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洁将那张薄薄的一千元钞票推过光可鉴人的红木餐桌时,曾俊健正将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摆在她面前。
白瓷盘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声响。
“拿着吧,算是你这段时间的辛苦费。”胡玉洁的语气慵懒,带着一丝打发人的意味,目光掠过曾俊健年轻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像在审视一件即将过季的衣物。
她的指甲修剪得精致,涂着暗红色的蔻丹,衬得那张绿色的钞票有些刺眼。
曾俊健的目光在钞票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移开,落在胡玉洁保养得宜、却难掩岁月痕迹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张纸钞,动作轻得仿佛怕沾染上什么。
指尖能感觉到钞票特有的、微微粗糙的质感。
“协议也签一下,干净利落。”胡玉洁又从手边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A4纸,上面是几句简单的声明,要求双方解除非婚姻关系,互不纠缠。
曾俊健拿起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曾俊健”三个工整却缺乏生气的字。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他的平静反而让胡玉洁略微怔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果然如此,他就是图个安逸”的轻蔑感取代。
她看着这个跟了她两年的年轻人沉默地收拾好自己寥寥无几的行李,悄无声息地拉开那扇厚重的入户门,然后消失在门外。
门合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某种终结。
胡玉洁端起牛奶杯,抿了一口,心想,总算打发掉了,下一个或许该找个更有趣些的。
她不知道的是,一周后,一份由资深律师曹永强亲自寄出的快递,将抵达她的办公室。
那时,她才会真正明白,今天这一千块钱和那份轻率的协议,代价究竟有多大。
而曾俊健离开时那抹难以察觉的冷笑,并非针对这一千元的羞辱,而是针对她即将面临的、早已注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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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六点半,城市还未完全苏醒,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雾霭。
曾俊健站在开阔的厨房里,身上的棉质家居服略显宽松,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
水流声很小,他仔细地清洗着几颗饱满的草莓,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性。
旁边的吐司机弹出两片烤得金黄的吐司,空气中弥漫开麦类的焦香。
平底锅里的橄榄油微微冒着热气,他单手磕开一个鸡蛋,蛋液滑入锅中,瞬间凝固成完美的圆形。
这一切他做了两年,早已娴熟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客厅和餐厅是打通的一体空间,极尽奢华,冷色调的装修,昂贵的意大利家具,每一件摆设都彰显着主人的财富和品味。
却也冰冷得像一个设计精美的展示柜,缺少烟火气。
曾俊健将煎蛋、培根、烤吐司、沙拉和草莓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精致的餐盘里,又倒了一杯鲜榨橙汁。
他做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映不出周围的繁华,也看不出内心的波澜。
只有在他摆放刀叉,确保它们与餐盘边缘呈绝对平行时,指尖才会流露出一种极致的专注。
仿佛通过控制这些微小的细节,才能维系某种内心的秩序。
卧室的门开了,胡玉洁穿着真丝睡袍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她今年四十八岁,但昂贵的保养和得体的妆容让她看起来至少年轻十岁。
只是眼尾处难以掩饰的细纹,和眼神中那份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精明与审视,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和状态。
“今天怎么又是太阳蛋?”她瞥了一眼餐桌,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挑剔,“跟你说了多少次,我要吃炒蛋,嫩一点的。”
曾俊健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声音低沉平和:“明天做炒蛋。”
没有解释,没有辩解,只是顺从的应承。
胡玉洁似乎满意于这种顺从,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刀叉,开始享用早餐。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但速度不慢,显示出她时间观念很强。
“上午十点有个董事会,你待会儿把我那条香奈儿的丝巾找出来,配那套藏蓝色的套装。”
她一边切着培根,一边吩咐,语气像是老板在对助理下达指令。
“好。”曾俊健应道,他站在餐桌旁,并没有坐下一起吃。
这两年,除非胡玉洁特意要求,他很少和她同桌吃饭。
最初或许还有些不自在,如今早已习惯成自然。
“下午约了李太太她们打牌,你就不用跟着了。”胡玉洁喝了口橙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晚上有个酒会,你准备一下,穿那套我上次给你定的西装。”
“嗯。”曾俊健点头。
阳光渐渐穿透雾气,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曾俊健的影子被拉得很瘦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与这满室的奢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抬眼望向窗外,楼下是蝼蚁般渺小的车流和行人。
这个世界很大,但他活动的范围,似乎永远局限在这几百平米的空中楼阁里。
胡玉洁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声音也放柔了几分:“喂,亲爱的,这么早?”
