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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休工资7500,花2300买盒茶叶,儿子大骂,我停了房贷,她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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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盒茶叶是周二下午到的。

快递员打来电话时,我正戴着老花镜,给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擦叶子。

一片一片,用湿润的软布,像抚摸一件珍宝。

慧兰生前最喜欢这盆花,说它沉静,不张扬,叶子厚实得像个君子,能守住一个家的安宁。

电话铃声把我的思绪拽了回来。

我下楼,签收,抱着那个半米长的硬纸箱,一步步挪上三楼。

箱子不重,但我的腿脚不利索了,走几步就得歇一歇,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

回到家,我把箱子放在客厅的地板上,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划开封箱胶带。

里面是厚厚的泡沫填充物,像一团团洁白的云。

我把它们掏出来,终于看到了那个深红色的木盒子。

盒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摸上去温润光滑,带着一股淡淡的木头香气。

盒盖上刻着几株兰草,线条流畅,风骨卓然。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几株兰草,仿佛能感觉到刻刀在木头上游走时的力道和温度。

这茶叶,叫“空谷幽兰”。

产自武夷山深处的一小片野茶林,一年只产那么几斤。

我是在一个老茶友的微信群里看到的,有人晒了图,说了几句品后感,说那茶汤入口,像是把整个山谷的清晨都喝进了肚子里。

我当时就动了心。

不是因为那茶有多金贵,而是因为那个名字,“空谷幽兰”。

慧兰的名字里,就有一个“兰”字。

她人也像兰花,清雅,安静,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馨香。

我打开木盒,里面是两个小小的锡制茶叶罐,罐身上也刻着兰草。

我拧开其中一个,一股清冽的、带着岩石和青苔气息的茶香,瞬间就钻进了我的鼻腔。

那香味很霸道,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客厅,连带着那些陈旧的家具,都仿佛被这股香气洗涤了一遍,变得清新起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慧兰。

她穿着那件白色的棉布裙子,站在阳台上,微笑着看我,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

“老张,又在发什么呆呢?”她会这么说。

我摇摇头,把脑子里的幻象甩出去。

人老了,就爱胡思乱想。

我把茶叶罐重新盖好,放回木盒,然后把整个盒子摆在了电视柜最显眼的位置。

那里原来放着一个水晶花瓶,是儿子张鸣结婚时,亲家送的。

我把它挪到了旁边的角落里。

做完这一切,我心满意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木盒子,心里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就像一件惦记了很久很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

这茶叶,两千三百块。

花了我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退休金。

我的退休金是七千五,在咱们这个三线城市,算是不错了。

张鸣和他媳妇小丽的房贷,每个月五千二,是我在还。

这事儿,从他们结婚买房那天起,我就主动揽过来了。

我说,你们年轻人压力大,孩子将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房贷我来,你们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行。

张鸣当时挺感动的,抱着我,眼圈都红了。

他说,爸,等我将来升职加薪了,这钱我一定还您。

我说,傻小子,父子之间,说什么还不还的。

所以,扣掉房贷,我每个月能自由支配的钱,也就两千三。

买这盒茶叶,基本上是把我这个月的“零花钱”给花光了。

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心疼。

我觉得值。

晚上,张鸣带着小丽和孙子小宝回来吃饭。

小丽在厨房帮我摘菜,张鸣陪着小宝在客厅玩积木。

我哼着小曲,在灶上炖着一锅排骨汤,汤汁翻滚,香气四溢。

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饭菜上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小宝很活泼,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里的趣事。

我一边听,一边给他夹排骨。

张鸣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电视柜上。

“爸,那是什么?”他指着那个红色的木盒子。

“哦,茶叶。”我轻描淡写地说。

“茶叶?什么茶叶用这么大的盒子装?”他有点好奇,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拿起那个木盒子,掂了掂,又打开看了看里面的锡罐。

“这包装看着挺高级啊,哪儿买的?”

