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文,你这是拿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当赌场,你彻头彻尾地疯了!”
王总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白,几乎要戳到陈立文的鼻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两人之间的红木茶桌上,瞬间蒸发。
陈立文只是轻轻吹开杯中悬浮的嫩芽,目光垂落,看着那片小小的叶子在琥珀色的茶汤里舒展、沉浮,仿佛那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动怒,只是在几秒的沉默后,缓缓抬起头,平静地迎向对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轻声回道:“王总,赌桌上,有时候,只有疯子才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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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二零一二年,杭州的秋天,空气里除了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还弥漫着一种更浓烈、更呛人的味道。
那是金钱的味道。
西子湖畔的亭台楼阁间,茶楼酒肆里,人声鼎沸,每一张桌子都在谈论着几十万上下的买卖,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闪烁着欲望与算计的光芒。
陈立文的“立文茶行”,就安静地夹在这些喧嚣的缝隙里,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句点。
这是一家从他父亲手里继承下来的老店,店面不大,门脸也因为岁月的侵蚀而显得有些斑驳。
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茶叶清香和老旧木料的独特气味便会扑面而来,能让一颗浮躁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货架是老式的红木,上面摆放着一个个贴着红色标签的茶叶罐,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可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心安,往往也意味着落伍,意味着跟不上节奏。
陈立文刚过三十,他的性格和他这家店的氛围如出一辙,安静,内敛,甚至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同行们热衷的各种饭局和聚会,他总是能推就推,也从不和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大多数时候,他都喜欢一个人坐在店里,泡一壶茶,透过那扇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人流。
在杭州那些嗅觉灵敏、手段狠辣的茶商巨头眼里,陈立文守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铺子,无非是在混吃等死,没什么大出息。
他们私下里议论他,说他想法古怪,不通人情,是个活在过去的老古董。
对于这些评价,陈立文并非一无所知,但他从不放在心上。
他的全部心思,都不在那些觥筹交错的酒桌上,也不在虚与委蛇的关系里。
他的心,只在茶叶本身,在茶叶市场的每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脉动里。
那年春天,一种莫名的忧愁开始在他心里滋生。
一切都源于武夷山那位合作了十几年的老茶农,在电话里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老茶农抱怨说,连续几年的倒春寒和反常的梅雨季,让核心产区那些宝贝一样的老枞茶树元气大伤,不仅产量大减,连带着做出来的茶,都感觉“山场气”弱了许多,缺了点勾魂摄魄的韵味。
挂了电话,陈立文独自坐在茶台前,久久没有言语。
他想起近来店里出现的一些新面孔。
那些人穿着打扮极为光鲜,手腕上戴着几十万的名表,谈吐间却对茶叶一窍不通。
他们不问口感,不关心工艺,甚至连产区都懒得了解,开口第一句话永远是:“你这里哪种最贵?”“哪种最稀有,市面上买不到的?”
他们买茶,已经不是为了那入口的片刻享受,而是为了送礼时更有面子,为了在某个圈子里彰显实力,为了作为一种新兴的投资品等待升值。
茶叶在这些人手里,早已脱离了饮品的属性,变成了一种可以随时变现的、冰冷的硬通货。
那天晚上,他提前关了店门,却没有回家。
妻子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只说有点事要琢磨,让她和孩子先睡。
他泡了一壶当年的明前龙井,任由那清冽的豆香在空无一人的店铺里弥漫。
他在昏黄的台灯下,摊开了一张巨大的福建省地图,旁边还放着几份打印出来的行业报告和气象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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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里,关于“加强武夷山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保护”的报道,被他用红色的记号笔反复圈画。
字里行间,他读出的信息是:核心产区的规模已经被彻底锁死,未来不可能有任何一寸土地可以新增为茶园。
供给端的阀门,正在被政策无情地拧紧。
而需求端,却因为大量热钱的涌入,像一个被吹得越来越大的气球。
产量在可预见地持续下滑,高端需求却在以几何级数爆炸式增长。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肉跳的结论,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普通大红袍的市场或许会因为经济波动而起伏,但位于金字塔最顶端,那些真正有历史、有传承、有独特山场气的顶级老枞,将在未来几年内,成为一种极度稀缺的奢侈品。
它的价格,将彻底与普通茶叶脱钩,不再以“斤”来衡量,甚至会以“克”来计价,成为富豪圈子里新的身份图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他没有像其他敏锐的商人那样,立刻动用资金去市场上高价囤积那些看得见的、已制成的名贵成品茶。
他的目光,越过了繁华喧嚣的杭州城,越过了人声鼎沸的茶叶市场,投向了千里之外,福建武夷山脉边缘一座几乎快要被世人遗忘的野山。
