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氮罐里躺着一位妻子,罐外站着一位丈夫,中间隔着零下196度的八年时光。
桂军民贴近那个比他还高的不锈钢液氮罐,屏幕显示:零下190.6摄氏度。罐内倒置着的,是他已经“睡”了八年的妻子展文莲。
他不会用“死”形容她,只说她是“睡着了”,睡到医学能攻克肺癌的那一天。临近中元节,他买了两束菊花,一束放在妻子墓碑前,一束摆在这个冰冷的液氮罐旁。墓碑象征传统的死亡,液氮罐则代表未来的复活可能。
这是中国首例本土冷冻人的现实图景——一个普通家庭被推入科学与伦理的聚光灯下,承受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医院病房里,桂军民凑近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妻子,在她耳边轻声问:“如果让你先睡一觉,你觉得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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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文莲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短暂的点头,让桂军民在妻子因肺癌生命垂危之际,做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决定——将她的身体完整冷冻起来,等待未来某天复活。
这个决定的背后,是一个男人对失去的极致恐惧。
桂军民的父亲一年前刚去世,还没缓过来的他恐惧再次失去。眼看着妻子大多数时候都在昏迷,肌肉持续萎缩,人枯瘦得脱了相,要靠各种药物维持生命体征,他意识到,人体冷冻是唯一能拒绝失去她的路径。
在展文莲住院期间的一个凌晨,桂军民在医生办公室偶然看到一本书《永生的期盼》,书中提出了“冷冻人”计划。
这个还在试验中的医学计划击中了他的心。
更巧的是,他还发现了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的宣传手册,该院正试水人体冷冻技术,与展文莲接受治疗的山东大学齐鲁医院有合作。
对一个即将失去挚爱的男人来说,这仿佛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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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主动掌握我们之间的这些事,我们不需要接受哀伤。”考察数月后,桂军民敲定主意,以遗体捐献的名义,将妻子交由银丰研究院冷冻三十年。
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妻子健康时就有过遗体捐献的想法。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冷冻手术失败,再将妻子的遗体火化。
凌晨时分,桂军民授意儿子做了一件“残忍的事”——亲手拔掉了母亲展文莲的呼吸面罩。
桂军民打心底里觉得亏欠儿子,但他考虑要将放弃治疗和接受冷冻的最终决策权交到儿子手里。否则,万一以后儿子因此恨他,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被停止供氧约半个钟头,展文莲悠悠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呼吸停止,心电图拉成一条直线。医生宣布展文莲临床死亡,守候了十几个小时的临床响应专家立即介入。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理论上,当人停止呼吸和心跳后,大脑缺氧耐受时间极为短暂。一旦超过这个时间,大脑皮质细胞就会因缺氧出现不可逆转的损伤。
医疗团队需要立即通过体外心肺复苏设备,维持大脑及机体的供血与供氧,防止身体细胞进一步损伤。
展文莲被迅速送往银丰研究院低温医学研究中心。人体低温保存灌流手术持续近五十五个小时。
那五十五个小时,桂军民过得异常煎熬。他回家等手术结果,睡也睡不着,就哇哇大哭。
他害怕展文莲在手术台上会被开膛破肚,“我当时要求,我必须要看见她手术后是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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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医疗团队用冷冻保护剂置换展文莲体内的血液,让细胞内外的水分从液态均匀地变为固态,且不形成冰晶,这个过程称为“玻璃化”。
冷冻人体装进液氮罐前,桂军民透过玻璃墙,看到了一个躯体完整的展文莲。她躺在那里,像睡着了,“很安详,很滋润,只是体型缩小了一点。”
这一幕,给在场的亲属们留下一种难以磨灭的印象:展文莲还活着。
多年过去了,储存展文莲的容器被标记为“一号罐”。
里面零下196度的液氮让时间趋于静止,也让一个普通家庭与科技创造永生的念想紧密相连。
桂军民的生活在等待中悄然改变。