“一个朋友推荐的,网上买的。”

“多少钱?”他随口问。

我顿了一下。

我本来不想说的,我知道他肯定会觉得我乱花钱。

但父子之间,撒谎没意思。

“两千三。”我低声说。

客厅里的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小丽停下了夹菜的筷子,惊讶地看着我。

小宝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眨巴着大眼睛,不敢出声了。

张鸣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他把木盒子“砰”地一声放在电视柜上,那声音不大,但砸在我心上,却很重。

“两千三?”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爸,你疯了吗?两千三百块钱买一盒茶叶?你喝的是金子啊?”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酒是普通的二锅头,有点辣,烧得我喉咙发紧。

“您一个月退休金才多少钱?您知不知道现在赚钱有多难?我跟小丽两个人,每天累死累活,一个月到手也就一万多块钱!小宝下学期就要上兴趣班了,一节课好几百!您倒好,眼睛不眨就花两千多买盒破茶叶!”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像一把把锥子,扎在我的耳朵里。

“那钱,是我自己的。”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您自己的钱?您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您帮我们还着房贷,我们是感激您!但您也不能这么糟蹋钱啊!这跟把钱往水里扔有什么区别?”

“我没糟蹋。”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值。”

“值?值什么值?”他气得笑了起来,指着那个木盒子,“就这么个破玩意儿,它能给您养老送终啊?还是能让您长命百岁啊?”

小丽在旁边拉他的胳膊,小声说:“张鸣,你少说两句,爸年纪大了。”

“我少说两句?你看看他干的这叫什么事!我们这边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他倒好,大手大脚!爸,我跟您说,这茶叶,您必须给我退了!听见没有?”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觉得很陌生。

这还是那个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怯生生地喊我“爸爸”的小男孩吗?

这还是那个大学毕业时,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的儿子吗?

什么时候,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满眼都是钱,满嘴都是计较。

我心里的那团火,也“蹭”地一下冒了上来。

但我没跟他吵。

跟自己的儿子吵,多丢人。

我只是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电视柜前,把那个木盒子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我看着他,平静地说:“这茶叶,我不退。”

“你!”他气得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顿了顿,继续说,“从下个月开始,你们的房贷,我也不还了。”

这句话,我说得很轻,但分量很重。

张鸣愣住了。

小丽也愣住了。

整个客厅,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走得那么清晰。

“爸……您……您说什么?”张鸣的嘴唇有些哆嗦。

“我说,从下个月开始,你们的房贷,你们自己还。”我重复了一遍,然后抱着我的茶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把门关上,反锁。

我能听到外面小丽在劝张鸣,张鸣在低声咆哮,然后是小宝被吓哭的声音。

乱糟糟的,像一锅煮沸的粥。

我把木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感觉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气的,是伤心。

我这一辈子,没跟谁红过脸。

在单位,我是出了名的老好人。

在家里,我跟慧兰结婚三十多年,连大声说话都很少。

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跟自己的亲生儿子,闹到了这个地步。

为了什么?

为了一盒茶叶。

可他不知道,那不仅仅是一盒茶叶。

那是我的念想。

是我想了半辈子,欠了慧兰半辈子的一个念想。

我和慧兰是自由恋爱。

那时候,我还是个刚从技校毕业的穷小子,在桥梁工程队当技术员,整天跟着工地跑。

她是我们工地附近一个中学的语文老师,人长得文静秀气,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

我刚从工地的泥地里出来,浑身都是泥点子,狼狈不堪。

她撑着一把淡蓝色的油纸伞,从我身边走过。

风把她的伞吹歪了,露出了她那张干净的脸。

我当时就看呆了。

后来,我找人打听到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在哪个学校教书。

我开始每天在她下班的路上等她,一开始只是远远地看着,后来鼓起勇气,跟她打招呼。

她总是礼貌地对我笑一笑。

再后来,我开始给她写信。

我没什么文采,写的都是大白话,工地上的事,我的理想,我对她的喜欢。

没想到,她竟然回信了。

她的字很漂亮,像她的人一样,清秀隽永。

她说,她喜欢我的真诚。

我们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结婚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