那座山,在当地的方志里,有一个颇具诗意的名字——青云峰。
青云峰不属于官方划定的任何一个核心产区,在精美的茶叶地图上,它甚至没有资格被标记出来。
但陈立文在一本纸页泛黄、散发着霉味的县志角落里,读到过一段关于它的简短记载。
百年前,曾有一位告老还乡的朝中大员在此隐居,因痴迷茶道,便不惜重金,从最核心的产区引来当时最顶级的茶种,种满了半个山头。
后来,时局动荡,家道中落,那片精心培育的茶园便随着主人的离去而逐渐荒废。
那些曾经无比尊贵的茶树,便自顾自地在山野间,与杂草藤蔓为伴,生长了近一个世纪。
当地的村民偶尔会上山采些野茶,拿到镇上换点油盐钱,因为位置偏僻,不成规模,采摘和制作都极为粗糙,一直被当作不值钱的“土茶”处理。
陈立文秘密地去了一趟。
当他雇的向导带着他披荆斩棘,拨开半人高的茂密杂草,当那些虬结如龙、布满厚厚苔藓的古老茶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奔流。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粗糙如鳞片的树干,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表皮,感受到其中沉睡了百年的、磅礴的生命力。
那一刻,他知道,他赌对了。
他找到了那把能够开启未来宝藏的、独一无二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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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杭州,陈立文立刻开始了他这场惊世骇俗的豪赌。
他瞒着妻子和日渐年迈的父母,将“立文茶行”账上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提了出来。
他知道,这远远不够。
他又做出了一个更疯狂的举动,他将父母辛苦一辈子攒下,留给他结婚用的,也是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住着的那套房子,抵押给了银行。
在银行信贷经理狐疑的目光中,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重若千钧。
妻子最终还是发现了他的异常,在他反复的追问下,陈立文坦白了他的计划。
那晚,家里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妻子的眼泪和质问,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那是我们家,是孩子的家,你怎么能拿去赌?”
他无法解释清楚那些复杂的数据和遥远的预判,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句话:“相信我,这一次,我不会输。”
最终,妻子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双眼,停止了哭泣,只说了一句:“如果输了,我陪你一起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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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够了钱,陈立文再次奔赴武夷山,用一笔在当时所有人看来都堪称天价的资金,和当地乡政府签下了青云峰未来三十年的独家承包权。
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杭州的茶商圈,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觉得,陈立文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听说了吗?立文茶行的那个小子,把家里的房子都抵押了,去包了一座野山!”
“用买核心产区茶园的价格,去买一堆没人要的野茶树?他脑子被驴踢了吧?”
“完了,老陈辛辛苦苦创下的这点基业,算是彻底要被这个败家子给败光了。”
嘲讽、议论、怜悯、鄙夷,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一些平日里还算客气的前辈,在茶博会上遇见他,都装作没看见,绕道而行。
圈内德高望重,实力雄厚的王总,更是直接冲到他的店里,当着所有顾客的面,拍着桌子说,断言他不出三年,必定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面对这一切,陈立文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辩解。
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然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遣散了店里唯一的伙计,将店铺暂时委托给一位远房亲戚照看。
然后,他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带上他用重金和诚意请来的几位信得过的、经验最丰富的制茶老师傅,头也不回地驶向了那座未知的青云峰。
那一年,杭州的茶商们在酒足饭饱后,还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陈立文这个年度最大的笑话。
而陈立文,则在青云峰清冷的月光和不知名的鸟鸣声里,开始了自己漫长而又孤独的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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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进山的路,比想象中还要艰难百倍。
坑坑洼洼的泥路只能让一辆破旧的皮卡车勉强开到山脚。
剩下的路,全都要靠双脚在湿滑的青苔石板上攀爬,所有的物资,都要靠最原始的扁担和人力,一趟一趟地运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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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条件更是简陋到了极点,几间废弃的护林员小屋,四处漏风,一到晚上,各种蚊虫便会发动疯狂的攻击。
同去的老师傅们,一开始也充满了疑虑和抱怨。
但陈立文没有急着去采摘那些看似诱人的茶叶,更没有为了追求效率,而对这片古老的茶园进行任何现代化的、破坏性的改造。
他的做法,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请来了那位曾在电话里向他诉苦的老茶农作为顾问,又通过关系,辗转找到了一位研究植物生态学的退休教授。
