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昀 | 撰文
王晨 | 编辑
近日,一款常备药的涨价问题在社交媒体上引发讨论。
西力欣,也就是GSK的头孢呋辛酯片,在线上药店的价格被顶到了每盒400元左右。“去年年中30块,今年2月80块,3月150块,5月180块,7月280块,如今来到了400块!”一条帖子记录了这款药物一年以来失控的价格变化。
这款原研二代头孢,从2019年以来就再也没出现在公立医院的集采名单里。根据摩熵医药数据,集采落选之后,西力欣在药店零售额并不是一味下降:2020-2022年增长近一倍,2023年回落之后,在2024年又迎来上扬。
但即使在药店卖得不错,GSK依然在2024年宣布此药不再供应中国市场。从此,货源成了代理商和“囤货党”的天下,药价被一再炒高也在预料之中。
这次讨论,成了“原研药集体退出并涨价”大潮中的一环。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其它原研药身上:降压药活络喜在电商平台的售价,比过去翻了一倍;免疫性疾病用药赛能也从30块钱一盒,涨到了如今的100左右。
上个月,国家药监局发布公告,正式“因申请注销”80个药品注册证书。其中,超过55%的产品来自外资药企或中外合资企业。这也意味着,许多MNC出于战略考量,正在停止在华生产和销售部分公司产品。
尽管现象背后,有集采的挤压作用;但同时,也体现了企业在压力面前的主动选择。
首先,很多药品在退出院内市场后依然有生路,西力欣就是一例。MNC的放弃有其它原因。
一名在外企工作多年的人士提到,零售和电商的销售网络,需要MNC在华团队重新搭建。“是两套逻辑,院内面向医生,院外面向消费者。”
而如果不作为,那基本就是坐等淘汰。“他们的药一旦从院内市场出来,就很难卖,因为投入资源不再匹配。价格高低更多是结果,而不是主动策略。”“本质上也是一种优胜劣汰。”上述外企人士总结到。
其次,药品退出并不意味着企业退出。
去年,各MNC在华表现整体不错。罗氏增长6%、诺和诺德销售增长13%、阿斯利康增长11%、礼来增长9%。诺华更是交出了增长21%的满意答卷,依靠的一部分是自费市场,另一部分是创新产品——其创新药siRNA超长效降脂药乐可为虽然经历国谈降价,但依然在国内卖出了近40亿的好成绩。
由此来看,集采、药品涨价、企业退出之间,虽然有关联,但不能直接画等号。
老药不如新药,保收不如增长
MNC的在华战略有千千万,但有一条是共通的:业务重心和资源投入都在向新药倾斜。
一位外企的在华销售人员表示,外资药企每年制定新财年计划时,都会区分“核心产业/产品”和“非核心(非策略)产品”。而所谓非策略产品,不仅不被重点推动,甚至被有意边缘化。
以文章开头提到的头孢呋辛酯为例,这类药品在外企的体系中被定义为“非策略产品”。总部不会为此分配过多预算,也不会给中国区团队定严格的KPI。换句话说——它的存在意义,只是维持最低限度的供应与品牌可见度。
价格上涨,也不是策略性行为,而是“自然的市场选择”,在这种情况下,“谁手上有货,货又稀缺,自然就涨价了。”
更深层的逻辑在于:外企并不希望这些产品影响核心产品的销售节奏。
一旦产品退出核心战略范围,次年很可能“停排产”——中国市场从此不再是重点。
因此,头孢呋辛酯这列产品涨价的根本原因,在外企战略上,并非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制定高价,而是“非战略产品”的定位决定。
这种趋势并不只发生在中国市场。在2010s左右,跨国药企的普遍玩法还是进行药品的生命周期管理,强化blockbuster维持期。而如今,除了专利悬崖导致的盈利塌陷以外,全球都在进行的医保制度与支付端改革给老药以重创——美国的药价谈判、欧洲的HTA都让那些能找到替代品的原研药不再吃香。
而在中国,集采后部分药物在价格上失去竞争力。阿斯利康的心血管老药,比如如波依定、倍林达就面临过这类危机。公司评估后并未建立独立零售通路,转而把资源集中在未集采的创新药,如达格列净、恩格列净等。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诺华身上。高血压老药代文在集采后降价剧烈。诺华尝试在部分城市通过药店保持原价供应。但渠道维护成本高、销量不成规模,还要防止“倒货”。于是,2022年后,诺华逐步削减心血管原研的院外销售团队,转向创新药与罕见病渠道。
而最终结果就是:在零售端老药几乎消失,MNC大多靠创新药维持增长。
