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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10万娶了个越南新娘,洞房夜,她用中文说: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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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峰,三十三岁,在城郊开了个半死不活的家电维修铺。

我花了十万块,娶了个越南新娘。

这十万,掏空了我爹妈的养老钱,也掏空了我自己。

钱是给了婚介所的老王,一个油滑得像泥鳅一样的中年男人。他拍着胸脯跟我保证,给我找的这个,叫阿阮,二十二岁,干净,漂亮,最重要的是,本分。

“本分”两个字,像定心丸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这个年纪,在我们这种小地方,还没结婚,基本就被判了死刑。不是身体有毛病,就是脑子有毛病,再不然就是穷得叮当响。

我不幸,全占了。

铺子生意一般,人又闷,嘴笨,见了姑娘就脸红,三十多年没正经牵过姑娘的手。

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老陈家的香火就要断在我手里了。她哭,我烦,我爹就坐在旁边抽烟,一声不吭,但那烟雾里的愁绪,比我妈的哭声还呛人。

所以,当老王把阿阮的照片递给我时,我承认,我心动了。

照片上的姑娘,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皮肤是那种健康的蜜色,扎着个马尾,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很美,是一种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质朴的美。

老王说:“怎么样?一等一的好姑娘。家里穷,弟弟要读书,没办法才嫁到中国来。你对她好,她就一辈子跟着你。”

我信了。

或者说,我愿意信。

婚礼办得很仓促,也很简陋。

就在我们家那个老小区的院子里,摆了七八桌。来的都是街坊邻居,还有我那几个狐朋狗友。

阿阮穿着一身租来的红旗袍,有点不合身,显得空荡荡的。她全程低着头,别人敬酒,她就小口抿一下,不说一句话。

我妈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挨桌炫耀:“看我儿媳妇,多俊!”

街坊们都说我有福气。

那几个哥们儿更是挤眉弄眼地捶我:“陈峰,你小子可以啊,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

我被灌得晕晕乎乎,脸上烧得厉害,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又慌又喜。

我看着身边这个陌生的、漂亮的女孩,她就是我老婆了。

以后,这个家里,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我妈再也不会半夜坐在我床边唉声叹气了。

我爹的烟,或许也能少抽几根了。

闹到半夜,总算把客人都送走了。

我妈把一个红色的塑料盆塞到我手里,里面放着花生、桂圆、红枣,笑得满脸褶子:“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啊!”

我扶着醉醺醺的阿阮进了新房。

所谓的“新房”,就是我那间十几平米的卧室,墙重新刷了一遍,换了新的床上四件套,大红色的,上面绣着龙凤,俗气,但喜庆。

门一关上,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酒气和新被褥的棉絮味。

阿阮挣开我的手,走到桌边,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

我搓着手,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你先洗澡?”我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干涩。

她没回头,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很单薄。

我有点心疼。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背井离乡,嫁给我这么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我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得对她好。

我把铺子再弄弄好,多赚点钱,让她过上好日子。

“阿阮?”我又叫了一声。

她终于转过身来。

灯光下,她的脸很白,卸了妆,比白天看起来更清秀,也更冷清。

那双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我,里面没有一丝一毫新嫁娘的羞涩或喜悦,只有一种让我看不懂的平静。

然后,她开口了。

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我们谈谈。”

我懵了。

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老王不是说她不会中文吗?说要慢慢教。

我愣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

“你……你会说中文?”

她点了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再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以前在边境的工厂打过两年工,学过。”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板慢慢往上涌。

“谈?谈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拉开椅子,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的凳子,示意我也坐。

这个动作,不像个妻子,倒像个要跟我谈判的生意伙伴。

我僵硬地挪过去,坐下。

那张为了婚礼新买的方桌,此刻像一张审判台。

“首先,谢谢你花钱‘娶’我。”她把那个“娶”字咬得很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

我喉咙发干,说不出话。

“那十万块,不是彩礼,是我跟你借的。”

她继续说,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的耳朵里。

“我会还给你。连本带利。”

“从明天开始,我会出去找工作。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一张身份证,一个能让我在这里待下去的理由。你,就是这个理由。”

“我们是合法夫妻,这一点,要做给所有人看。尤其是你的家人,邻居。”

“但是,关上这扇门,我们是合租的室友。你住你的,我住我的。”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我惨白的脸,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我不会履行任何……妻子的义务。”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的世界塌了。

我花了十万块。

我爹妈一辈子的积蓄。

我娶回来的,不是一个老婆。

是一个演员。

一个需要我配合她演戏的,合租室友。

“你他妈的耍我?!”