一套单位分的十几平米的单身宿舍,就是我们的婚房。

一张木板床,一个旧衣柜,一张吃饭用的方桌。

连像样的聘礼,我都拿不出来。

我记得很清楚,结婚前一天,我攥着手里仅有的一百多块钱,愧疚地对她说:“慧兰,委屈你了。”

她却摇摇头,笑着说:“我不委屈。只要跟你在一起,住茅草屋我都愿意。”

她说到做到。

婚后那几年,是我最苦的时候。

我跟着工程队,天南地北地跑。

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大半年。

她一个人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公婆,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每次我从外地回来,不管多晚,她都会给我留一盏灯,做一碗热腾騰的面。

我吃着面,她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

她说:“老张,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拼了。”

我那时候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生的活。

后来,张鸣出生了。

家里的开销更大了。

她为了贴补家用,晚上还在家接一些帮人抄写稿件的活儿。

我好几次看到她深夜还趴在灯下,熬得眼睛通红。

我说,别干了,太伤身体了。

她总说,没事,我不累,能多挣一点,就能让鸣鸣多喝一罐好奶粉。

我们的日子,就像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爬。

但我们从来没觉得苦。

因为我们心里有盼头。

我们最大的盼头,就是等我工作稳定了,退休了,我们就去旅行。

去看看那些我们只在书上和电视上看到过的风景。

我们有一个专门的存钱罐,是个憨态可掬的小猪。

每天,我们都会往里面塞一些零钱。

有时候是一块,有时候是五毛。

我们还买了一本中国地图册,每天晚上,她都会翻开,指着上面的某个地方,对我说:“老张,你看,这里是桂林,山水甲天下。我们以后一定要去坐坐竹筏。”

“还有这里,是西藏,离天最近的地方。我们去看看布达拉宫,好不好?”

“还有武夷山,听说那里的茶特别好喝。等你老了,我就每天泡给你喝。”

我总是笑着点头,说好,好,都听你的。

那本地图册,被我们翻得起了毛边。

每一个我们想去的地方,她都用红笔圈了起来。

武夷山那个圈,圈得最重。

因为她爱喝茶。

她说,茶是有灵性的东西,能洗涤人的心灵。

她说,等我们老了,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间小木屋,屋前种花,屋后种茶。

我泡茶,她看书。

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完一辈子。

我以为,我们会有那样的一天。

我拼命工作,从技术员,干到工程师,再到总工程师。

我们的生活,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我们换了三室一厅的大房子,给张鸣请了最好的家教,把他送进了重点大学。

小猪存钱罐,也换了好几个,里面的钱,从零钱,变成了整钞。

眼看着,离我们梦想实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可是,老天爷却跟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病了。

是癌症。

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那一天,天是灰色的。

我拿着诊断书,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我不敢相信,那个温柔善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半天的慧兰,怎么会得这种病?

我不甘心。

我带着她,跑遍了全国所有的大医院。

北京,上海,广州。

我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卖掉了那套我们住了半辈子的大房子。

可换来的,依然是医生们一次又一次无奈的摇头。

最后那段日子,她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化疗的副作用,让她受尽了折磨。

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吃不下东西,吐得昏天暗地。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如刀割。

我无数次地在夜里,跪在病床前,求老天爷,求他把我的命拿走,换她多活几年。

可老天爷,听不见。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床前,从枕头下,摸出那本被她带到医院来的地图册。

她的手,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连翻开书页,都显得那么艰难。

她翻到武夷山那一页,指着那个被红笔圈了无数次的圈,对我说:

“老张,对不起……我可能,陪你去不了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说:“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马上就带你去。”

她虚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听我说完……等我走了,你……你一定要替我去看看。”

“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再去尝尝那里的茶。”

“他们说,最好的大红袍,喝起来,有兰花的香味……”

“你替我尝尝,回来,再……再告诉我,是什么味道。”

