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裂痕
我叫陈静思,三十二岁,未婚,在城市里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项目主管。我的名字是爸妈起的,希望我文静、善于思考。前半生,我都在努力扮演这个角色。
裂痕,是从老家那两套拆迁房开始的。
老房子在一座三线城市的城乡结合部,是爸妈年轻时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随着城市扩张,那片区域被划入拆迁范围。消息传来那天,弟弟陈磊的电话打得比谁都快,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姐,咱们家要发了!听说能分两套房,一百平的!”
我当时正在加班,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我想,一套给爸妈养老,一套给我和弟弟,一人一半,公平合理。父母操劳半生,总算有了盼头。我也能用分到的那半套房做首付,在这座打拼了十年的城市里,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窝。
然而,我高估了亲情在利益面前的分量,或者说,我高估了自己在一个重男轻女家庭里的分量。
分房协议签下来的那个周末,我特地赶回老家。一进门,就看到我妈赵秀兰正喜气洋洋地在厨房里忙活,炖了我最爱喝的排骨汤。弟弟陈磊和他刚谈了半年的女朋友坐在沙发上,亲亲热热地规划着未来。
“静思回来啦,快坐,汤马上好。”妈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出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妈,协议签了?怎么分的?”我放下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妈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热情。她把汤碗重重地放在我面前,说:“签了,两套,都在你弟弟名下。”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勺子在碗里搅动的声音都停了。
“都在小磊名下。”我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他要结婚,没房子怎么行?人家姑娘能看上咱们家,就是图个安稳。两套房,一套他们住,一套租出去,收的租金正好还房贷,多好。”
我看向陈磊,他正低着头玩手机,避开了我的目光。他女朋友则是一脸理所当然的得意。
“那我呢?”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妈,我也是这个家的孩子。”
“你一个女孩子,要房子干什么?”我妈终于说出了那句在我成长过程中听过无数遍的台词,“你迟早要嫁人的,婆家没房子吗?再说了,你现在工资那么高,自己买不起?”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里的某根弦,断了。排骨汤的香气钻进鼻腔,却让我一阵反胃。我看着眼前这个叫了我三十二年“女儿”的女人,她鬓角斑白,眼神里却满是算计和理所当然。她看我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有血有肉的亲生女儿,而是在看一个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外人。
那顿饭,我没吃。我借口公司有急事,连夜坐火车回到了我打拼的城市。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灯火,眼泪无声地滑落。我不是非要争那套房子,我争的,是一份公平,一份作为女儿应得的尊重。可现实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告诉我,在那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从那天起,我不再频繁地给家里打电话,寄钱的次数也从每月一次变成了一季度一次。我妈打来电话,话里话外总是抱怨我不孝顺,说我心眼小,跟自己亲弟弟计较。
我只是沉默地听着,然后挂断电话,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我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接项目,加班,拿奖金。我要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靠自己站稳脚跟。我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不大,但能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为我遮风挡雨。
两年后,我凭借自己的努力和省吃俭用,终于攒够了首付。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站在中介门店外,看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房源信息,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我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家了,一个只属于我陈静思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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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那通电话
就在我约好中介,准备第二天去签购房意向书的那个晚上,我妈赵秀兰的电话打了过来。
看到来电显示上“妈”那个字,我的心还是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这两年,我们的通话越来越少,内容也无非是她催我打钱,或者抱怨弟弟陈磊的生活压力大。每一次通话,都像是在我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我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妈。”
“静思啊,吃饭了吗?”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热情,让我瞬间警惕起来。
“吃了。有事吗?”我不想跟她兜圈子。
“哎呀,你这孩子,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啦?”她嗔怪道,随即话锋一转,“听说你最近要买房子了?”
