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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请家人聚餐唯独落下我,我提前将银行卡解绑,结账时他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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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照在我脸上。

微信群里,表哥发了一条消息。

「各位亲爱的家人,为庆祝我拿下城南那个大项目,周六晚七点,我在『云顶阁』设宴,大家务必赏光!」

下面紧跟着一个餐厅的定位链接,金碧辉煌的封面图,一看就是那种吃一顿得刷掉我半个月工资的地方。

群里立刻热闹起来。

大姨:「哎哟,我儿子就是有出息!」

三叔:「可以啊阿斌,深藏不露啊!」

表妹们发着各种撒花、点赞的表情包。

一片喜气洋洋。

我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这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有大姨,有三叔,有舅舅,有各位表兄妹,甚至连我妈那边的远房亲戚都在。

唯独,没有我。

他把我踢出了群聊。

然后,单独给我发了这条消息。

像是某种通知,或者说,是一种示威。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是我窗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盆栽散发出来的。往年夏天,这股味道总能让我心情平静,但今晚,它闻起来却带着一股子腐烂的甜腻,让人心头发慌。

我没有回复他。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找到那个熟悉的支付软件。

我的银行卡,一直绑定在他的亲情卡里。

额度,无上限。

这个功能,当初是我主动开通的。

那时候他刚创业,焦头烂额,拉着我的手,眼睛熬得通红,像只兔子。他说,弟,哥就差最后一口气了,你得帮我顶着。

我二话没说,绑定了。

这一绑,就是五年。

我看着那个解绑按钮,它像一个红色的句号,安静地躺在那里。

我的手指悬在空中,有些轻微的颤抖。

我仿佛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敲鼓,一声,又一声,敲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窗外的城市,灯火像一片打翻了的星河,璀璨,却遥远。

没有犹豫太久。

我点了下去。

屏幕上弹出一个小小的对话框:「确认解绑吗?」

确认。

界面跳转,那个代表着我和他之间最直接的金钱连接的图标,消失了。

干干净净。

就像我和他之间,从未有过那五年无条件的输血。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走到窗前。

风吹进来,带着夏夜特有的燥热。楼下传来小孩子追逐打闹的笑声,清脆得像玻璃珠子滚过地板。

那一刻,我没有感觉到报复的快感,也没有解脱的轻松。

心里空落落的。

像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那块地方,曾经装满了我们小时候的夏天,装满了汽水瓶里晃荡的阳光,装满了屋顶上数过的星星。

现在,它变成了一个黑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周六那天,我给自己放了个假。

我没去加班,也没在家闷着。

我去了城郊的天文台。

那地方很偏,要转两趟公交,再走很长一段山路。

山路两旁是高大的香樟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地碎金。

空气里满是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清新气味,深吸一口,感觉肺都被洗干净了。

天文台是个老旧的白色圆顶建筑,墙皮有些剥落,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买票进去,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游客。

工作人员是个头发花白的大爷,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脚步声,才懒洋洋地睁开眼。

我径直走向那台巨大的折射望远镜。

它像一尊沉默的巨炮,炮口斜斜地对着苍穹。

我把眼睛凑到目镜上。

一片漆黑。

大爷走过来说:「白天看不了星星,小伙子。」

我笑了笑,说:「我知道,我就是想看看它。」

我记得,我和表哥也有一台望远镜。

是我们用一个暑假捡破烂换来的。

那是一台破旧的玩具望远镜,镜筒是塑料的,支架是歪的,目镜上还有一道划痕。

但我们宝贝得不得了。

每个没有月亮的夏夜,我们都会偷偷爬上老房子的屋顶。

屋顶是那种老式的瓦片,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我们猫着腰,像两个小偷,生怕惊醒了沉睡的大人。

躺在粗糙的瓦片上,能闻到瓦片被太阳晒了一天后散发出的焦香。

夜空像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绒布,上面缀满了亮晶晶的钻石。

银河,像一条淡淡的牛奶带子,横贯天际。

表哥总是抢着先看。

他把眼睛凑在那个小小的目镜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叹。

「哇!我看到月亮上的坑了!」

「你看你看,那颗星好亮,是不是叫天狼星?」

「弟,你说,那上面会不会有外星人?」

然后他会把望远镜让给我,献宝似的说:「快看,我给你找到了仙女座大星云!」

我透过那道划痕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光晕。

但我还是会重重地点头,说:「看到了,好漂亮。」

因为我看到的,是他眼睛里的光。

那光,比天上所有的星星加起来还要亮。

他抓着我的肩膀,指着遥远的星空,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弟,等我们长大了,就买一台最大的天文望远镜,把整个宇宙都看个遍!」

