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十二月,你哥到底在不在世?”寒风刮进湘西小山村,裴老汉靠着门框问小儿子,嗓音沙哑。火盆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却暖不热老人的心。他日夜惦念的大儿子裴周玉,整整二十年没回过家。
裴家出身佃户。祖辈租种薄田,逢荒年便讨饭度日。裴老汉年轻时挑脚赶路,武汉、九江、长沙都留下他的汗水。力气耗尽后,他带着瘦弱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回乡,重新租地过活。1920年冬,妻子积劳而亡,留下襁褓里的小儿子和三岁的裴周玉。从此,家里只剩祖孙三代四口人。
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七岁那年,裴周玉跟着父亲翻地、薅草,手上磨起血泡。十二岁便离乡打短工,日薪三个铜子,吃的是黑苞谷面,睡的是旧船板,一月下来仅挣六七块大洋。工头一句“干不动就滚”,犹如鞭子抽在脊背。忍到十四岁,他卷铺盖回家,和父亲合租二十亩地,用杂粮和野菜熬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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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改命,先学裁缝,后学烧砖,可两项买卖都被“吃饭都难”的乡亲拖垮。1927年秋,湘赣边的农民协会风起云涌,少年被激活的,不是钱袋,而是骨子里的不服气。1928年,彭德怀的部队在平江扩红,他因年纪小被拒。两年后,他瞒着奶奶翻山越岭投奔红八军,留下老父亲和弟弟望着湘水发怔。从此,家书断绝。
烽火岁月,把一个苦孩子淬炼成指挥员。1932年起,他长期从事保卫、政工与侦察。长征路上,他带领警卫排护送组织档案,翻雪山过草地,硬是一次未失。抗战爆发,改编后的八路军缺粮缺药,他挤在窑洞里熬夜写动员材料,白天跑前线稳住新兵。华北的冰天雪地见证了他从连职到团职、再到师级的晋升。
1947年底,解放战争进入决战阶段。西北野战军八纵队组建,他任政治部主任兼代理军长。沙漠风沙刮得人抬不起头,他却带队夜行百里,出其不意拔掉敌军一个团。半年后,绥远和平解放,新的绥远军区成立,他仍兼政治部主任,肩负改编旧部队、安置地方武装的重任。正忙得脚不沾地时,一封电报穿越千里而来——“父病思子,茶饭不进”。
这封电报由湖南老乡辗转送达归绥。电报上字迹歪斜,却字字如泣。几位同事劝他即刻回家,他抬头看满桌文件,苦笑一句:“不是不孝,是走不开。”于是,他求助老首长黄克诚、张平化,请二位想办法把父亲和弟弟接到北方。两位开国大将当即拍板:“老同志没什么说的,我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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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一月初,京张铁路的车厢里坐着裴老汉。老人第一次坐火车,窗外飞驰的白雪让他两眼发直。弟弟守在旁边,手里攥着黄克诚写的介绍信,生怕弄丢。十二日清晨,列车抵归绥。站台上,线帽包耳,腰扎皮带的裴周玉快步冲来。老人拉着儿子胳膊看了又看,突然哽咽,半天挤出一句:“我以为再见不到你。”
父子重逢只有短短半月。绥远军区改编任务繁重,裴周玉分身乏术,只能在夜晚抽空陪老父亲烧水泡苞谷尖尖,仿佛回到湘西的茅屋。“吃吧,都是白面馒头,别省了。”他把蒸笼推到父亲面前,老人却多掰了块塞给他:“你忙,吃饱了才有劲。”
春节后,老人坚持回乡。理由很简单:儿子有更大的战场,老家需要有人守坟看田。军区特批一辆吉普送父子到张家口,路上冰雪未融,吉普颠簸。他们没有多说话,偶尔目光相碰,就笑一笑。到站时,老人拍拍儿子肩膀:“革命胜利就好,我不拖你后腿。”说罢转身上车,袖口抖出一串粗布线头,随风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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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夏,裴老汉病逝,终年七十八岁。乡邻说,老人弥留时嘴里含着儿子寄来的二十枚军功章之一,像是握住最后的依靠。那年,裴周玉在北京开会,赶回老家只见到草席覆面的遗体。他站在门槛外默立良久,随后把父亲的土布衣装进背包,带回驻地。
有人问,父子相隔二十载,留给彼此的究竟是什么?答案或许很简单:一位老人撑着对儿子的念想熬过穷困与战乱,一名军级干部扛着对家族的责任闯过枪林弹雨。血脉之间,从未断线。
这段故事提醒后人:时代洪流再汹涌,家国始终相连;使命再沉重,亲情永不作废。裴周玉后来调任总参,一身戎装直至离休。奖章熠熠,却常被他锁进抽屉。亲近的战友说,老人看重的不是冷冰冰的金属,而是金属背后那双颤抖的老手——那是他所有奋斗的起点与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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