她拿着手机走向阳台,显然不想让曾俊健听到通话内容。
曾俊健默默地开始收拾餐桌,将胡玉洁用完的杯盘拿到厨房水池。
水流声哗哗作响,掩盖了阳台上隐约传来的、胡玉洁带着娇嗔的笑语。
他低着头,专注地清洗着盘子上的油渍,泡沫沾到了他的手腕上,他也浑然不觉。
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像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短暂而难以捕捉。
那不是伤心,也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积蓄已久的东西,在暗处悄然涌动。
02
胡玉洁打完电话回来,心情明显更好了些,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重新坐回餐桌旁。
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这才正式地、带着评估意味地落在曾俊健身上。
曾俊健已经收拾完厨房,正拿着熨斗,仔细地熨烫着一条米白色的香奈儿丝巾。
蒸汽氤氲升起,让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
“俊健啊,”胡玉洁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故作随意的腔调,“我们这样……也有两年了吧?”
曾俊健熨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只是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节:“嗯。”
“时间过得真快。”胡玉洁感叹了一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你觉得呢?”
“还好。”曾俊健的回答依旧简短,听不出情绪。
胡玉洁似乎有些不满他的平淡,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换上一副“是时候该谈谈了”的表情。
“我呢,你也知道,公司里事情多,应酬也多,最近总觉得……挺累的。”她顿了顿,观察着曾俊健的反应。
曾俊健将熨烫平整的丝巾拿起,小心地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然后转过身,面向胡玉洁,目光平静地迎向她:“您要注意身体。”
他的关心听起来礼貌而疏离,像员工对上司的客套。
这种态度让胡玉洁最后一点试探的心思也淡了,她索性开门见山。
“所以,我想了想,觉得我们这种关系,或许……也该告一段落了。”她说出这句话,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她从睡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一千元纸币,推到了餐桌曾俊健刚才摆放刀叉的位置。
绿色的钞票,在浅色的桌布上格外显眼。
“这钱你拿着,不算多,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补偿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她用了“补偿”这个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施舍般的笑意。
曾俊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张钞票上。
他的眼神很深,像古井,波澜不惊,只是静静地看着。
餐厅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声。
胡玉洁等了几秒,没等到预想中的任何反应——没有哀求,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惊讶。
这让她心里有点莫名的发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轻咳一声,掩饰那瞬间的不自在,又拿出了那张所谓的“分手协议”。
“另外,这个你也签一下,对我们双方都好,免得以后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她把协议也推了过去。
曾俊健终于动了,他伸出手,先是拈起了那张一千元纸币。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很轻,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然后,他拿起了旁边的笔。
笔是胡玉洁常用的万宝龙,沉甸甸的,触手冰凉。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协议上的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流畅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放大。
写完后,他放下笔,将协议轻轻推回给胡玉洁。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令人心慌。
胡玉洁看着协议上那个清晰利落的签名,心里那点莫名的空荡感又扩大了一些。
她原本准备了一些说辞,用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哭闹或纠缠,此刻却全然派不上用场。
她甚至有点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否真的对这段关系、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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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签完字,曾俊健没有再看胡玉洁,也没有再看那张放在桌上的钞票。
他转过身,径直走向客房——那也是他住了两年的房间。
他的脚步平稳,背影挺拔,看不出丝毫狼狈或慌乱。
胡玉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客房门口,心里那点异样感很快被一种“顺利解决麻烦”的轻松所取代。
她拿起手机,又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娇柔:“喂?亲爱的,晚上酒会你来接我吧……嗯,那个跟班?解决了,给了点钱就打发了……”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地飘进客房。