我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积攒了一晚上的喜悦、憧憬、紧张,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滔天的愤怒和屈辱。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那个老王!你们都是骗子!”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眼睛血红。

她还是静静地坐着,看着我。

那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愧疚,只有一种……怎么说呢,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这种眼神,比打我一巴掌还让我难受。

“你可以去报警。”她说,“告我骗婚。然后我被遣返,你那十万块,一分钱也拿不回来。你的家人,你的邻居,都会知道你被一个越南女人骗了。你猜他们会怎么说你?”

我的脚步停住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在我的软肋上。

是啊,我能怎么样?

去婚介所找老王?他那种人,钱到了手,会认账吗?

去报警?

然后呢?

整个小区,整个厂区,甚至我们这个小城,都会传遍我的“光荣事迹”。

陈峰,那个三十多岁娶不上媳妇的,花了十万块,被人骗了。

我妈会疯掉。

我爹会彻底被邻居的唾沫星子淹死。

我,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看着她,这个叫阿阮的女人。

她算准了。

她把我这种小人物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这种人,活的就是一张脸。

有时候,脸面比钱重要,比命都重要。

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颓然地跌坐在床上。

那大红色的龙凤被面,此刻看来,无比的刺眼,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

“为什么?”我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需要钱,很多钱。”她说,“我家乡的弟弟生了重病,需要做手术。”

“那你也不能骗人!”我吼道。

“在中国,一个没有身份的越南人,除了嫁人,还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拿到一笔钱,并且能留下来挣钱?”她反问我。

我被问住了。

是啊,我能说什么呢?

我说她无耻,说她卑鄙。

可我站的道德高地,又是那么的虚弱无力。

“你放心。”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本子和一支笔,“我会给你写一张欠条。十万块。利息就按银行最高的算。一年之内,我还清。还清之后,我们就去离婚。”

她低着头,刷刷地写着。

灯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看着她,心里的愤怒,慢慢变成了一种荒诞的悲凉。

我的人生,就像我那个维修铺一样。

修修补补,勉强维持。

好不容易,以为捡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结果是个更大的窟窿。

她写完,把欠条推到我面前。

字迹很清秀,跟她的人一样。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我没去看。

我只是盯着她。

“如果……我不答应呢?”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你没有选择。”

她说。

“从你把我领进这个家门开始,你就没有选择了。”

那一晚,我没回房。

我在客厅的破沙发上,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卧室的门响了。

她出来了。

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旧衣服,头发利落地扎起来。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东西,我读不懂。

“我去买早点。”她说。

然后就开门出去了。

我像个木偶一样坐着,直到听见楼下传来她和我妈打招呼的声音。

“妈,早上好。”是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刻意装出来的生涩和讨好。

“哎哟,阿阮,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儿?峰呢?那小子没欺负你吧?”我妈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关切。

“没,陈峰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快,跟妈回家,妈给你们炖了鸡汤!”

我听着她们在楼下的对话,听着我妈那发自内心的笑声。

我闭上眼,把脸埋进手掌里。

我知道,这场戏,我必须演下去。

日子就这么荒腔走板地开始了。

我们成了这个家里,最默契的演员。

白天,在人前,我们是恩爱的新婚夫妻。

我妈来送汤,我会很自然地接过,给她盛一碗,说:“阿阮,你多喝点,补补身子。”

她会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谢谢。”

出门碰见邻居,我会牵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也很僵硬,但我会握得很紧。

邻居大妈会笑着说:“小两口感情真好。”

我会憨厚地笑笑,说:“应该的,应该的。”

晚上,关上门,我们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家里只有一个卧室,我自然不能再睡沙发。

我妈会起疑心。

于是,我在地上打了地铺。

她睡床,我睡地。

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夜里,我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有时候,她会说梦话,是越南语,我听不懂。