「好。」我用力地点头。

那时候的承诺,简单又真诚,像夏夜里的风,凉飕飕的,吹进心里,就再也忘不掉。

后来,我们长大了。

老房子拆了,我们搬进了高楼。

屋顶没有了,星星也被城市的灯光稀释得看不见了。

那台破旧的望远镜,不知道在哪次搬家中,被当成废品弄丢了。

而那个说要带我一起看宇宙的少年,也变了。

他开始谈论项目,谈论人脉,谈论如何用最少的钱撬动最大的利益。

他眼睛里的光,渐渐被一些别的东西取代了。

那种东西,叫欲望。

我看着眼前这台冰冷的、巨大的望远... 它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时间的流逝和人心的变迁。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冰凉的金属外壳。

触感坚硬,冰冷,像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现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我拿出来一看,是我妈。

我划开接听。

「喂,妈。」

「儿子,你在哪呢?」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在外面,怎么了?」

「你……你哥他请客吃饭,你知道吧?」

「嗯,知道。」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你……怎么没来啊?你大姨他们都问呢。」

我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场景。

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大姨端着酒杯,状似无意地问:「哎,小凡怎么没来啊?他不是最喜欢热闹了吗?」

然后所有人都会把目光投向我妈。

我妈只能尴尬地笑着,替我打圆场。

「他公司有事,加班呢。」

我靠在望远镜冰冷的底座上,看着窗外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天空。

「妈,」我轻声说,「他没请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我听到我妈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里,有无奈,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她喃喃地说。

「妈,不关你的事。」我说,「我挺好的,你好好吃饭吧。」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我不想再接任何人的电话。

不想听任何人的劝说和指责。

「做人要大度一点。」

「他毕竟是你哥。」

「都是一家人,别计较那么多了。」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

耳朵都快起茧了。

以前,我总觉得他们说得对。

一家人,就该相互扶持,不分彼此。

所以,当表哥第一次开口找我借钱,说要创业时,我拿出了我工作三年的所有积蓄。

我妈说:「你哥他有想法是好事,你这个做弟弟的,该帮就得帮。」

我信了。

当他的公司资金周转不开,发不出工资,我用我的信用卡给他套现,帮他渡过难关。

大姨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凡真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以后你哥发达了,忘不了你的好。」

我也信了。

当他看中一个女孩,为了追求人家,需要买车买包制造浪漫,而他手头紧的时候,我默默地把我的工资卡递给了他。

他搂着我的脖子,笑得像个孩子:「好弟,哥这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我还是信了。

我以为,血缘是一种牢不可破的纽带。

我以为,付出总会有回报。

哪怕不是金钱上的回报,至少,也该有一份尊重,一份情谊。

可我错了。

我的付出,没有换来尊重,只换来了理所当然。

我的退让,没有换来情谊,只换来了得寸进尺。

他把我的银行卡绑定在他的支付软件上,花我的钱,就像花他自己的一样。

一开始,只是偶尔买点东西,吃顿饭。

后来,是给他的女朋友买名牌包,买奢侈品。

再后来,是支付他公司的各项开支,甚至……给他自己发工资。

每一次支付成功的短信提示音,都像一根针,轻轻地扎在我的心上。

不疼,但是密密麻麻的,让人喘不过气。

我不是没有过怨言。

有一次,我看到他又用我的卡买了一块好几万的手表,我忍不住问他:「哥,你公司现在……还那么困难吗?」

他正在对着镜子欣赏那块新表,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懂,这叫商业投资。我出去谈生意,总得有点行头吧?这都是为了公司形象。」

「可是……」

他打断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你一个上班的懂什么?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放心吧,等哥公司上市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总是这样。