客房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与外面客厅的奢华格格不入。
曾俊健打开衣柜,里面他的衣服不多,只占了很小的一个角落,大多是胡玉洁给他买的,价格不菲,但风格都是按照她的喜好。
他拿出一个半旧的帆布行李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动作依旧不慌不忙,一件件折叠好,放进去。
他的物品少得可怜,除了几件贴身衣物和几本书,几乎没什么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对温和的中年男女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是曾俊健和她的父母,很多年前的照片了。
曾俊健拿起相框,用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玻璃表面,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软布包好,放进了行李袋的最底层。
他的指尖在相框边缘停留了片刻,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之前的沉寂。
整个收拾过程不到二十分钟。
当他拉上行李袋的拉链时,这个房间里属于他的痕迹,几乎就被彻底抹去了。
就像他这个人,在这所大宅里的存在一样,轻飘飘的,随时可以被清除。
他提着行李袋走出客房。
胡玉洁还坐在餐厅里,正在手机上飞快地打着字,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正在和新欢聊得火热。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曾俊健手里拎着那个寒酸的帆布包,和她这奢华的装修对比鲜明。
她挑了挑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走吧,以后……好自为之。”
语气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善意”提醒。
曾俊健停下脚步,站在玄关处,最后一次回望这个他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巨大的水晶吊灯,昂贵的艺术品,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一切都彰显着财富的力量。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扫过餐厅,最后落在胡玉洁身上。
胡玉洁正好也看向他,四目相对。
那一刻,胡玉洁莫名地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再是那种顺从的、缺乏生气的平静,而是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很深沉,很冷,让她心里无端地咯噔了一下。
但那感觉太快了,快到她以为是错觉。
曾俊健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像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嘲弄,或者是一种……预示。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隔绝内外的大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胡玉洁看着关上的门,耸了耸肩,继续低头玩她的手机。
只是心里那丝若有若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一小片阴云,短暂地飘过,很快又被新消息的提示音驱散了。
04
电梯从高层匀速下降,数字不断变换。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曾俊健一个人,镜面的墙壁映出他沉默的身影。
他看着不断减小的数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只有紧握着行李袋带子的、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他走了出去。
大堂的物业管家看到他提着行李袋,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带着点同情的表情,但还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曾先生,出门?”
曾俊健点了点头,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大门。
走出旋转门,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在脸上,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阳光有些刺眼,习惯了公寓里恒温恒湿的环境,外面的空气显得格外真实,甚至带着点尘土的味道。
他站在路边,回头望了一眼那栋高耸入云的住宅楼。
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气势恢宏,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
他曾是那其中的一员,虽然是以一种不为人知、甚至有些屈辱的身份。
但现在,他出来了。
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帮他把行李袋放进后备箱。
“先生,去哪儿?”司机问道。
曾俊健报了一个中档酒店的名字,位于城市的另一端,远离这个繁华的市中心。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曾俊健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高楼大厦,熙攘人群,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两年的时间,他被圈养在那个金色的笼子里,几乎与世隔绝。
胡玉洁需要他时,他出现;不需要时,他就像一件家具,被安置在那个客房里。
他有过不甘吗?当然有。
有过愤怒吗?或许更深。
但他把所有情绪都压在了那副平静的面具之下,像一头潜伏的兽,等待着时机。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曾俊健办理了入住。
房间很普通,标准间,比不上胡玉洁公寓的百分之一,但很干净,重要的是,这是完全由他掌控的空间。
他关上门,放下行李袋,走到窗边。