但我能听出里面的焦急和悲伤。

我常常整夜整夜地失眠。

看着天花板,想着那张十万块的欠条,想着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闹剧,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阿阮很快就找到了工作。

在市中心一家新开的越南菜餐厅,当服务员。

她会说中文和越南语,老板很器重她。

她每天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回来之后,也不多话,洗漱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有时候我半夜起来上厕所,会看到她房间的门缝里还透着光。

我知道,她在算账。

她有一个小本子,每天的收入,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她每天吃饭花了多少钱。

她很省,早餐就是两个包子,午餐和晚餐都在餐厅解决,因为包吃。

第一个月发工资,她拿了三千五。

那天晚上,她把三十张崭新的一百块,整整齐齐地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第一个月的。还你三千。”她说。

剩下五百,是她的生活费。

我看着那叠钱,心里五味杂陈。

“你不用这么急。”我鬼使神使地说了一句。

她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说。

我没再说什么,把钱收下了。

钱握在手里,没有一点分量。

我妈还是经常来。

每次来,都变着法地催我们。

“阿阮啊,你这肚子,什么时候才有动静啊?”

“你看隔壁王婶家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你们年轻人,要抓紧啊!”

每次,阿阮都只是低着头,脸红红的,不说话。

我只能在旁边打哈哈:“妈,这事急不来。”

“怎么急不来?你都多大了!”我妈一瞪眼。

有一次,我妈趁阿阮不在,把我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问:“儿子,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不行啊?”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妈!你说什么呢!”

“那你俩都结婚快两月了,怎么还分房睡?”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上次来给你们送被子,你那屋里,地上铺着席子!别以为妈老了,眼睛就花了!”

我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撒谎。

“那不是……阿阮她刚来,不习惯嘛。再说,天热,我睡地上凉快。”

我妈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真的?”

“真的!”我拍着胸脯保证。

“那你可得加把劲。我跟你爸,可都等着抱孙子呢。”

送走我妈,我一身冷汗。

我知道,这地铺,是睡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跟阿阮摊牌了。

“以后,我睡床上。”我说。

她正准备铺我的地铺,听到这话,动作停住了。

她抬起头,警惕地看着我。

“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有点烦躁,“我妈已经起疑心了。我们必须睡一张床。”

我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心里也有些不忍。

“你放心,我不会碰你。”我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

“床这么大,一人一半。我在中间……放一排枕头。”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同意。

最后,她点了点头。

“好。”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中间,隔着三个枕头,像一道滑稽的柏林墙。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我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我怕我一翻身,就会碰到她。

我怕我的呼吸声,会打扰到她。

那一夜,我比睡地铺时,失眠得更厉害。

我们的“同居”生活,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继续着。

我们之间的交流,除了每月一次的“还款仪式”,几乎为零。

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可能完全没有交集。

我的维修铺,生意时好时坏。

有时候一整天都没一个客人,我就坐在门口发呆。

有一次,铺子里的日光灯管坏了,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

我踩着凳子,举着手,弄了半天也没弄好。

正烦躁的时候,阿阮下班回来了。

她看我举着手,满头大汗的样子,放下包,走过来说:“我来吧。”

我愣了一下:“你会?”

她没说话,只是让我下来。

然后她自己踩上凳子,拿过我手里的电笔和胶布,三下五除二,就把灯管给弄好了。

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干过的。

灯光重新亮起,照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会这个?”我忍不住问。

“以前在工厂,什么都得自己干。”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淡淡地说。

那一刻,我看着她,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女人,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她不只是一个为了钱,出卖婚姻的骗子。

她是一个,在生活的泥潭里,拼命挣扎求生的人。

周末,她休息。

她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的那些脏衣服,臭袜子,她也会一并洗了。

我有些过意不去,跟她说:“衣服我自己洗就行。”

她说:“顺手的事。”