用一张未来的大饼,来堵住我现在的嘴。

而我,竟然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相信。

或许,我不是相信他画的饼。

我只是,还固执地相信着那个夏夜,在屋顶上,指着星星说要带我看遍宇宙的少年。

我总觉得,他还在。

只是暂时被一些世俗的东西蒙蔽了双眼。

总有一天,他会变回来的。

直到,他把我踢出家族群。

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来炫耀他的「成功」。

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

那个少年,已经死了。

死在了时间的洪流里,死在了物欲的泥潭中。

现在的这个「表哥」,只是一个被欲望喂养大的,陌生的怪物。

而我,不能再喂养他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天文台的工作人员大爷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伙子,要关门了。」

我站起身,对他笑了笑:「谢谢大爷。」

走出天文台,山里的空气清冷,带着草木的湿气。

我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走。

没有路灯,只有天上一弯模糊的月亮,洒下一点清辉。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振动着。

我没有理会。

我能猜到是谁打来的。

也能猜到,他会说什么。

走到山脚下,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我才拿出手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

全是表哥的。

微信里,也是一连串的红色感叹号。

「人呢?怎么不接电话?」

「搞什么鬼?快接电话!」

「我告诉你,别给我玩失踪!」

最后一条,是在几分钟前。

「我在『云顶阁』,你马上给我过来!听见没有!」

语气,是命令式的。

理所当然,又气急败坏。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

站在金碧辉煌的餐厅前台,被服务员和一众亲戚围观着。

他掏出手机,潇洒地扫码,然后,屏幕上弹出「支付失败」的提示。

一次,两次。

他的脸色,从自信,到疑惑,再到涨红。

他会以为是网络不好,或者系统出了问题。

他会重启手机,切换网络。

但结果,还是一样。

服务员会用职业化的微笑看着他,那微笑背后,或许藏着一丝轻蔑。

亲戚们会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拿下了大项目吗?怎么连顿饭钱都付不起了?」

那些目光,会像针一样,扎在他那件昂贵的、用我的钱买来的西装上。

他引以为傲的「成功」,他精心搭建的舞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会恼羞成怒。

然后,他会想起我。

那个永远的后备,那个随叫随到的提款机。

他会愤怒,会觉得我背叛了他。

他会觉得,是我,让他当众出丑。

他不会反思自己。

永远不会。

出租车在城市里穿行。

窗外的霓虹,像流动的光河,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手机又一次剧烈地振动起来。

这次,屏幕上跳动着「大姨」两个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一接通,大姨尖锐的声音就刺了过来。

「小凡!你到底在搞什么!你哥的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多尴尬!」

她的声音很大,带着怒火,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平静地说:「大姨,我在外面,有事吗?」

「有事吗?你还好意思问我有没有事?」大姨的声音拔得更高了,「你哥请客吃饭,结果结不了账!人家餐厅把我们拦在这里不让走!这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你赶紧给你哥把钱转过去!」

「我为什么要转钱?」我反问。

「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是兄弟吗?他现在遇到困难了,你这个做弟弟的难道不应该帮忙吗?」大姨的语气,仿佛我问了一个多么天理不容的问题。

「他请客,是他自己要请的。他没钱,是他自己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你是不是翅膀硬了?你忘了你小时候,你哥是怎么对你的吗?有好吃的先给你,有好玩的先让你,你现在出息了,就不认这个哥了?」

又是这套说辞。

用过去的恩情,来绑架现在的我。

我笑了,笑声有点冷。

「大姨,我记得。我记得他把自己的那份麦芽糖分我一半,也记得他为了抢我的一个变形金刚,把我推倒在地上,磕破了头。我还记得,他拿着我给他的钱,去给他女朋友买包,却跟我妈说,是我自己乱花钱,不懂事。」

「我什么都记得。」

「所以,我不想再当这个冤大头了。」

电话那头,大姨被我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声音软了下来,开始打感情牌。

「小凡啊,大姨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你哥他……他就是爱面子,其实心里是有你这个弟弟的。你看,今天这事,就算大姨求你了,行不行?你先把钱付了,我们先把这难堪的场面应付过去。回家了,我让他给你道歉。」

道歉?

我都能想象出他道歉的样子。

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大姨按着头,说一句:「行了,我的错,行了吧?」

然后呢?

