附近。他还说,皋舟之战是春秋吴楚争霸里的重要仗,吴国能以少胜多,全靠地形好。
我更确信了——胡家洼峡谷,这600米长的裂谷,就是两千五百多年前那场拦头一撞的古战场。
三、古隘的回响:历史活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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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和陆渊又去了两次。
一次清晨,薄雾从谷底升起,像古战场的硝烟;一次黄昏,夕阳把峡谷染成金红色,山风掠过,真像能听见当年的金戈铁马。
我们在谷里埋了个时间胶囊,里面有《左传》节选、我们的名片,还有张鸭蛋口的照片,希望有天有孩子像我们一样,在这儿读懂历史。
有朋友问我:找个早就没了的古战场,有啥意思啊?我想起陆渊说的:历史不是书本上的字,是脚下的路,是风吹过的山,是老人嘴里的故事。是啊,站在胡家洼峡谷里,摸被岁月磨平的山岩,听还在流传的地名,那些沉睡着的历史就活了过来。
现在高德地图上的皋舟隘遗址悄悄改了位置,标出了胡家洼峡谷。
我知道,这事儿不算完,才刚开始——或许某个雨后清晨,会有更多人来这儿,和我们一样,在600米长的峡谷里,跟两千五百年前的那场仗遥遥相望。
鸭蛋口的风还在吹,把这段春秋老故事,讲给每个愿意听的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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