她还会做饭。

做的不是中国菜,是越南菜。

一种叫“Pho”的米粉,汤头很清,味道很鲜。

还有一种用米纸卷着蔬菜和虾的春卷。

她自己吃,也会给我盛一碗。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很不习惯。

但多吃几次,竟然觉得很好吃。

比楼下那家开了十几年的兰州拉面,要好吃得多。

有时候,我会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一阵恍惚。

如果,没有那场“谈判”。

如果,我们就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

那现在的生活,该有多好。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我立马会想起那张十万块的欠条,想起我们之间那道用枕头筑成的墙。

我们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有一天,我接了个大活。

给附近一个新开的网吧,装监控。

活儿不难,但很琐碎,要布线,要调试。

我一个人,从早上忙到晚上,连饭都没顾上吃。

等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以为阿阮已经睡了。

没想到,客厅的灯还亮着。

她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粉,旁边还有一小碟她自己做的泡菜。

看到我回来,她站起来。

“给你留的。”她说,“快吃吧,不然要坨了。”

我愣住了。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鼻子有点酸。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人在深夜里,为我留一盏灯,等我回家吃饭了。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那天我真的饿坏了,一碗粉,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

“谢谢。”我吃完,看着她说。

“不客气。”她收拾着碗筷,“你明天还去吗?”

“去,还有一半没弄完。”

“挣得多吗?”她问。

我有点不好意思:“还行,这单做完,能挣个五千。”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我收工回来,比前一天更晚。

客厅的灯,依然亮着。

桌上,依然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

一连四天,天天如此。

最后一天,我拿到工钱,五千块现金。

我捏着那厚厚的一叠钱,心里百感交集。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一家金店。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

我给阿阮买了一只银手镯。

不贵,三百多块。

款式很简单,上面刻着细细的莲花。

我觉得,很配她。

回到家,她照例给我留了饭。

等她收拾完,我把那个小盒子推到她面前。

她愣住了。

“这是什么?”

“送你的。”我说,“谢谢你这几天的晚饭。”

她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手镯,眼神闪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把盒子盖上了。

“不用了。”她把盒子推回来,“我不能收。”

“为什么?”

“我们说好的。”她说,“我们之间,只是债务关系。”

“就当……就当朋友送的不行吗?”我有点急了。

“我们不是朋友。”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是啊。

我们不是夫妻,不是朋友。

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收回那个盒子,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那天晚上,我们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床中间的枕头墙,仿佛又高了一截。

日子在还钱、演戏、沉默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半年了。

阿阮已经还了我两万多块。

她很拼。

餐厅的工作,她做得很好,老板给她加了两次薪。

休息日,她还去做兼职,发传单,做家政。

只要能挣钱,多累的活她都干。

她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脸色也越来越差。

好几次,我看到她捂着胃,一脸痛苦的表情。

我劝她去医院看看。

她总说没事,老毛病了。

我知道,她舍不得花钱。

我偷偷去药店,给她买了胃药,放在桌上。

我没说是给她的。

我说是我自己胃不舒服,买多了。

她什么也没说。

但第二天,桌上的药,少了两板。

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

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

想靠近,又怕扎伤对方。

只能保持着一个尴尬又安全的距离。

我对我妈的谎言,也越来越熟练。

我妈问我,怎么阿阮越来越瘦了?

我说,她想家,吃不下饭。

我妈信了,炖了更多的鸡汤、鱼汤送过来。

看着阿阮面无表情地把那些油腻的汤喝下去,我心里不是滋味。

我甚至开始习惯了这种生活。

习惯了每天回家,有个人在。

习惯了桌上那碗不放香菜的米粉。

习惯了夜里,身边那道平稳的呼吸。

我开始害怕。

害怕一年之期的到来。

害怕她还清了钱,然后拖着箱子,对我说“再见”。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

让我寝食难安。

有一天,我那个最爱八卦的邻居张大妈,把我拉到一边。

“小陈啊,你得注意点。”她神神秘秘地说。

“怎么了张大ma?”

“我看见你家阿阮,好几次了,跟一个男的在咱们小区门口说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

“男的?什么样的男的?”

“看着不像好人,流里流气的,也是个越南人,听他们说话那味儿就知道了。”张大ma撇撇嘴,“你可得看紧点,现在这小姑娘,心思活络得很。”

我嘴上应付着:“知道了张大妈,谢谢您啊。”

心里却翻江倒海。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铺子里来了客人,我都差点把人家的电视机给修坏了。

晚上,阿阮回来,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她。

“今天……有人来找你吗?”