另一名在外企工作的人士提到,作为MNC中国区的员工,只能根据战略目标进退。在制定新财年的计划时,就会区分出核心产品和非核心产品,再安排排产计划。“无外乎对股价和市值负责。”而如今的资本市场,又偏好新药的驱动力。因此一般老药都会落入非核心产品之列。
“这些外资药企的逻辑是:非核心产品价格高、货少,也不在意销量。甚至会出现一些极端情况:有些非核心产品虽然有货,但他们也不希望销量太大。非策略产品卖太好,反而说明战略产品没卖好,也没给资源、没预算,那就是体系上的问题。”
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像西力欣这样的药物在院外依然有广阔市场,但公司依然选择了割舍。因为背离了战略目标,所以“根本不想花时间在上面”。
上述外企员工也提到,和其他地区相比,中国市场在MNC总部心中有不同的战略价值。“对于欧美市场,保收很重要。但在中国,总体增速大过一切。”一个是利润中心,一个是增长引擎,只有两个要素都具备才能支撑MNC的完整叙事。
因此,和一般人所认为的“集采后药品利润受损所以退出”的猜测不同,大部分MNC在衡量中国区绩效时,比起总营收更关注“核心创新产品增长率”这一指标。
同样的集采,不同的命运
在搞懂外企的逻辑后,便能更理解集采对MNC的意义。
对于国内很多药企而言,集采的选择题意味着“以价换量”。如果不主动妥协,那很可能会被市场完全甩出。但对于外企而言,集采并不是必要选项,“妥协”也有更多战略含义。
“外企在中国运营,需要政策信任。很多MNC都会选择牺牲几个老药,参与集采来表达一种合作姿态,来换取它们的新药审批等政策便利。”上述外企员工提到。大部分被牺牲,都是即将或已经面临仿制药竞争的老药。“即使没有集采,这些药品也没有太大增长空间了。”
因此,也能看到这样的普遍现象:一款原研老药在参与了一两年的集采之后退出,并在中国渐渐消失。比如拜耳的拜唐苹,这款1994年就进入中国市场的降糖药,在2020年参与第二批国家集采,一举拿下16个省份的采购份额。两年后,合约陆续到期,在各省集采续约名单中,均未见拜耳身影。随着其退出,也曾发生过市场涨价抢购现象。
这其实是一种遵循药品生命周期的自然结果。只是集采加速了这一过程。
对MNC而言,与其在低价竞争中消耗资源,借着集采契机换取政策好感,及时抽身,将研发、生产、渠道资源集中到专利期内的创新药、高潜力品种上才是明智选择——比如诺华聚焦的核药领域、礼来的GLP-1类药物、罗氏的眼科双抗等,这些才是外企在中国的“根基”。
当然,也有外企主动将新药纳入国谈。这种情况基本发生在创新频发、各大药厂正在进行高质量竞争的领域。
对于高价的新药,MNC常常面临中国市场的覆盖障碍。因此,接受较大的降价折扣以换取进入医保目录、医院使用体系、院外渠道覆盖,也是一种战略选择:即使毛利率下降,也换得体量、渠道、市场存在感。尤其是在肿瘤领域,随着来自中国的创新药竞争者越来越多,外企必须做出符合中国患者经济情况的价格调整。
“其实很多人对于原研药退出中国的焦虑,都是集中在老药上,而不是新药。”上述外企人员说到,“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也说明,外企原研药在中国消费者心中的重量,主要来自于多年的口碑和品牌效应,而不是创新能力上。”
药品价格逻辑的重构:从原研溢价到创新挤压
过去十年,中国药价经历了剧烈的重构。前列腺癌等重磅疾病用药,从早年的五十万元一疗程,到十几万元,再到如今患者自费仅需几千元一个疗程。医保谈判、国产替代、集采降价,共同推动了一个时代的“药价重构”。
其中,价格重构包含创新挤压、部分原研药去溢价化。
然而,当价格进行重构,新的问题开始浮出水面:在这个“后溢价时代”,谁还能在中国药品市场里生存?
一位药企从业人员表示,:“在大多数老百姓心里,其实不懂什么叫原研药,只知道进口药。”
在过去十年,国产药的临床疗效不断提升,但在部分患者和医生的心中,进口药仍被视为“更可靠”“更安全”。这种心理溢价,构成了中国药品市场长期存在的“信任鸿沟”。
即便国产药进入医保、价格更低,一部分患者仍愿意为“进口”二字支付额外溢价。于是,市场形成了两极格局:院内市场:走医保、用低价药;院外市场:走线上渠道、维持高端品牌。
在新的市场结局下,一部分有成熟经验的药品代理商在人们的心理需求之上,找到了新的销售利润增长点。
“现在反倒是一些原研药,有货就能赚钱。”一位药品代理商表示。在他们看来,一些外企不再重点推进、减少资源投入的“原研药”,反倒成了药品代理的新的增长点。
欢迎添加作者交流:
李昀:liyun940820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