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民国大总统徐世昌褒书

【邳州美文选读】

程荣华

【作者简介】　

　徐世昌（1855—1939）字卜五，直隶天津（今天津市）人。光绪进士，翰林出身，清末历任东三省总督、军机大臣等职，颇得袁世凯器重，民国三年（1914年）出任北洋政府国务卿。1918年10月当选大总统，1922年6月通电辞职，退隐后至天津租界，以诗书画自娱。虽不在政坛，但对日寇深恶痛绝，他一再对身边的人及来访者说：“大敌当前，国内应团结协作，一致对外，方可挽救民族危机。”一生编书、刻书三十多种，能诗、能书、能画，有《归云楼题画诗集》存世。

【题解】

　　民国大总统徐世昌颁赠邳州寿母孙丁氏褒书，收入《邳州历代文选》（程荣华、田秉锷编，大众文艺出版社2003年出版）附录于《孙寿母赞》（作者窦鸿年），录自邳州市炮车镇孙丁氏“孝德永彰”碑。褒书赠于民国七年（1918年）农历九月，徐世昌就任大总统之时；碑立于民国九年（岁次庚申）孟冬之月上浣（公元1920年农历十月上旬），原在堰头村南路侧，因沟洫浸塌危及墓碑，墓与碑遂迁至老堰头村北（今属炮车镇墩集村）。此碑至今保存完好，正面上方刻徐世昌褒书全文，下方为徐世昌题赠“孝德永彰”四个大字，碑阴即为窦氏《孙寿母赞》，窦毓埙（窦鸿年侄子）书丹，端方工整，清晰可见。

大总统徐世昌赠孙寿妇褒书

　　乳姑尽孝①，山南增列女之光；反老还童②，海上著神仙之望。鲁侯燕喜③，寿母长生兼而有之，难乎选已④。尔孙丁氏，乃江苏邳县人，孙振英之妻，姆教夙娴⑤，女宗共仰。鹿车在手⑥，行妇道而抱瓮汲长⑦；鸠杖扬辉⑧，膺老福而环阶起舞。织储家之草席⑨，养志奉亲；餐郦井之菊花⑩，延年益寿。具此美意，宜乎崇褒。於戏（11）！鱼羹姜妇（12），腾广汉之贤声；酒进麻姑（13），奏霓裳之法曲（14）。昭兹茂典（15），俾尔炽昌。

　　中华民国七年九月

　　（荣典之玺）

　　　　【注释】

　　①乳姑：以乳汁喂养婆婆。姑，婆。典出《二十四孝》中“乳姑不怠”的故事。唐崔山南（名琯，官至山南西道节度使，人称“山南”）的祖母唐夫人，用自己的乳汁喂养年迈无齿的婆婆长孙夫人，坚持多年不懈。这一行动感动家族，长孙夫人临终祝愿唐夫人未来也能得到同样的孝敬，后来山南果然也像曾祖母长孙夫人所叮嘱的那样孝敬祖母唐夫人。

　　②反老还童：反，今作“返”。故事出自葛洪《神仙传》。淮南王刘安年轻时喜欢求仙之道，封淮南王后，四处寻求长生不老之药。有八个老道士来访，刘安却不相信老道士的防老之术，八个老道士摇身一变，变成童子。

　　③鲁侯燕喜：鲁侯，春秋时鲁国国君，此指僖公。燕，通“宴”。燕喜，宴饮喜乐。《诗经.鲁颂》：“鲁侯燕喜，令妻寿母。”（为妻子的美德和母亲的长寿祈福）

　　④已：语气词。这里表确定语气，相当于“了”字。

　　⑤姆教夙娴：姆，古代以妇道教育女子的女师。姆教，女师传授妇道于女子。夙娴，夙德娴淑（早成之德，文静善良）。

　　⑥鹿车在手：意即“挽鹿车”，源自鲍宣与妻子桓少君的故事。《后汉书.列女传》谓鲍宣尝就少君父学，父奇其清苦，以女妻之。妻乃与宣共挽鹿车归乡里，拜姑完毕，提瓮出汲，修行妇道，邻邦称之。鹿车，鹿拉的车子，古代的一种简陋的小车。

　　⑦抱瓮：典出《庄子》“抱瓮灌园”（抱着瓮汲水浇灌菜园）。汲长（cháng）：汲深，从深井里汲水。

　　⑧鸠杖：杖头刻有鸠形的拐杖。史载，清代帝王举行“千叟宴”，“各赐鸠杖”。

　　⑨此句用“储范织席”之典。据旧时女子德育课本：明代有义士储福，其妻范氏守节尽孝。家境贫穷，她到溪边洗衣，见有席草生长，便割席草织席卖钱奉养婆婆。婆婆死后，又为婆婆守墓，八十多岁寿终。此后再也不见溪边席草生长。

　　⑩《后汉书.郡国志》：南阳郦县北有菊水，其旁全是菊花，水极甘馨。谷中三十家饮用此水，多为上寿。此处菊径短，花大，食之甘美。

　　（11）於戏：同“呜呼”，感叹词。

　　（12）鱼羹姜妇：源于《二十四孝》中“姜诗孝亲”的故事。姜诗，东汉时广汉雒县（今四川德阳县孝泉镇）人，幼年丧父，与母相依，其妻庞氏因慕孝德嫁入。夫妻每日步行六七里取江水奉母，孝行感动天地，家中涌泉跃出鲤鱼，取做羹供母。姜母眼疾痊愈。姜诗被举孝廉，任江阴令，有姜公祠。

　　（13）酒进麻姑：源自葛洪《神仙传》中“麻姑献寿”的故事。麻姑，在江西省南城县麻姑山修炼成仙，麻姑山有十三泉，麻姑用泉水酿灵芝酒，十三年乃成，她带着灵芝酒去瑶台为王母祝寿。