她正在换鞋的动作一顿。

“没有。”她回答得很快。

她在撒谎。

我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从那片平静的湖水里,看到了一丝慌乱。

我的心,沉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留意。

我发现,她打电话的次数,变多了。

总是躲在阳台上,压低了声音,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越南语。

而且,她开始问我借钱。

不是那种还款,是真正的“借”。

“陈峰,能不能……先预支我下个月的工资?”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开口。

“出什么事了?”我问。

“没……没什么,家里有点急用。”她眼神躲闪。

我没多问,把钱给了她。

但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一个星期后,我正在铺子里给人修电饭煲。

老王,那个婚介所的掮客,居然找上门来了。

他满脸堆笑,递给我一支烟。

“陈老弟,弟妹还习惯吧?”

“有事说事。”我没接他的烟,冷冷地说。

“哎,你这人。”老王也不尴尬,自己点上烟,吸了一口,“是这么回事。前两天,有个越南老乡来找我,打听阿阮。”

我心里一紧。

“他说,他是阿阮的……表哥。”老王拖长了音调,眼神意味深长,“来中国找她,想带她‘回家’。”

“我一听,这不对啊。阿阮嫁给你了,就是你陈家的人了,回什么家?”

“我就把他给打发了。可我寻思着,这事儿得跟你说一声。那小子,看着不像善茬。”

老王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满脑子都是张大妈的话,和阿阮躲闪的眼神。

表哥?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送走老王,我提前关了铺子。

我没回家,就守在小区门口的花坛后面。

像个抓奸的丈夫。

我自己都觉得可悲又可笑。

等到快十点,阿阮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她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果然跟着一个男人。

瘦高个,染着一头黄毛,穿着紧身裤,嘴里叼着烟。

就是张大ma说的那种“流里流气”的样子。

他们走到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那个黄毛不知道说了什么,阿阮的脸色很难看。

她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那个黄毛。

黄毛接过钱,数了数,似乎不满意,又说了几句。

阿阮激动地跟他争辩起来。

黄毛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阿阮的手腕。

阿阮拼命挣扎。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我想都没想,从花坛后面冲了出去。

“你他妈放开她!”

我一把推开那个黄毛,把阿阮拉到我身后。

黄毛被我推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形,看清是我,愣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轻蔑。

他指着我,用蹩脚的中文对阿阮说:“这就是你那个……老公?”

阿阮的脸,白得像纸。

她拉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地摇头。

“陈峰,你回去,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冲她吼道,“他欺负你!我是你男人!”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是你男人。

这句话,我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直气壮。

黄毛听懂了,笑得更厉害了。

“男人?一个连自己老婆都‘碰’不了的男人?”

他这句话,是用越南语说的。

我听不懂。

但我看到阿阮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我明白了。

这个黄毛,什么都知道。

我们之间那点可笑的秘密,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阿阮,他是谁?”我死死地盯着她。

阿阮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是谁?!”我加重了语气。

“他是我……债主。”阿阮终于开口,声音细若蚊蝇。

“债主?你不是说钱是给你弟弟治病吗?”

“是……但是不够……我在越南,还借了高利贷……”

我的心,一瞬间凉了半截。

高利贷。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所以,你嫁给我,不仅是为了给你弟弟治"所以,你嫁给我,不仅是为了给你弟弟治病,还是为了躲债?”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阿阮低着头,默认了。

“你还骗了我什么?你一次性说完!”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阿阮刚要开口。

那个黄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行了,别他妈废话了!”他指着阿阮,恶狠狠地说,“阿阮,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万块!拿不出来,我就把你那些‘好事’,全都告诉你这个便宜老公,还有他那些好邻居!”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只剩下我和阿阮,站在路灯下。

夜风吹过,冷得刺骨。

“他说的‘好事’,是什么?”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

阿阮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说啊!”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

“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我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的世纪大傻瓜。

“我……我……”

阿阮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砸在我的手背上。

滚烫。

“我以前……在边境的歌厅……唱过歌……”