然后一切照旧。

下一次,他还是会理所当然地向我索取。

而我,只要拒绝一次,就会成为整个家族的罪人。

「大姨,」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不会付的。」

「你……你真是……」大姨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她狠狠地撂下一句,「好,好!你行!你给我等着!」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车厢里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从今晚开始,我在那个所谓的「家」里,名声大概会彻底烂掉。

他们会说我冷血,说我无情,说我忘恩负负义。

无所谓了。

一棵树,如果总是被旁边的藤蔓吸取养分,那它永远也长不成参天大树。

它只会慢慢枯萎,最后和藤蔓一起烂在泥里。

我不想烂在泥里。

我想,长成一棵树。

一棵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树。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打开灯。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是我妈。

她没有开灯,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像一尊雕塑。

听到开门声,她才缓缓地抬起头。

客厅的灯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换了鞋,走过去,「妈,你怎么不开灯?」

「刚回来。」她答非所问。

我知道,她肯定早就回来了。

从「云顶阁」那场不欢而散的宴席上。

她在等我。

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

茶几上,放着我的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小时候的我和表哥。

我们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露着两排豁了口的牙。

背景,就是那片我们经常爬上去看星星的屋顶。

「他们……都跟你说了吧?」我先开了口。

我妈点了点头,没有看我,目光落在那个相框上。

「你大姨打电话给我,把你骂了一顿。」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嗯。」

「她说你六亲不认,白眼狼。」

「嗯。」

「你三叔也打电话来了,说我不懂教孩子,把你教得这么自私自利。」

「嗯。」

我妈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儿子,」她问,「你告诉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明亮清澈,如今却被岁月和操劳磨得有些浑浊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不甘、失望,都压了下去。

我用最平静的语气,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从我工作后第一笔工资被表哥「借」走,到我为他背上信用卡债务,再到他用我的钱去挥霍,去包装他所谓的「成功」。

我讲得很慢,很细。

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妈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她的脸色,随着我的讲述,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拿起茶几上的那个相框。

她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相框里,那个笑得灿烂的少年。

「他小时候,不这样的。」她轻声说,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那时候,你身体不好,老生病。每次打针,你都哭得撕心裂肺。他就抱着你,给你唱歌,给你讲故事,把他的玩具都堆在你面前,哄你开心。」

「有一次,邻居家的大狗追你,他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还是张开手挡在你面前,冲着那只狗大吼大叫,腿都吓软了。」

「我总觉得,他就是嘴巴坏一点,爱面子一点,但心,是好的。」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些温暖的记忆,我也都记得。

可是,人是会变的。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雕刻刀。

它可以把一块璞玉,雕刻成精美的艺术品。

也可以把一个善良的少年,雕刻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妈,」我说,「过去回不去了。」

我妈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她把相框放回茶几上,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知道。」她抬起头,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妈知道你委屈了。」

她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坐下。

然后,她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她的怀抱,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暖厚实。

她的背,有些佝偻。

她的手,粗糙得像干枯的树皮。

我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香味的气息。

那一刻,我积攒了许久的坚强,瞬间崩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我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哭那些年我默默承受的委屈。

哭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少年。

哭我们之间,被金钱和欲望腐蚀得千疮百孔的亲情。

我妈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着。

等我哭够了,她才用粗糙的手,帮我擦掉眼泪。

「哭出来就好了。」她说,「儿子,你做得对。」

「以后,别再委屈自己了。」

「天塌下来,有妈给你顶着。」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我以为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但出乎意料的,一切都很平静。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

那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也一片死寂。

我猜,昨晚那顿饭的结局,大概不怎么体面。

或许是某位亲戚看不下去,最后把单买了。

又或许,是表哥低声下气地给餐厅经理写了欠条。

无论是哪种,对他来说,都是一次公开的处刑。

我没有幸灾乐祸。

只是觉得,有点悲哀。

他用谎言和虚荣,给自己编织了一件华丽的袍子。

而我,只是轻轻地,扯掉了上面的一根线头。

整件袍子,就这么散了。

露出了里面,那个一无所有,又极度自卑的,真实的他。

平静的日子,过了三天。

第四天晚上,我加班回家,在家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表哥。

他蹲在楼道的角落里,缩成一团。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忽明忽暗。

他的脸,也在那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憔悴。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身上那件名牌T恤,也皱巴巴的,像一块咸菜干。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眼神,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充满了愤怒、不甘,还有一丝……狼狈。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们之间,隔着三四级的台阶。

「你终于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没有说话。

他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每走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走到我面前,一股浓重的酒气和烟味,扑面而来。