　　（14）霓裳之法曲：霓裳，《霓裳羽衣曲》略称。《霓裳羽衣曲》为唐代著名法曲（法曲，古代的一种乐曲，因用于佛教法会而得名）。

　　（15）昭兹茂典：明白地宣布褒书。昭，昭布；茂典，盛美的典章，借指褒书。兹，代词，相当于“此”。另解，兹，同“哉”。兹、哉，古代同声通用。《诗经.大雅.下武》：“昭兹来许，绳其祖武。”（昭，昭示，显耀。光辉照耀后来的继承者。）

　　　　【解读】

　　民国之初，北洋军阀建立的北京政府，又称“北洋政府”。1912年（民国元年）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就任民国临时大总统，标志北洋政府的建立；1928年6月，张作霖退出北京，北洋政府终结。北洋政府期间产生过五个大总统，一个临时执政，这是在“民主”的旗帜下实行封建军事独裁的政府，直、皖、奉三派军阀混战，谁胜谁执政。

　　徐世昌，北洋政府第四任大总统，其人虽有“北洋军师”之称却无兵权。北洋政府历任大总统中以徐世昌的文化底蕴深厚，文人色彩也最浓，故有“文人总统”之称。在任三年多，他的政绩除了推动南北议和，拒签巴黎和会对德和约之外，就是为寿母、节妇题赠褒词甚多。

　　北洋政府出现过两次复辟帝制的闹剧，一次是袁世凯，一次是张勋；徐世昌出身翰林，又曾是清廷重臣，此时虽是民国时代，政府文牍中的仿古、复古现象不足为奇。徐世昌题赠孙氏寿母的褒书（下称“褒书”），全然仿照清廷封赠之类诰命的体例与写法，使用骈体文，几乎处处用典。

　　骈体文的句式以四、六句为常见。褒书开篇，“乳姑尽孝，山南增列女之光；反老还童，海上著神仙之望”，即为两个“上四、下六”句式组成的对偶。两个句式分别用典，前者用《二十四孝》中“乳姑不怠”的故事，故事以女性为主角，所以说崔山南（男性）的孝行为列女增添了光彩；后者用葛洪《神仙传》中“反老还童”的故事，显示道术可以长生，后来八个老道士成为海上仙山有声望的神仙（所谓“望士”）。“鲁侯燕喜”源于《诗经》，“寿母长生兼而有之”则是承前，“寿母”承接“乳姑不怠”，“长生”承接“反老还童”，两种情况“兼尔有之”，若是仿效“鲁侯宴喜”而举办寿宴（清朝皇帝屡次举办“千叟宴”），那就很难从二者之中遴选了。

　　“尔孙丁氏”以下，以第二人称直指授予的对象。这也是帝王封赠之类诰命常用的写法。“尔”字，这里用为第二人称，相当于“你”，《小尔雅.广诂》曰：“尔，汝也。”尔，汝，常用为尊于卑、上于下之通称。“姆教夙娴”，说明孙丁氏早年受到良好的教育，养成善良的品德，为女界所共仰。

　　按照常规，接下来应该陈述授予者（孙丁氏）的孝德义行，褒书的内容重点也应在此。褒书却不是直白地陈述，而是引用典故委婉含蓄地表达，句式对偶也有所变化。此处用两组对偶句式：

　　一是两个“上四、下八”句式组成的对偶，“鹿车在手，行妇道而抱瓮汲长；鸠杖扬辉，膺老福而环阶起舞。” “鹿车在手”，用《后汉书.列女传》鲍宣与妻子桓少君共挽鹿车归里的故事，表明孙丁氏与丈夫孙振英在乡村共守贫苦生活，“抱瓮汲水”（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修行为妇之道，孝德卓著。“鸠杖”为帝王所赐之物，“扬辉”，熠熠生辉，此句意思是说，孙丁氏不仅享有恩赐的荣光，而且享受天伦之乐，“环阶起舞”，暗用“老莱子娱亲”的故事，说明老而有福。

　　一是两个“上六、下四”句式组成的对偶，“织储家之席，养志奉亲；餐郦井之菊花，延年益寿。” “织储家之席”，用的是“储范织席”的典故。古人谓“上孝养志”，“养志”就是奉养父母能顺其意志。“人存善念，天地佑之”，所以孝妇能够长寿。“餐郦井之菊花”，苏辙有诗曰：“南阳白菊有奇功，潭上居人多老翁。”孙丁氏尽孝翁姑未必有此优越条件，此句意在表明孙丁氏能尽其力，含辛茹苦，改善生活条件，使公婆得以延年益寿。

　　“具此美意，宜乎崇褒”，总括前文，孙丁氏具备如此美好的情意，应该受到崇敬和褒奖。

　　“於戏”以下，又是一层意思。“於戏”，也是帝王封赠之类诰命常用的感叹词，或嘉其美，或伤其悲。以下又是一组“上四、下六”句式的对偶，“鱼羹姜妇，腾广汉之贤声；酒进麻姑，奏霓裳之法曲。”对仗工整，文词优美。“鱼羹姜妇”，词序应是“姜妇鱼羹”（姜诗妻子庞氏制鱼肴以飨婆婆），鱼羹就是鱼汤，典出《二十四孝》中“姜诗孝亲”的故事。“酒献麻姑”，词序也应是“麻姑献酒”，典出葛洪《神仙传》中“麻姑献寿”的故事。姜妇与麻姑，贤名传颂千古，褒书借用二则故事，意在表示举行盛典，奏响乐曲，宣告褒书，必将使尔（你）受到鼓舞，使孙氏家族兴旺发达，繁荣昌盛。褒书最后“昭兹茂典，俾尔炽昌”二句，大意即在于此。

　　2025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