他们三人组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垦荒,而是近乎虔诚的“养山”。
他们带着工人们,用手拔除了那些对茶树有害的恶性杂草,却小心翼翼地保留了许多能够改善土壤、涵养水分的共生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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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循着山势,用最古老的方式,重新疏通了那些早已堵塞的、引流山泉水的渠道。
他们甚至在茶树的周围,补种了大量的杜鹃和兰花,只因为古籍上记载,这些花木的香气,能潜移默化地提升茶叶的品质。
陈立文和他的团队,就像一群与世隔绝的苦行僧。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将全部的心血和从银行贷来的、日益减少的资金,都倾注在这片被遗忘了近一个世纪的茶园里。
整整两年,他们没有产出一片可以销售的茶叶。
外界早已将他遗忘,偶尔有人提起,也只是轻蔑地一笑,认为他或许早已血本无归,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第三年的春天,奇迹发生了。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群人的尊重与呵护,沉睡了百年的青云峰,终于被唤醒了。
那些古老而虬结的茶树上,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新发的嫩芽,带着一股野性而又高贵的紫红色,芽头肥厚,茸毛密布,在晨光下闪烁着油润的光泽。
陈立文亲自带着采茶工,开始了他第一次正式的采摘。
他立下的规矩,严苛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
必须是雨后的第一个晴天,必须是日出后一个小时之内,露水将干未干之际。
必须是全山最有经验的女工,用指尖轻轻掐下,绝不容许指甲的触碰,以免带上丝毫的杂味。
采下的每一片青叶,都像是珍宝一样,被小心翼翼地放入铺着干净白布的竹篓里,然后第一时间被送入同样用古法搭建的制茶车间。
萎凋、摇青、杀青、揉捻、烘焙……
整整三天三夜,陈立文和那几位老师傅几乎没有合眼,双眼布满血丝,亲自掌控着每一个环节的火候与时间。
尤其是最后的炭焙,他们固执地坚持使用价格昂贵的荔枝木炭,用最微弱的文火,一遍,两遍,三遍……不厌其烦地进行着长时间的慢炖。
这个过程,成本高昂得惊人,耗时也极为漫长,却是唯一能够将茶叶内敛深沉的香气与韵味,彻底激发出来的法门。
当第一批“青云峰大红袍”终于制作完成时,整个车间里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霸道而又复杂的香气。
陈立文捧起一把干茶,凑到鼻尖轻嗅,那一瞬间,他知道,这几年的所有辛苦和煎熬,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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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急着将这些宝贝拿出去换钱。
他用最专业的紫砂罐,将绝大部分都封存了起来,只留下极少的一部分,用于自己品鉴、记录风味的变化。
他为这批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茶,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青云一品”。
随后,他亲自挑选了几份,用最朴素的牛皮纸包好,没有留下任何名号,辗转送给了几位早已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但味蕾却依然刁钻毒辣的真正懂茶的老前辈。
这些人,不关心市场价格,不理会品牌名气,他们只相信自己的舌头。
不久之后,反馈通过各种渠道,陆续传回到了陈立文的耳中。
一位隐居在寺庙里的老禅师托人带话:“此茶有山野之气,兼具王者之韵,非凡品也。”
一位曾为国家领导人制茶的国宝级大师,在品尝之后,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一句:“老夫已有二十年,未喝过如此带劲的岩茶了。”
“青云一品”的赫赫威名,就在这个极小极小的、与市场完全隔绝的顶尖圈子里,如同一颗投入静水深潭的石子,悄然荡开了层层的涟漪。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又是几年过去。
山外的世界,正波澜壮阔地,上演着陈立文当年在灯下预见的一切。
顶级大红袍的市场,彻底陷入了疯狂。
在各路资本的轮番炒作和核心产区产量持续锐减的双重作用下,其价格像一头挣脱了所有缰绳的野兽,一路狂飙猛进。
从一万一斤,到两万,再到三万……
当市场价最终毫无悬念地突破五万大关,并且还在不断向上试探时,整个行业都陷入了一种非理性的、炙热的狂欢之中。
而当年那些在茶楼里高谈阔论,嘲笑陈立文是“疯子”、“傻子”的茶商们,如今却一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他们手里攥着大把的现金,客户的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他们却再也抢不到核心产区那点可怜巴巴的配额了。
茶,成了比黄金还要稀缺的东西。
就在他们焦头烂额,濒临违约之际,在某个深夜辗转反侧的时刻,他们猛然间,从记忆的尘埃里,翻出了那个多年前的“疯子”。
他们想起了陈立文,想起了他那座被整个行业耻笑了好几年的“傻子山”。
于是,通往青云峰那条沉寂了多年的崎岖山路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一辆辆与泥泞道路格格不入的豪华轿车,小心翼翼地在山脚下停住。
一个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茶商老板们,脱下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颇为狼狈地换上从山民那里借来的高筒水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进发。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顶,亲眼看到那漫山遍野、被养护得如同碧玉一般的古老茶树时,他们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从试探,到震惊,再到毫不掩饰的贪婪的剧烈变化。
他们的眼睛都红了,呼吸也变得粗重。
他们知道,这哪里是什么野山,这分明是一座未经开采的、巨大的金矿!