我的心一沉。消息传得真快,想必是某个多嘴的亲戚告诉她的。
“嗯,准备买个小的,付个首付。”我淡淡地回应。
“那太好了!”我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喜悦,“我就知道我女儿有出息!静思啊,你听妈说,你买房是大事,妈得帮你把把关。”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她往下说。我知道,重点马上就要来了。
“你看啊,你一个女孩子家,户口还在老家,在这边买房多麻烦,贷款也不好批。而且你以后要是嫁人了,这房子不就成婚前财产了?万一……对不对?妈都是为你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每一句“为你好”都像一根针,扎得我心里生疼。
“所以呢?”我冷冷地问。
“所以妈给你想了个万全之策!”她终于抛出了她的目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得意,“你把房子写在我的名下。这样一来,贷款好办,以后你跟谁结婚,这房子也是咱们家的,谁也抢不走。你放心,妈就是帮你保管,等你老了,这房子不还是你的?”
我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空白的。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她竟然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出这样荒唐无耻的要求。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一字一句地问:“妈,写在你的名下,是吗?”
“对啊!”她完全没听出我语气里的冰冷,“你把钱给妈,妈去办手续。你工作忙,就不用操心这些琐事了。”
“那房贷谁还?”
“当然是你还啊,傻孩子。”她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妈哪有钱给你还房贷。”
我闭上眼睛,两年前在火车上那种彻骨的寒意再次将我包裹。原来,那次分房只是一个开始。在他们眼里,我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就如同地里的大白菜,可以随意收割。
“妈。”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弟弟结婚,你把两套拆迁房都给了他。现在,我要用自己攒了十年的血汗钱买房,你却让我写你的名字。你告诉我,这房子以后到底是谁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赵秀兰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层温情的伪装被彻底撕下,露出了最真实、最残忍的内核。
“静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跟你明说了吧。房子写我名下,以后当然是留给你弟弟的儿子,留给咱们陈家的长孙!你弟弟压力多大,以后养孩子不要钱啊?你当姐姐的,帮他一把不是应该的吗?女儿家的东西,早晚是别人家的,你那点钱,还不如给自家亲侄子留着!”
“轰”的一声,我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原来是这样。
不是保管,不是为我好,而是彻头彻尾的算计和掠夺。从头到尾,她就没把我当成她的女儿,而是当成了扶持她儿子的工具,一个可以无限压榨的提款机。
我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她那副理直气壮的嘴脸。她觉得这是天理,是人伦,是不可动摇的规则。
我笑了,无声地,悲凉地笑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滚烫的,带着咸涩的味道。
“我知道了。”我说。
“你知道就好!那明天我让你弟弟把我的身份证照片发给你,你先把首付转过来……”
“不。”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是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我挂断了电话,然后将她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蜷缩在沙发上,任由黑暗将我吞噬。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那一刻,我不是什么公司主管,不是什么独立女性,我只是一个被母亲彻底抛弃的孩子。
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该结束了。
这场持续了三十二年的,名为“亲情”的绑架,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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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账本
那个晚上,我一夜无眠。
天亮时,我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给中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购房计划暂时搁置。中介很意外,但还是礼貌地表示理解。
挂了电话,我没有去上班,而是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极致的愤怒和悲伤过后,我的内心反而平静得可怕。就像一场海啸过后,满目疮痍,却也风平浪静。