「为什么?」他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不就是没请你吃顿饭吗?你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吗?」

「我们是兄弟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到最后,几乎是嘶吼。

那嘶吼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我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扭曲的面孔,看着他眼中的怨毒。

我发现,我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我只是觉得,很累。

「你觉得,你哪里好了?」我平静地问。

他愣住了。

「你那个所谓的城南大项目,是真的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开的那家公司,真的在盈利吗?」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

「你送给你女朋友的那些名牌包,真的是你赚钱买的吗?」

他后退了一步,眼神开始躲闪。

「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活在一个自己编造的谎言里,太久了。」

「久到,连你自己都信了。」

「你不是见不得我好,」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是你!是你见不得我好!你嫉妒我!你嫉D我比你聪明,比你有魄力!」

「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每个月拿那点死工资,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而我,我是要干大事业的!我是要当老板的!」

「你帮我,是应该的!因为我成功了,你脸上也有光!我们全家都有光!」

他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仿佛,他真的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英雄。

而我,是一个鼠目寸光,阻碍他成功的绊脚石。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一个活在自己幻想里的人争辩,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把话说清楚!」他红着眼嘶吼,「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我甩开他的手。

「没什么好说的。」

我打开门,走了进去。

他跟了进来,像一头闯入瓷器店的公牛。

「你给我站住!」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阳台。

阳台上,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

我把纸箱打开。

里面,是一堆零件,和一个长长的镜筒。

这是一台天文望远镜。

是我用这几年攒下的年终奖买的。

专业级的,很贵。

贵到,可以买好几个他送给女朋友的名牌包。

我把镜筒拿出来,开始组装。

表哥跟了过来,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手里的东西,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

「望远镜。」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买这个干什么?钱多得没地方花了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解。

我没有回答他。

我专心地,把一个个零件,安装到正确的位置。

我的动作,很慢,很稳。

每一个螺丝,都拧得恰到好处。

就像是在完成一个,迟到了很多年的仪式。

他看我没反应,更加烦躁了。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你现在有钱了,了不起了是吧?买这种没用的东西,也不愿意帮帮你哥!」

「我告诉你,我公司现在就差五十万!只要这五十万到账,我马上就能翻身!到时候,我十倍,一百倍地还你!」

「你听到了吗?五十万!对你来说,不就是几个月工资的事吗?」

他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那些话,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让人心烦。

我终于,把最后一个零件装好了。

我直起身,把这台崭新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望远镜,对准了窗外的夜空。

今晚的夜色很好。

没有云,星星很亮。

我把眼睛,凑到目镜上。

通过镜片,我看到了月球表面,那些大大小小的环形山。

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我还看到了木星,和它身边那四颗小小的,像卫兵一样的伽利略卫星。

我还看到了,遥远的,像一团棉絮一样的,猎户座大星云。

那里,是恒星诞生的地方。

无数颗新的太阳,正在那里孕育,发光。

真美啊。

美得,让人想哭。

我转过身,看着表哥。

他还在那里,一脸的愤愤不平。

「哥,」我轻声说,「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你说,等我们长大了,就买一台最大的天文望远-镜,一起看遍整个宇宙。」

表哥愣住了。

他脸上的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

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你说,星星那么远,那么亮,肯定藏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你说,我们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我们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宇宙有多大。」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着。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地,在我脑海里回放。

屋顶的瓦片,夏夜的风,满天的繁星,和那个少年,闪闪发光的眼睛。

表哥的眼神,开始闪烁。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是,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看星星了呢?」

「你开始看地上的东西。」

「看钱,看名牌,看别人羡慕的眼光。」

「你看得太入迷了,以至于,你忘了抬头。」

「你忘了,我们最初的梦想,是星辰大海。」

我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

只是陈述。

陈述一个,让我感到无比悲伤的事实。

表哥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那台望远镜。

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我看不懂的痛苦。

「我……」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我没有……」

「我只是……只是想证明自己……」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你比我聪明,比我懂事。读书的时候,你成绩比我好。工作了,你进的公司比我好。」