她终于说了出来。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羞耻。

歌厅。

唱歌。

这两个词,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松开手,后退了两步。

我看着她。

看着这个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

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她拼命隐藏的,最深的秘密。

怪不得,她那么懂事,那么会看人脸色。

怪不得,她那么冷静,那么有手腕。

怪不得,她那么拼命地挣钱,那么害怕跟人扯上关系。

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突然觉得很累。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不想再问了。

也不想再追究了。

我转身,默默地往家走。

阿阮跟在我身后,小声地哭着。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进了维修铺。

那是一个很小的隔间,堆满了各种废旧的电器和零件。

我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到了我爹的影子。

那个一辈子,只会闷头抽烟的男人。

我以前不理解他。

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生活,有时候,就是一根接一根,抽不完的闷烟。

我在铺子里,待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推开门。

看到阿阮就睡在铺子门口的地上,蜷缩成一团。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挂着泪痕。

看到我出来,她猛地站起来,一脸的惊慌和无措。

“陈峰……”

我没看她。

我径直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让我清醒了一点。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的男人。

我问自己,陈峰,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跟她离婚?

把她赶出去?

让她自生自灭?

然后呢?

然后你继续回到你那个人嫌狗不待见的生活里去?

继续听你妈的念叨,看你爹的愁容?

继续当那个三十多岁,连姑娘手都没牵过的?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原点。

那个没有选择的原点。

我从卫生间出来,阿阮还站在原地,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还差他多少钱?”我开口问。

我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阿阮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还差三万。”

“你手里有多少?”

“我……我只有五千。”

“还差两万五。”我算着。

我打开我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里面是我这半年来,攒下的所有钱。

有我修电器挣的,也有阿阮“还”给我的。

我数了数,一共三万出头。

我抽出两万五,放到桌上。

“拿去。”我说。

阿阮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桌上的钱,又看看我,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你……”

“拿去还给他。让他以后,别再来烦你。”我说。

“为什么?”她颤抖着问,“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帮你,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你。”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是不想让我妈知道,她的儿媳妇,是个骗子,还是个……歌女。”

“我不想让我爹,在邻居面前,再也抬不起头。”

“我不想我自己,成为这个小区,最大的笑话。”

“所以,这场戏,我们还得演下去。”

“演到一年期满,你还清所有的钱,我们两不相欠。”

阿阮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默默地流着泪,看着我。

然后,她走到桌边,拿起那笔钱。

她没有说谢谢。

她只是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天,阿阮去见了那个黄毛。

我没有跟着去。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从那天以后,那个黄毛,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们之间的那笔账,又多了两万五。

阿阮变得比以前更拼命了。

她辞掉了餐厅的工作,因为餐厅的工资,已经满足不了她还债的速度。

她去了一个电子厂,上夜班。

因为夜班的补贴高。

每天晚上十点出门,第二天早上八点回来。

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但她还是会强撑着,把家里收拾一遍,给我做好早饭,才去睡觉。

我们之间的话,比以前更少了。

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很少。

我们就像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齿轮。

麻木地,一圈一圈地,转动着。

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有好几次,我想跟她说,那两万五,不用还了。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如果我这么说,只会刺伤她那点可怜的自尊。

钱,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点联系了。

有一天,她下夜班回来,刚走到门口,就晕倒了。

我被巨大的声响惊醒,冲出去一看,她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我吓坏了,背起她就往医院跑。

到了医院,挂急诊,做检查。

医生说,是急性胃穿孔,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

需要立刻手术。

我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那盏亮起的红灯,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在我心里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我害怕。

我怕她就这么没了。

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手术很成功。

阿阮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在昏迷。

她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守在病床边,一夜没合眼。

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她。

她的睫毛很长,眼角有细细的纹路。

她的嘴唇很薄,因为失血,泛着青白色。

她的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和老茧。

那不是一双二十二岁女孩该有的手。

我突然觉得,我好混蛋。

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自己的脸面。

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我享受着她带来的“妻子”的便利,却心安理得地,用债主的身份,给她施加压力。

天快亮的时候,她醒了。

睁开眼,看到我,她愣住了。

“我……怎么了?”她的声音,很虚弱。

“你胃穿孔,刚做完手术。”我说。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医药费……”

“你别管了!”我按住她,“我已经交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

“多少钱?”她固执地问。

“没多少。”

“你告诉我!”