窗外是普通的街道,市井气息浓厚,有小贩的叫卖声,有孩子的嬉闹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了两年的浊气全部排空。
脸上那层淡漠的面具终于卸下,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他走到床边,从行李袋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一个轻薄但配置极高的笔记本电脑。
打开电脑,他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码,屏幕亮起,显示的并非普通的操作系统,而是一个加密的界面。
他熟练地操作着,调出一系列复杂的商业文件、股权结构图、资金流水记录……
这些,才是他这两年来,真正花费心血的“成果”。
胡玉洁以为他只是个安静、无趣、易于掌控的玩物。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忙于交际、炫耀财富、对他呼来喝去的时候,他早已通过她不经意间泄露的信息,以及她让他接触到的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杂事”,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地构筑着通往她商业帝国核心的密道。
那个她曾经嘲笑他“瞎鼓捣”的、帮他“朋友”咨询的“小项目”,正是关键所在。
曾俊健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清晰而冰冷的笑意。
这一次,不再是难以察觉的。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胡玉洁,我们慢慢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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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胡玉洁在曾俊健离开后,的确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主要是曾俊健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反常。
她交往过不止一个像曾俊健这样的年轻男性,分手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纠缠。
要么是讨要更多的钱,要么是诉说不舍,试图挽回。
像曾俊健这样,给钱就拿,让签字就签,然后二话不说拎包就走,干脆利落得像个完成任务的员工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让她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不过,这种疑虑很快就被新鲜感带来的愉悦冲散了。
新欢是个小有名气的模特,比曾俊健更年轻,更会哄人开心,带出去也更有面子。
下午和富太太们打牌的时候,有人旁敲侧击地问起曾俊健,胡玉洁只是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腻了,打发走了。”
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扔掉一件旧衣服。
牌桌上的太太们会心一笑,这种话题在她们圈子里司空见惯,没人会深究。
李太太一边摸牌一边笑着说:“还是玉洁你洒脱,我家那个,粘人得很,甩都甩不掉,烦死了。”
胡玉洁得意地笑了笑,打出一张牌:“这种人嘛,就是图个新鲜,也图个安逸,没了这个,再换一个就是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赢了牌,心情更好,晚上和新欢参加酒会,更是容光焕发。
酒会上觥筹交错,她挽着高大英俊的新欢,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或羡慕或恭维的目光,早已将那个沉默寡言的曾俊健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她看来,曾俊健不过是她丰富人生经历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一个用钱就可以轻易打发的小角色。
他拿了一千块钱,签了协议,就等于默认了这场交易的终结,掀不起任何风浪。
她甚至觉得,自己还算仁慈,至少给了点“补偿费”,没让他空手离开。
至于曾俊健离开时那个眼神,那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早已被她解读为年轻人强装镇定下的失落和不甘,是她胜利者姿态的一种佐证。
接下来的几天,胡玉洁的生活依旧忙碌而光鲜。
公司里,她正在推动一项重要的并购案,如果成功,她的商业版图将再次扩大。
她在会议上意气风发,侃侃而谈,下属们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异议。
她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偶尔,在深夜应酬回家,面对空荡荡的、只有保姆等候的豪宅时,她也会感到一丝疲惫和空虚。
但她会立刻用新的购物清单、新的旅行计划、或者和新欢的电话粥来填满这种空虚。
她从未想过,那个安静离开的曾俊健,会和她正在进行的、关系重大的并购案有什么关联。
更不会想到,她曾经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方”和“信任”,让曾俊健帮她处理过一些无关紧要的邮件,甚至在她偶尔在家办公时,让他递过一些“不涉密”的文件。
那些她眼中“打杂”的小事,那些她随口谈论的商业信息,都成了曾俊健拼图中不可或缺的碎片。
她傲慢地以为,金钱可以买来一切,包括忠诚,也包括沉默。
却不知道,有些沉默,是在积蓄毁灭性的力量。
06
酒店房间里,曾俊健对着电脑屏幕已经工作了整整一天。
窗帘紧闭,只有屏幕的光映亮了他专注而冷静的脸庞。
屏幕上显示的是胡玉洁公司——“玉洁集团”近几年的详细财务报表、复杂的股权穿透图,以及一些隐秘的资金往来记录。
这些资料,如果公开,足以在商界掀起轩然大波。
其中,最致命的一份证据,与胡玉洁正在全力推进的那项并购案有关。
并购对象是一家拥有核心技术的初创公司。
为了以更低的价格拿下这家公司,胡玉洁动用了一些不正当的手段。
她通过关联交易,虚增了玉洁集团的某些成本,做低了利润,从而向目标公司压价。
同时,她还利用内幕信息,提前布局,准备在并购消息公布后套取巨额利润。
这些操作极其隐蔽,胡玉洁自以为天衣无缝。