她的话,断断续רוב续。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微弱得听不见了。

我趴在她的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答应她,我说,好,我答应你。

我一定去。

我一定替你尝尝那有兰花香味的茶。

她走了以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黑白两色。

我提前办了退休。

我不想再对着那些冰冷的图纸和钢筋水泥了。

我只想守着这个家,守着她留下来的那些东西。

那盆君子兰,那本地图册,那些我们一起看过的书,一起用过的碗筷。

我每天跟它们待在一起,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张鸣怕我一个人孤单,想接我过去跟他们一起住。

我拒绝了。

我说,我住不惯你们那儿,还是自己家自在。

其实,我是舍不得离开这里。

这里有我和慧兰三十多年的回忆。

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她的气息。

我怕我一走,那些气息,就散了。

我答应慧-兰要去武夷山的事,一直没能成行。

前几年,是因为要帮张鸣带小宝。

小孩子离不开人。

后来小宝上幼儿园了,我的腿脚又开始不争气了。

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别说出远门,就是在小区里多走几步都费劲。

我知道,这辈子,我可能都去不了武夷山了。

这成了我心里最大的一个遗憾。

直到那天,我在茶友群里,看到了那盒叫“空谷幽兰”的茶。

卖家说,这茶,就产自武夷山的核心景区,产量极少,采摘的都是野生的古茶树。

最特别的是,它的香气,是一种独特的兰花香。

我看到“兰花香”那三个字的时候,心脏猛地一缩。

我觉得,这就是慧兰在冥冥之中,给我的指引。

我这辈子,去不了武夷山了。

但或许,我可以通过这杯茶,去感受一下那里的山水,去品尝一下她心心念念的味道。

去完成,我对她的那个承诺。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就买下了。

两千三,是不便宜。

但跟我的念想比起来,跟那个承诺比起来,它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些话,我没办法跟张鸣说。

他不会懂的。

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感情,回忆,承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他看来,一文不值。

他只会觉得,我是一个老糊涂,花冤枉钱,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坐在黑暗里,抱着那个木盒子,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了慧兰临走前,拉着我的手,嘱咐我的话。

她说,老张,以后,你要好好生活。

她说,鸣鸣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你要多替我疼他。

可是现在,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第二天,张鸣没有回来。

第三天,也没有。

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

周末的时候,小丽一个人带着小宝来了。

她给我带了一些水果和点心。

她坐在我对面,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开了口。

“爸,您别生张鸣的气。他那个人,就是嘴巴厉害,其实没什么坏心眼。”

我没说话。

“他最近工作压力也大,公司在裁员,他怕被裁掉,整天都提心吊胆的。再加上小宝上学的事,到处都要花钱,所以他对钱这个事,就比较敏感。”

“您看……房贷那个事,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五千多块钱,对我们来说,真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我们自己还,那这个月,我们连生活费都成问题了。”

她的语气很委婉,也很为难。

我看着她,心里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不容易。

张鸣脾气急,她夹在中间,肯定受了不少气。

“小丽啊,”我说,“我不是在跟张鸣置气。”

“我停掉房贷,不是为了惩罚他。”

“我是想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她问。

“人活着,不能只为了钱。”

“有些东西,是比钱更重要的。”

“爸,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啊。我们现在,就是离了钱活不了。”

“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我不是不帮你们。”

“房贷的钱,我每个月,还是会打给你们。”

“但是,是以借给你们的名义。”

“我会记个账,等你们将来手头宽裕了,这笔钱,你们要还给我。”

小丽愣住了。

“爸,您这是何必呢?一家人,还记什么账啊。”

“有必要。”我看着她,眼神很坚定,“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为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长大了,成家了,就应该承担起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

“这个责任里,也包括,赡养我这个老父亲。”

“我不需要他给我多少钱,我只希望,他能有这份心。”

“我希望他能明白,我不是他的提款机。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念想。”

小丽沉默了。

她低着头,搅动着自己的衣角,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

“爸,我懂了。”她说,“我回去,会好好跟张鸣说的。”