我拗不过她,只能说:“手术加住院,先交了一万。”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那一万块,是我铺子里最后的家底了。

“我会还你的。”她说。

“我说了,让你先别管这个!”我有点生气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她不说话了,只是把头转向一边,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彻底关了铺子。

我每天待在医院里照顾她。

给她喂饭,擦身,端屎端尿。

一开始,她很抗拒。

尤其是我给她擦身的时候,她会用尽全身力气推我。

“别碰我!”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我叹了口气,说:“阿阮,你现在是病人,我是护工。就当我是你花钱请来的,行吗?”

她愣住了,然后,不再挣扎了。

我妈也来了。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阿阮,心疼得直掉眼泪。

“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啊!”

她以为阿阮是为了怀孩子,乱吃什么偏方,才把胃给吃坏了。

我没解释。

我妈每天都炖各种补汤送来。

我一口一口地喂阿阮喝。

她很听话,让她喝多少,就喝多少。

只是眼神,总是空洞洞的。

半个月后,阿阮出院了。

身体还是很虚弱,走路都打晃。

医生说,要静养三个月,不能再干重活了。

电子厂的工作,自然是丢了。

这意味着,她断了收入来源。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出来。

晚上,我做好饭,去敲她的门。

“阿阮,吃饭了。”

没人应。

我又敲了敲。

“阿阮?”

还是没声音。

我心里一慌,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撞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

她就坐在窗边,看着窗外。

月光洒在她身上,显得她那么孤单,那么脆弱。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我话没说完,她突然转过头来。

“陈峰。”

她叫我的名字。

“我们离婚吧。”

我感觉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从头凉到脚。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死灰般的绝望。

“我还不清了。”

“我的身体垮了,工作也丢了。我没法再挣钱了。”

“那笔钱,我还不清了。”

“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你是个好人。你不该被我这样的人绑着。”

“我们离婚,你再去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

她说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好像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看着她,心口堵得厉害。

拖累?

好人?

她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个被她连累了的,冤大头?

一股无名火,直冲我的脑门。

我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听着!”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陈峰,三十三了!我不是十七八的小伙子!”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告诉你,这个婚,我不离!”

“你想走?可以!把欠我的钱,一分不少地还给我!连本带利!还有医药费!住院费!营养费!”

“你一天还不清,你就一天是我老婆!”

“你想死?也别死在我家里!晦气!”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混账的话。

我只是不想让她走。

我只是想用这种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把她留下来。

阿阮被我吼得愣住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慢慢地,蓄满了泪水。

然后,她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像是要把这大半年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全都哭出来。

我站在她身后,手足无措。

我想抱抱她。

但我伸出手,却又僵在了半空。

我只能听着她的哭声,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揪着,疼得喘不过气。

那晚之后,阿阮没再提离婚的事。

她开始安心在家里养病。

我重新开了铺子。

生意还是那样,不好不坏。

但我干劲很足。

因为我知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我得养家。

我得养她。

家里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每天收工回家,阿阮已经做好了饭菜。

不再是单调的米粉。

她开始学着做中国菜。

照着网上的菜谱,一道一道地学。

有时候做得很好吃,有时候会把盐当成糖,做得一塌糊涂。

但不管好吃难吃,我都会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她会泡好一杯茶给我。

我们俩会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电视。

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尴尬和冰冷。

而是一种,温和的,安定的陪伴。

床中间的枕头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掉了。

我们还是各睡各的,保持着距离。

但夜里,我翻身的时候,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臂。

温热的,柔软的。

我会像触电一样,立刻缩回来。

心跳得像打鼓。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那堵墙,正在一点点地融化。

她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有时候,她还会笑。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浅浅的笑。

看到电视里搞笑的片段,她会笑。

看到我修电器时,被电了一下,龇牙咧嘴的样子,她也会笑。

她笑起来,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和照片上一样好看。

不,比照片上更好看。

有一天,我妈又来了。

她拉着阿阮的手,左看右看。

“哎哟,我儿媳妇,这气色,可比以前好太多了!”