但她百密一疏,或者说,她从未真正防备过那个在她身边、看似对她的事业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的曾俊健。
曾俊健大学读的是金融,虽然因为家变未能毕业,但功底扎实。
这两年,他利用胡玉洁给他的有限自由和资源,暗中做了大量功课。
他记住了胡玉洁偶尔在家打电话时透露的关键信息碎片。
他利用帮胡玉洁处理琐事的机会,记下了她一些不太设防的邮箱密码和文件存放习惯。
他甚至通过胡玉洁让他“帮忙”咨询的那个所谓的“小项目”——那其实是沈德明暗中布局、用来试探胡玉洁公司财务漏洞的一个诱饵——成功地获取了玉洁集团部分核心财务数据的访问权限。
沈德明,胡玉洁的老对手,一直苦于找不到确凿证据扳倒她。
曾俊健通过匿名渠道与沈德明取得了联系,两人各取所需,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合作。
曾俊健提供关键证据,沈德明提供部分资源和后期的法律支持。
曾俊健关掉财务数据的页面,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里面是几张扫描的老照片和几份泛黄的旧文件。
照片上是他的父亲,曾文辉,一个曾经也满怀雄心壮志的小企业主。
文件则是当年曾文辉的公司被胡玉洁以恶意竞争、散布谣言、挖走核心客户等手段逼得破产倒闭的新闻报道复印件,以及法院的破产裁定书。
当年,胡玉洁为了抢夺曾文辉公司掌握的一项关键技术,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曾文辉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便郁郁而终。
家道中落,母亲积劳成疾,也随后撒手人寰。
那时曾俊健刚考上大学,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跌入泥潭。
他被迫辍学,辗转打工,尝尽世态炎凉。
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胡玉洁有包养年轻男性的癖好。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萌芽。
他设法接近胡玉洁,凭借清秀的外表和刻意表现的沉默顺从,成功地成为了她的“身边人”。
忍辱负重两年,他等的就是今天。
复仇的火焰,从未在他心中熄灭,只是被一层又一层的隐忍包裹着,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喷薄而出。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曹律师,”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文件都准备好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老年男声:“曾先生,全部准备就绪,股权确认书和律师函都已按您的要求拟定好,随时可以发出。”
“好,”曾俊健看着屏幕上胡玉洁志得意满的照片,眼神冰冷,“一周后,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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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玉洁集团的会议室里,气氛热烈。
胡玉洁坐在主位,穿着剪裁合体的高级套装,妆容精致,神采飞扬。
她正在向董事会成员展示即将完成的并购案蓝图,PPT上展示着诱人的市场前景和惊人的利润预期。
“各位,只要这次并购成功,我们玉洁集团的市值至少能再翻一番!”胡玉洁的声音充满自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对方的核心技术,将使我们在这个领域占据绝对领先地位。”
底下坐着的董事们大多面露喜色,纷纷附和。
“胡总英明!”
“这都是胡总领导有方啊!”
“跟着胡总干,肯定赚钱!”
一片赞誉声中,只有少数几位老成持重的董事,微微蹙着眉,似乎对并购案中某些过于激进的财务假设有些担忧,但见胡玉洁如此势在必得,也不好当面泼冷水。
胡玉洁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她详细地解释着并购的细节,包括如何整合资源,如何压价谈判,如何利用资本市场套利。
她侃侃而谈,觉得自己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
她甚至提到了对方公司因为近期“某些负面传闻”导致估值下滑,正是压价的好时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带着一种猎人看待落入陷阱的猎物的优越感。
她完全不知道,她口中这些“尽在掌握”的细节,她自信满满的压价策略的依据,早已被曾俊健通过那个她曾不以为意的“小项目”摸得一清二楚。
那个“小项目”,表面上是帮一个“朋友”咨询税务问题,实际上涉及到的几个空壳公司和资金通道,正好与胡玉洁用来进行关联交易、虚增成本的几个离岸账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曾俊健就是顺着这条线,像抽丝剥茧一样,找到了最核心的证据。
会议结束,胡玉洁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会议室,心情大好。
秘书跟在她身边,汇报着接下来的行程。
“胡总,下午三点,和明德资本的沈总有个会谈……”
听到“沈德明”的名字,胡玉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沈德明是她的老对头,两人在多个项目上有过竞争,互有胜负。
这次并购案,沈德明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似乎慢了她一步。
“知道了。”胡玉洁淡淡应道,心里盘算着如何在谈判中进一步压制对方。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市中心景象。
她站在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一种“会当凌绝顶”的豪情油然而生。
她觉得自己正处在人生的巅峰,财富、地位、声望,应有尽有。
那个被她用一千块钱打发走的曾俊健,早已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她扫出了记忆的角落。
她拿起手机,打给新欢,约他晚上共进晚餐,庆祝并购案进展顺利。
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孩讨好的笑声,胡玉洁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她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喜欢用金钱买来的顺从和陪伴。