他老了,上过两次手术台;身边多了个女友,一个被他形容为“永远不可能取代展文莲”的存在;他有了羞于提及的心思——那份对于妻子复活的信念,好像慢慢松动了。
“我现在有点头大了,猴年马月能让我看见展文莲复活。”他坦言。
桂军民的儿子桂嘉源,经常闪回到那个凌晨,他亲手拔掉母亲呼吸面罩的那一刻。
第一次听父亲提起人体冷冻时,桂嘉源不完全理解,但表示支持。“说一千道一万,最终只有火化和冷冻两条路可以走,你能选择的就只有这一个,冷冻总比一把火烧了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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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文莲的人体冷冻协议,签了三十年。她五十三岁的妹妹说,要努力再活三十年,等展文莲回来。
但全球范围内,尚无成功复苏先例。这更像是一场基于信念的赌博。
桂军民跟儿子叮嘱,等以后自己老了,也要装进液氮罐冷冻保存起来。否则,展文莲一个人苏醒后,世界已经翻天覆地,“我得陪在她身边,要不她一个人怎么适应。”
那现在的女友呢?桂军民摆摆手,“不管她,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人体冷冻术听起来像是科幻小说的情节,但其实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心理学教授就成为全球首例冷冻者。
这门技术绝非简单“冻冰棍”。
人体内超过一半是水,结冰形成的尖锐冰晶会戳破细胞。早年技术粗糙时,就曾出现过冷冻者身体开裂、组织腐烂的惨状。
现在主流的“玻璃化技术”才解决了这个难题——用高浓度保护剂替换水分,配合极速降温,让身体变成无定形的“玻璃态”,既不损伤细胞,又能暂停新陈代谢。
但这门技术至今仍充满挑战:冷冻保护剂有毒性,复温时温度不均可能让组织开裂,而且目前还没有任何哺乳动物被长期冷冻后成功复活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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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界一直在寻求突破。近期有硅谷初创公司研发出超高速电磁复温技术,还成功让冷冻后的大鼠神经恢复了电信号。
技术的迭代发展让人体冷冻早已不是“瞎冻”,而是一场集合了生物学、工程学的精密探索。
有人觉得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未来科技的奇迹;也有人认为这是对生命的敬畏,就像桂军民说的:“总比一把火烧了强,就当她在那里睡觉。”
当媒体纷纷报道这个“爱情童话”时,故事的复杂性才逐渐浮出水面。
在等待展文莲复活的日子里,桂军民的生活发生了些变化。他老了,身边多了个女友,一个被他形容为“永远不可能取代展文莲”的存在。
这种情感的复杂性,是多数浪漫化报道不愿触及的灰色地带。
如果说,冷冻妻子让桂军民陷入一场漫长的战役,那儿子就是战场上的同盟。听到有人评判桂军民走火入魔,儿子桂嘉源会忍不住替父亲反驳,声明“这是我们俩一起作的决定”。
可两人独处时,很少提起展文莲。展文莲离去之初,儿子常常失眠。桂军民也是如此,父子俩都能看出彼此的脆弱与空虚。
桂军民确实还会惦记。他眼巴巴等着出现突破性进展,又估计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奇迹。
他劝自己接受现实,命运将他推向哪一步,就到哪一步。他想,展文莲的身体能被完整保存,或许未来,科学家可以通过脑机接口提取她的记忆,再塑造出新的人。
只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新的展文莲怎么认出他,是个问题。
目前全球近五百例冷冻人中,无一体成功复苏。人类对冷冻生命体的想象,最初来源于自然界中一些物种的冬眠或低温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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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物学家发现,一些生物在低温情况下可以长期保持活性。水熊虫可以在零下二十度沉睡三十年后解冻复苏;北美树蛙全身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水分被冻成冰后,能维持四周甚至更久,到了春天再苏醒。
但人类不是水熊虫,也不是树蛙。从冷冻到复活,之间有着技术上的鸿沟。
液氮罐外,桂军民偶尔会放展文莲爱听的老式情歌,跟着掉眼泪。罐内,展文莲的头部被优先保护在零下190.6摄氏度的低温里。
目前全球最久的“冰人”已沉睡近六十年,他们能否等到解冻复活的那天,没人能给出答案。
有人觉得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未来科技的奇迹;也有人认为这是对生命的敬畏。
你认为,这场用低温对抗死亡的尝试,这场跨越时空的“等待”,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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