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文档的名字,我命名为“账本”。
我找出这些年所有的银行流水、转账记录、微信红包截图,甚至翻出了几张早已泛黄的汇款单存根。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个最严谨的会计,一笔一笔地,把我从大学毕业开始,给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
第一笔,是毕业后第一个月的工资,三千块,我给妈寄了两千。她收到钱后打来电话,高兴地说:“还是我女儿孝顺。”
第二年,弟弟陈磊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我每个月承担一半。妈说:“你当姐姐的,应该的。”
第三年,家里老房子要翻修,我拿出了自己当时全部的积蓄,三万块。妈说:“等你弟弟毕业了,让他还你。”
后来,陈磊毕业了,工作了,谈恋爱了。他换手机,买电脑,带女朋友旅游,钱不够了,妈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就得把钱转过去。每一次,妈的说辞都大同小异:“他是男孩子,花销大。”“你多帮衬他一点,他以后会记着你的好。”
拆迁房事件后,我心冷了,给钱的频率低了。但逢年过节的红包,爸妈的生日,家里的大小人情往来,我一次也没有落下。
数字在屏幕上不断累加。
十万。
二十万。
三十万。
当最后的总额定格在“三十七万八千六百元”时,我的手停在了键盘上。
三十七万八千六百元。
这是我十年青春里,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我舍不得买一件昂贵的衣服,舍不得用一套高档的护肤品,舍不得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把所有的委屈和辛酸都咽进肚子里,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那个我以为是“家”的地方。
我以为这是孝顺,是亲情,是身为女儿和姐姐的责任。
到头来,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笔理所应当的投资,投资在她儿子的未来上。而我,连被记名的资格都没有。
我看着那个刺眼的数字,突然觉得无比荒谬。我这十年,究竟都在做什么?我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工蜂,不断地采蜜,然后把所有的蜜都献给蜂后和雄蜂,自己却只配喝一点残羹冷炙。
我错了。
错得离谱。
我关掉电脑,将那份“账本”打印了出来,一式三份。纸张从打印机里缓缓吐出,带着温热。我拿起那几张纸,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都像是刻在我心上的伤疤。
然后,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把我妈和弟弟送我的所有东西,都找了出来。一件大学时我妈给我买的羽绒服,一个陈磊用他第一份工资给我买的廉价钱包,还有几件零零碎碎的小饰品。它们曾经是我珍藏的宝贝,是我在孤独的城市里,感受亲情温度的唯一寄托。
现在,它们看起来那么刺眼。
我找出一个纸箱,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放进去,连同那份打印出来的“账本”。
做完这一切,我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辈子没对我妈说过一个“不”字。在家里,他就像一个透明人。
“爸,我这周末回家一趟,有些事想当面说清楚。麻烦您把妈和陈磊都叫上,我想请大家吃顿饭。”我的声音很平静。
爸爸在那头犹豫了一下,问:“静思,是不是……你妈又跟你说什么了?”
“爸,您别问了。总之,这顿饭很重要,请你们务必到场。”
挂了电话,我订了周六最早一班回家的火车票。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也许是一场更激烈的争吵,也许是彻底的决裂。但我知道,我必须回去。
我不是回去乞求他们的爱,也不是回去争辩谁对谁错。
我是回去,拿回属于我自己的尊严。
这顿饭,不是家宴,是我的散伙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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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家宴
周六,我回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我没有提前告诉他们我订了哪家饭店,只是在下午五点,给爸爸发了个地址,是一家城里中档的餐厅,我提前订好了包间。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了。我妈赵秀兰坐在主位上,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对我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很不满。弟弟陈磊和他那个已经升级为未婚妻的女友坐在我妈旁边,两个人低头玩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有我爸,局促不安地站起来,对我笑了笑:“静思,回来了。”
我点点头,脱下外套,在离他们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
服务员进来点菜,我把菜单递给我妈:“妈,您点吧,想吃什么点什么。”
我妈没接,冷哼一声:“哟,现在出息了,翅膀硬了,知道请我们下馆子了?我还以为你连家都不想回了呢?”