“妈给你带了只老母鸡,你多喝点汤。”

阿阮笑着说:“谢谢妈。”

那声“妈”,叫得自然又亲切。

我妈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儿子,我看出来了,你俩现在,才真像两口子了。”

我心里,像被蜜糖灌满了。

甜得发腻。

是啊。

我们演了这么久的戏。

演着演着,好像,就演成真的了。

阿阮的身体彻底康复后,她提出,想去我的铺子里帮忙。

“我不能总在家里待着。”她说,“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同意了。

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一些简单的活儿,比如换个插头,接个线,我教一遍,她就会了。

她还会把铺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把那些零件,分门别类地放好。

有她在,我的铺子,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来修东西的街坊,都夸我好福气。

“小陈,你这媳妇,真是娶对了!又能干,又漂亮!”

我听着,心里美滋滋的。

我看着在旁边认真地用螺丝刀拧螺丝的阿阮,觉得那十万块,花得值。

我们之间,绝口不提“钱”和“债”的事。

那张欠条,还锁在我的抽屉里。

但我知道,它已经变成了一张废纸。

一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我心里越来越慌。

我怕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怕她会说,陈峰,我该走了。

我不敢想。

那一天的到来,我该怎么办。

终于,我们“结婚”一周年的那天,还是来了。

那天,我一天都心不在焉。

好几个客人的东西,我都修错了。

晚上,我提前关了铺子。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一瓶红酒,还有一束玫瑰。

很俗气。

但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我的心情。

回到家,阿阮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

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她穿着一件新买的连衣裙,淡蓝色的,衬得她皮肤很白。

她还化了淡妆。

很美。

美得让我心慌。

“回来了?”她笑着对我说,“快去洗手,吃饭了。”

我把玫瑰递给她。

她愣住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们……结婚一周年。”我小声说。

她的眼神闪了一下,接过了花。

她找了一个空瓶子,把花插上,放在桌子中央。

我们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我打开红酒,给我们俩都倒了一杯。

“阿阮。”我鼓起所有的勇气,端起酒杯。

“我知道,我嘴笨,不会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只想告诉你,这一年,我……”

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只想说,我很开心。

我只想说,我不想让你走。

我只想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但这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阮静静地看着我。

看着我这个笨拙的,涨红了脸的男人。

她突然笑了。

她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

“陈峰。”

她开口了。

“我们谈谈。”

又是这四个字。

和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但这一次,我的心,没有往下沉。

而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当初的冰冷和算计。

只有一片,像星空一样,温柔的,闪亮的光。

“那张欠条,你撕了吧。”她说。

我愣住了。

“我不想还了。”

她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打算……用一辈子来还。”

我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空白的。

我傻傻地看着她,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凑近我,眼睛亮晶晶的,“我不想走了。”

“我想留下来。”

“当你的,真正的老婆。”

“你……愿意吗?”

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

我做梦都想!

巨大的喜悦,像海啸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又一次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我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我抱得很紧,很紧。

像是要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我愿意!我愿意!我他妈太愿意了!”

我语无伦次地,在她耳边大喊。

她在我怀里,咯咯地笑。

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好听。

我捧起她的脸,看着她。

看着她带笑的眉眼,和那两个浅浅的梨涡。

然后,我低头,吻了下去。

她的嘴唇,很软,很甜。

带着红酒的醇香。

这一刻,我等了整整一年。

或者说,我等了整整三十四年。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

她跟我讲她越南的家,讲她那个调皮的弟弟。

她说,弟弟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她把我的照片,发给了她的家人。

她说,她妈妈很喜欢我,说我看着就老实,靠得住。

我也跟她讲我的事。

讲我小时候怎么淘气,被我爸追着打。

讲我开这个维修铺,吃了多少亏,上了多少当。

我们聊到半夜。

好像要把这一年来,所有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最后,她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我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一片安宁和满足。

我花十万块,娶了个越南新娘。

我以为我买了一场骗局,一个笑话。

没想到,最后,我却收获了一场,最真实的幸福。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它会用最荒诞的方式,给你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然后,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又悄悄地,塞给你一颗糖。

那颗糖,叫希望。

也叫,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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