那天之后,张鸣依然没有回来。

但我每个月,还是会准时把五千二百块钱,打到他的卡上。

然后,在我自己的一个小本子上,记上一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冬天。

天气越来越冷,我的关节炎也越来越严重。

有时候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开始学着自己泡那盒“空谷幽-兰”。

我买了一套紫砂的茶具,按照网上教的步骤,温杯,投茶,冲泡,出汤。

每一个步骤,我都做得一丝不苟。

滚烫的开水冲下去,茶叶在杯中舒展开来,一股清幽的兰花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茶汤是琥珀色的,清澈透亮。

我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一股暖流,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那味道,很复杂。

有岩石的凛冽,有青苔的甘醇,有山泉的清甜。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像兰花一样的芬芳。

我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着。

我好像看到了武夷山连绵起伏的青山。

看到了云雾缭绕的九曲溪。

看到了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那些倔强的茶树。

我也好像,看到了慧兰的笑脸。

她在对我笑,说,老张,好喝吗?

我说,好喝。

真的有兰花的香味。

每次喝完茶,我都会把茶叶渣捞出来,小心地晒干,装在一个布袋里,放在枕头下面。

枕着那袋茶叶渣睡觉,我好像能睡得更安稳一些。

梦里,也总是能见到慧兰。

有一天,我正在阳台上侍弄那盆君子兰,手机响了。

是张鸣打来的。

自从那天吵架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爸。”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沙哑。

“嗯。”

“您……身体还好吗?”

“还行。”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爸,对不起。”他突然说。

这三个字,让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道歉。

“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跟您那么说话。”

“您买茶叶的钱,是您自己的退休金,您想怎么花,是您的自由,我没资格管。”

“还有房贷的事……您不用再给我们打钱了。我已经跟小丽商量好了,从这个月开始,我们自己还。”

“我们不能再啃老了。我们得自己把这个家撑起来。”

我听着他的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工作……找好了?”我问。

他顿了一下,说:“还没。不过您放心,我一个大男人,还能饿死不成?”

“嗯。”我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那……您保重身体。我挂了。”

“等等。”我叫住他。

“怎么了?”

“周末……带小宝回来吃饭吧。”我说,“我给你们炖排骨汤。”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他带着浓重鼻音的,一个“好”字。

那个周末,张鸣真的带着小丽和小宝回来了。

他瘦了,也憔悴了,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但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跟以前不一样了。

眼神里,少了一些浮躁和戾气,多了几分沉稳和担当。

他给我买了一台新的按摩椅,说我的关节炎厉害,多按按,能舒服点。

吃饭的时候,他主动给我夹菜,给我倒酒。

席间,他提起了那盒茶叶。

“爸,您那茶叶,泡给我尝尝呗?”他笑着说,“我也想知道,两千三的茶叶,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我看了他一眼,也笑了。

我起身,去拿出我的那套宝贝茶具。

我当着他们的面,温杯,投茶,冲泡。

兰花的香气,再一次飘满了整个屋子。

我给他倒了一杯,也给小丽倒了一杯。

张鸣学着我的样子,端起茶杯,先是闻了闻香气,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闭上眼睛,砸了咂嘴,似乎在细细品味。

“怎么样?”我问。

他睁开眼,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好喝。”

“好喝在哪儿?”

“说不上来。”他摇摇头,“就是觉得……喝下去之后,心里很静。”

我笑了。

我说:“这就对了。好茶,喝的不是味道,是心境。”

那天晚上,我们父子俩,喝了很多茶,也聊了很多。

聊我的过去,聊他的现在,聊小宝的未来。

我们聊到了慧兰。

我第一次,跟他详细地讲了我和他妈妈年轻时的故事。

讲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讲我们是怎么在贫穷的日子里,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

我也第一次,跟他讲了那盒茶叶的来历。

讲了我和他妈妈那个关于武夷山的约定。

讲了那个未了的心愿。

我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张鸣听着,也红了眼眶。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紧紧地抱住了我。

“爸,对不起。”他在我耳边,哽咽着说,“我以前……太不懂事了。”

“我不该只想着钱,忽略了您的感受。”

“妈走了,您一个人,肯定很难过。”