“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淡淡地说,“毕竟,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陈磊的女朋友抬起头,阴阳怪气地说:“姐,你有什么话就在家说呗,干嘛非要破费来这种地方?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
我没理她,只是看着我妈:“妈,菜您不点,那我点了。”
我点了几个他们平时爱吃的菜,又要了一瓶不好不坏的白酒。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菜陆续上来,谁也没动筷子。
我给我爸倒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也满上。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爸,妈,陈磊。”我环视了一圈,“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有三件事要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第一件事。”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那个我打包好的纸箱,放在桌子中央,“这里面,是这些年你们送给我的所有东西。不多,但今天,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了:“陈静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平静地看着她,“只是觉得,既然我在这个家里只是个外人,那就不该拿你们的一针一线。免得以后算不清楚。”
“你!”我妈气得拍案而起。
“妈,您先别激动,听我说完。”我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第二件事。”
我从包里拿出那三份打印好的“账本”,像发文件一样,一人面前放了一份。
“这是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十年零三个月,给家里的每一笔钱的明细。包括给您的生活费,给陈磊的学费、生活费,家里翻修的钱,以及他工作后,您以各种名义从我这里拿走的钱。总计,三十七万八千六百元。”
我妈和陈磊都愣住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纸,上面的数字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我没算利息,也没算这十年我的青春和付出。”我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作为女儿和姐姐应尽的本分。但现在我明白了,在你们眼里,这只是我为弟弟的未来该付的‘扶弟款’。”
“姐,你这是干什么……”陈磊终于开口了,脸色涨得通红,“一家人,算这么清楚干嘛?”
“一家人?”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陈磊,拆迁分房的时候,你心安理得地收下两套房,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我妈让我买房写她名,以后给你儿子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我转向我妈,一字一句地问:“妈,您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我的手背,是不是早就被您割下来,剁碎了,拿去喂您那宝贝儿子和金孙了?”
赵秀兰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说第三件事。”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像是在宣布一个最终判决。
“这三十七万八千六百元,我不要了。就当我这十年的青春,买个教训。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这个家一分钱。你们的养老,是儿子的责任,我言尽于此。以后,你们过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逢年过节,我会按法律规定的最低标准,给你们赡养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除此之外,我们再无瓜葛。”
我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也像是在烧尽我心中最后一点留恋。
“这顿饭,算是我跟过去,做个了断。你们慢用。”
我拿起我的包,转身就走。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身后传来我妈气急败坏的尖叫:“陈静思!你这个不孝女!你给我站住!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
我隔着门板,清晰地对里面说了一句:
“妈,水端不平,会洒的。洒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说完,我拉开包间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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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告别
走出饭店,外面已经华灯初上。冷风一吹,我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我直接按了关机。
世界,再一次清净了。
我没有立刻回我租住的公寓,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变幻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形状,像一场盛大而虚无的梦。
我以为我会哭,会崩溃,会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虫一样蹲在路边痛哭流涕。
但没有。
我的内心,出奇地平静。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巨大伤痛的轻松感。就像一个背负了三十年沉重枷锁的囚徒,在用自残的方式挣断锁链后,虽然遍体鳞伤,却终于获得了自由。
我走过一个广场,看到一群孩子在追逐嬉戏,他们的父母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那一刻,我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酸楚。我也曾幻想过,拥有那样温暖的、无条件的爱。
但现在,我不再幻想了。
有些东西,生来就没有,强求不得。与其在无望的期待中反复凌迟自己,不如亲手斩断那份虚假的念想。
我走到江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江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走了我眼角最后一丝湿意。
我掏出手机,开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来自我妈、我爸和陈磊。还有几条我妈发的短信,内容无非是咒骂、威胁,说要到我公司去闹,要让我身败名裂。