却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悄然收紧。
08
城市另一端的律师事务所,气氛肃穆。
曹永强律师年约六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面容严肃,是业内以严谨和正直著称的老牌律师。
他此刻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仔细地翻阅着桌上的最后一份文件。
曾俊健坐在他对面的客椅上,神情平静,耐心等待着。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曾先生,”曹永强终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曾俊健,“所有文件,包括您通过离岸公司持有玉洁集团百分之五点三股份的股权确认书,以及针对胡玉洁女士涉嫌商业欺诈、内幕交易等行为的律师函,都已经反复核对无误。”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法律人士特有的冷静。
“根据您提供的证据链,非常完整,也很……有力。”曹律师顿了顿,补充道,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处理过无数商业纠纷,但像曾俊健这样,年纪轻轻,却能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隐忍两年,搜集到如此致命证据的案例,实属罕见。
尤其是对方的身份,还是胡玉洁那样精明强势的女商人曾经包养的情人。
这背后的隐忍和心机,让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律师也暗自心惊。
“辛苦了,曹律师。”曾俊健微微颔首,语气客气而疏离。
“按照您的吩咐,这些文件会在一周后,也就是明天,以挂号信的形式,寄送到玉洁集团胡玉洁女士的办公室。”曹律师确认道。
“嗯。”曾俊健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看着远处的某一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曾先生,恕我直言,”曹律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选择这种方式……您确定吗?这几乎意味着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一旦文件寄出,就是正式宣战。
以胡玉洁的性格和地位,必然会动用一切资源反扑,这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曾俊健收回目光,看向曹律师,眼神深邃而平静:“曹律师,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曹律师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
他明白了,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报复,而是一场精心策划、势在必行的清算。
“我明白了。”曹律师不再多言,点了点头,“我会确保万无一失。”
“谢谢。”曾俊健站起身,“后续的法律程序,还要多仰仗您。”
“分内之事。”曹律师也站起身,与曾俊健握了握手。
曾俊健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稳。
离开律师事务所,曾俊健没有回酒店,而是去了郊外的公墓。
他在一座合葬的墓碑前停下,墓碑上刻着他父母的名字。
照片上的父母,笑容温和,仿佛从未经历过那些苦难。
曾俊健静静地站了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一千元纸币,用打火机点燃。
绿色的火焰跳跃着,很快将纸币吞噬,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爸,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快了。”
说完这三个字,他再次陷入沉默,只是在墓碑前又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背影在秋日的夕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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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一周后的上午,阳光明媚。
胡玉洁的心情和天气一样好。
并购案的最终谈判安排在下午,她胜券在握,已经让秘书准备好了庆功宴的场地。
她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喝着秘书刚送来的现磨咖啡,浏览着电脑上的新闻。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胡玉洁头也没抬。
秘书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走了进来,神色有些谨慎:“胡总,有您一封快递,是……曹永强律师事务所寄来的,挂号信。”
“曹永强?”胡玉洁蹙眉,放下咖啡杯。
这个名字她听说过,一个很难缠的老家伙,代理过不少跟她公司有竞争关系的案子。
他给自己寄东西?能有什么事?
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浮上心头,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也许是哪个小项目出了点纠纷,或者是例行公事的法律文书。
她漫不经心地接过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
“行了,你出去吧。”她打发走秘书,随手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是一摞打印整齐的文件。
她抽出最上面的一份,快速地浏览起来。
刚开始,她的表情还是随意的,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但看着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变了。
拿着文件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