「我就是想……想做成一件事,让所有人都看看,我,陈斌,不是一个废物!」

「我也可以成功!我也可以让他们都羡慕我!」

他越说越激动,眼眶,慢慢地红了。

「我以为,只要有钱,就能证明自己。」

「所以我拼命地想赚钱,想拉投资,想把公司做大。」

「可是,我搞砸了。」

「所有的一切,都搞砸了。」

他说着,突然,蹲了下去。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那么蹲在地上,抱着头,像个无助的孩子,失声痛哭。

他的哭声,压抑,又绝望。

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也没有去安慰他。

我知道,有些路,必须他自己走。

有些坎,必须他自己迈。

有些痛,必须他自己承受。

我能做的,只是,不再成为他逃避现实的拐杖。

那一晚,他在我家的阳台上,哭了一个多小时。

哭到最后,声音都哑了。

我没有赶他走。

只是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走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他没有再提借钱的事。

也没有再看那台望-镜一眼。

他只是走到门口,回过头,对我说了一句。

「对不起。」

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在清晨微熹的光里,显得有些萧瑟。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听说,他把公司关了。

把那辆用我的钱买的车,也卖了。

然后,找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开始上班。

大姨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能不能再帮他一把。

我拒绝了。

我说:「妈,他需要自己站起来。」

我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我每天上班,下班,偶尔加加班。

空闲的时候,我会把那台望远-镜搬到阳台上,看看星星。

我学会了拍星空。

从一开始的模糊不清,到后来的星轨、星云,都拍得有模有样。

我把拍好的照片,洗出来,挂在墙上。

我的家里,有了一片属于我自己的星空。

大概半年后的一个周末。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孩的声音。

「请问,是陈凡先生吗?」

「我是。」

「那个……我是陈斌的女朋友……哦不,前女友。」

我有些意外。

「你好,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女孩的声音有些犹豫,「陈斌他……之前用你的钱,给我买了很多东西。包包,首饰什么的。我想,这些东西,应该还给你。」

我愣了一下。

「不用了,那些……」

「不不不,一定要的!」女孩打断我,「我已经把那些东西都卖了,钱在这里。你告诉我一个卡号,我转给你。」

她报出了一个数字。

那个数字,让我吃了一惊。

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看来,表哥在她身上,确实下了血本。

「我不能要这个钱。」我说,「这是他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不一样的。」女孩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那不是他送给我的,是你送给我的。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而且……」她顿了顿,「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跟我说,他以前,活得像个骗子。他不想再骗下去了。」

「他说,他想找回一些东西。」

挂了电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表哥说要找回的东西,是什么。

但我由衷地,希望他能找到。

又过了一年。

我渐渐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

那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我拉了进去。

只是,群里很少有人说话了。

偶尔有人发个链接,或者节日祝福,也应者寥寥。

那个曾经因为表哥的「成功」而沸腾的群,像一锅烧开了水,又慢慢冷却下来的锅,只剩下一点点余温。

我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水。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信息。

只有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我拆开盒子。

里面,是一台小小的,玩具一样的望远镜。

塑料的镜筒,歪歪扭扭的支架。

目镜上,还有一道熟悉的划痕。

是它。

是我们小时候,用一个暑假的汗水,换来的那台望远镜。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旧货市场,或者哪个废品站里,把它淘回来的。

我把它拿在手里,很轻。

却又觉得,很重。

重得,我几乎拿不稳。

盒子里,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只有一行字。

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笔迹。

「弟,今晚有流星雨,一起看吗?」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了堤。

我拿着那张卡片,冲到阳台。

我看到,对面那栋楼的楼顶上,站着一个人。

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我知道,是他。

他手里,也举着一台小小的,玩具一样的望远镜。

他朝我这边,用力地,挥了挥手。

就像小时候,在屋顶上,他找到一颗新的星星,兴奋地招呼我过去一样。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脸。

我放下手里的卡片,跑回屋里,把我那台又大又专业的望远镜,搬了出来。

我把它架好,对准天空。

然后,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我这里,看得更清楚。」

很快,他回复了。

只有一个字。

「好。」

我看到,他从对面的楼顶上,下来了。

几分钟后,我家的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

他站在门口。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一条普通的牛仔裤。

他瘦了,也黑了。

但他的眼睛,很亮。

亮得,像我记忆里,那个夏夜屋顶上的少年。

亮得,像天上,最亮的那颗星。

他看着我,咧开嘴,笑了。

露出一口,和我一样,整齐洁白的牙齿。

「弟,」他说,「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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