我看着那些恶毒的字眼,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愤怒了。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把他们的号码,一个个地,全部拉黑。然后,我给我爸单独发了一条信息:
“爸,对不起。但我别无选择。这些年委屈您了。以后您自己多保重。如果妈真的来闹,我会报警处理。这是我的底线。”
发完这条信息,我删除了关于他们的一切联系方式。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做完一场大型手术的病人,虚弱,但知道自己正在走向康复。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那个小小的,租来的公寓,从今天起,就是我唯一的家了。
回到公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我加了两个荷包蛋,几片青菜,就像我无数次加班晚归后做的那样。
吃着面,温热的食物抚慰着我冰冷的胃,也仿佛在一点点修复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突然想起,我妈也曾在我小时候,为我煮过这样一碗面。那是在一个下雨天,我发着烧,她抱着我,一口一口地喂我。那时的她,眼神里满是心疼和爱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爱,被“儿子”、“香火”、“长孙”这些东西,一点点侵蚀,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我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了。
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缘分尽了,就该体面地告别。
吃完面,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一夜无眠的疲惫感袭来,我却毫无睡意。
我打开手机,重新看起了房产信息。
这一次,我不再焦虑,不再急于证明什么。我只是平静地,为自己挑选一个未来的栖身之所。
我要买一个带阳台的房子,种满我喜欢的花。
我要买一个有大窗户的房子,让阳光可以肆无忌惮地洒进来。
我要买一个离公司近一点的房子,这样我就不用每天在拥挤的地铁里耗费太多时间。
我的钱,是我的血汗,不是弟弟的垫脚石,更不是母亲偏心的资本。它应该用来构筑我自己的幸福,我自己的未来。
看着看着,我终于感到了困意。在彻底睡去之前,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陈静思,从明天起,为你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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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一碗水
和家人决裂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我妈并没有真的来公司闹。或许是我爸拦住了她,或许是她也知道,撕破脸对我这个唯一的“长期饭票”没有任何好处。他们只是通过各种亲戚的口,向我传递着他们的愤怒和咒骂,说我冷血,不孝,白眼狼。
对于这些,我一概不予理会。我换了手机号,除了几个最好的朋友和公司同事,谁也没有告诉。我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世界里。
起初的几个月,我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感到一阵尖锐的孤独。那种被至亲抛弃的痛楚,像一根扎在骨头里的刺,时不时地隐隐作痛。但我没有再哭,也没有再回头。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生活中。我开始学着爱自己。
我用原本准备付首付的钱,给自己报了瑜伽课和烘焙课。在舒展身体和揉捏面团的过程中,我内心的褶皱也仿佛被一点点抚平。
我不再为了省钱而亏待自己的胃,开始研究菜谱,为自己做精致的一日三餐。
我买了一直想买但舍不得买的单反相机,在周末的时候,去城市的各个角落,记录那些被我忽略了许久的美好。
我的生活,因为这场决裂,反而变得丰盈和饱满起来。我的脸上开始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同事们都说我最近气色好了很多。
半年后,我用一笔新的项目奖金,加上之前的积蓄,在一个离公司不远的新小区,付了一套小户型的首付。面积不大,六十平,一室一厅,但有一个我梦寐以求的朝南大阳台。
签下购房合同的那一刻,我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拿到新房钥匙那天,我没有请任何人,一个人走进了那个还满是水泥灰尘的毛坯房。阳光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框,暖洋洋地洒在我身上。我张开双臂,在空旷的房间中央,缓缓地转了一个圈。
这里,将由我亲手打造成我想要的样子。墙要刷成米白色,地板要用原木色,阳台上要种满月季和多肉。
就在我规划着未来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迟疑而苍老的声音。
是爸爸。
“静思……你还好吗?”
“我很好,爸。”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听得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妈……前几天住院了,高血压犯了。你弟弟……你弟媳妇怀孕了,没人照顾她,就请了个护工。”
我的心抽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那天在医院,她跟我说……她说她后悔了。”爸爸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她说,她没想到,养儿……真的不能防老。你弟弟和他媳妇,一天到晚只想着那套租出去的房子什么时候能卖掉,换个更大的。她躺在病床上,连口热水都没人给倒。”
我静静地听着,眼前浮现出我妈那张总是盛气凌人的脸,如今会是怎样的落寞。
“静思,爸知道对不起你。你要是不想回来……就不回。爸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泪水终于决堤。
我哭,不是因为心软,也不是因为同情。我只是在为那份再也回不去的,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母女亲情,举行一场最后的葬礼。
我不会回去。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我明白,那碗被端歪了的水,洒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弥合。
擦干眼泪,我看着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但我不会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将是我自己最坚实的依靠,是我自己最温暖的港湾。
那个叫陈静思的女孩,终于学会了,如何为自己端平那一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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