“我以后……一定会多陪陪您。”

我拍着他宽厚的后背,泪流满面。

这一刻,我觉得,我所有的委屈和孤独,都烟消云散了。

那盒两千三的茶叶,值了。

它不仅让我完成了对慧兰的承诺。

也让我,重新找回了我的儿子。

后来,张鸣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工作。

虽然比以前更忙,但他每个周末,都会雷打不动地带着小丽和小宝回来看我。

他会陪我下棋,陪我喝茶,听我絮絮叨叨地讲那些陈年旧事。

小丽会帮我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小宝会腻在我怀里,让我给他讲故事。

房贷,他们坚持自己还。

我记账的那个小本子,也被张鸣偷偷地拿走,撕掉了。

他说,爸,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的腿脚,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可能也不多了。

但我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等我到了那边,见到慧兰,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她:

“慧兰,你看,我们的儿子,长大了。他成了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好男人。”

“还有,我替你尝了那武夷山的茶,真的有兰花的香味。”

“味道,好极了。”

去年冬天,张鸣突然跟我说,他公司有一个去福建武夷山团建的机会,可以带家属。

他问我,想不想去。

我当时就愣住了。

武夷山。

这个在我心里盘旋了半辈子的名字。

我当然想去。

做梦都想。

可是我的身体……

“爸,您别担心身体。”张鸣看出了我的顾虑,“我已经问过医生了,医生说您的情况,只要路上多注意,慢一点,是没问题的。全程我都陪着您,照顾您。”

看着他那充满期盼的眼神,我点了点头。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从柜子最深处,翻出了那本已经泛黄的地图册。

我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武夷山那个被红笔圈了又圈的地方。

眼泪,无声地滑落。

慧兰,我要替你,去看我们一直想看的风景了。

飞机落地的时候,武夷山正下着蒙蒙细雨。

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

张鸣给我租了一辆轮椅,推着我,慢慢地走在景区的栈道上。

两旁是高耸入云的丹霞地貌,山峰奇秀,姿态万千。

山间云雾缭绕,像仙境一样。

我们去了天游峰,去了九曲溪。

我坐在竹筏上,看着清澈的溪水从身下流过,看着两岸如画的风景,恍惚间,我觉得慧兰就坐在我的身边。

她也一定,被这美丽的景色,迷住了。

最后一天,张鸣带我去了当地一个很有名的茶庄。

茶庄的主人,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茶人。

他听说我们远道而来,特意泡了他珍藏的最好的大红袍招待我们。

茶香四溢。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那熟悉的,带着兰花香气的味道,瞬间在我的味蕾上绽放开来。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对老茶人说:“这茶,跟我家里那盒‘空谷幽兰’,味道很像。”

老茶人笑了,说:“老先生,您也是懂茶之人啊。‘空谷幽兰’,那是我们这里一个老师傅,用古法制的野茶,一年就那么几斤,有钱都难买到。那茶,喝的已经不是茶了,喝的是一份心境,一份念想。”

我点点头,说:“是啊,是念想。”

回来的路上,张鸣一直握着我的手。

他说:“爸,以后每年,我都带您出来走走。”

我笑着说:“好。”

我知道,他是在补偿。

补偿他以前对我的忽略。

补偿我们这个家,曾经缺失的温情。

其实,对我来说,去哪里,看不看风景,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身边有他。

有这份失而复得的,父子情深。

回到家,我把从武夷山带回来的一小包茶叶,供在了慧兰的遗像前。

我点上三炷香,对着她的照片,轻声说:

“慧兰,我回来了。”

“那里的山,很青。那里的水,很绿。”

“跟你想象中的一样,不,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美。”

“我们的儿子,也很好。他现在,是真的长大了。”

“你啊,在那边,就放心吧。”

照片上,她依然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恬静。

窗外,阳光正好。

那盆君-子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抽出了一支花箭。

顶端,一个小小的花苞,含苞待放。

我知道,那是慧兰在回应我。

她在告诉我,她听到了。

她,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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