雪片般的报价,疯狂地飞向了那个正在悠然泡茶的陈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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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文,不,陈总!当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这茶,三万一斤,有多少我要多少!”
“我出三万五!现金交易,现在就签合同!”
“陈总,我们合作吧,你只管出茶,我负责全部的渠道和销售,利润我们二八分,你八我二!”
就连当年在店里指着他鼻子骂他疯了的王总,也亲自放下了身段,登门拜访。
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年的盛气凌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堆砌起来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立文啊,你看你,老哥我当年那是关心你,怕你走错路嘛!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搓着手,眼神火热地盯着陈立文面前那把紫砂壶。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这茶,也别三万五万了,我给你一个整数,六万一斤!今年的产量,我全包了!”
所有人都笃定地认为,陈立文蛰伏多年,吃了这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现在终于到了他扬眉吐气、收割财富的辉煌时刻了。
面对所有人的热情与吹捧,陈立文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温和而疏离的笑脸。
他会客气地请每一位来访者坐下,不急不躁地为他们冲泡上一壶金贵无比的“青云一品”,让他们品尝。
茶是毋庸置疑的好茶,所有喝过的人,无不被其霸道的岩韵和悠长的回甘所折服,这也更加坚定了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货的决心。
可是,无论他们如何软磨硬泡,如何许以重利,如何打感情牌,陈立文从头到尾,都只有一句礼貌而坚决的回答。
“多谢各位老板的赏识,只是,时机还未成熟,各位请回吧。”
一次,两次,三次……
没有人能从陈立文的手里,拿走哪怕一片茶叶。
他就像一条守着无尽宝藏的东方巨龙,对外界所有的诱惑和噪音都无动于衷。
他的这种反常行为,再次让整个行业感到了深深的困惑和不解。
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他真的要在山里当一辈子隐士吗?
时间,在所有人的焦急等待中,来到了二零二X年的春天。
正当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消磨殆尽,认为陈立文可能真的就是一个无法理喻的怪人时,他终于有了动作。
一封封设计典雅、用烫金工艺印着“青云一品”字样的邀请函,从与世隔绝的青云峰发出,雪片般地飞向了全国各大顶级茶庄的掌门人、手握重金的著名茶叶收藏家,以及最具影响力的行业媒体手中。
邀请函的内容极其简洁:诚邀阁下于某月某日,莅临杭州西湖国宾馆,参加“青云一品”大红袍品鉴暨全球首次发布会。
消息一出,整个沉寂已久的茶叶圈,瞬间被引爆。
所有人都明白,陈立文这条蛰伏了近十年的巨龙,终于要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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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发布会,毫无疑问,将是一场规模空前、万众瞩目的“分猪肉”大会。
一场关于中国最顶级茶叶的饕餮盛宴,即将拉开帷幕。
接到邀请函的人,无不感到一阵狂喜,立刻开始摩拳擦掌。
他们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疯狂地调集资金,组织了公司里最精锐的谈判和竞拍团队。
他们废寝忘食地分析着青云峰可能的产量,估算着陈立文的心理价位,反复推演着发布会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制定了数套详细的竞拍方案。
每一个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在这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盛宴中,抢到最大、最肥美的那一块蛋糕。
03
发布会当天,平日里静谧的西湖国宾馆,变得戒备森严,门口停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顶级豪车,车牌号一个比一个惊人。
会场内,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璀璨而又冰冷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气氛却紧张得仿佛一根即将绷断的弦。
来自全国各地的茶业巨头们,彼此之间只是心照不宣地点头示意,眼神中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竞争的火焰。
他们就像一群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鲨鱼,在幽暗的深海中耐心地盘旋,只等着猎物正式登场的那一刻。
在万众瞩目之下,陈立文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深色中式立领服装,从容不迫地走上了发布台。
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他看起来依旧是那副温和内敛的样子,与几年前那个在山里穿着解放鞋、皮肤黝黑的茶农,并无二致。
他没有像众人预期的那样,直接进入激动人心的产品介绍和拍卖环节。
他先是微笑着向台下的来宾鞠了一躬,然后开始缓缓地,讲述起自己与青云峰结缘的那个遥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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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起那些在荒草中顽强生长的古茶树,讲起养山时的艰辛与寂寞,讲起制茶过程中对古法的敬畏与坚守。
台下的老板们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几分不耐烦,他们对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怀故事不感兴趣,他们只关心茶叶,只关心价格。
就在这时,一群身着素雅旗袍的江南女子,如同流动的风景,将一套套精美绝伦的紫砂茶具,送到了每一位宾客的面前。
她们的动作轻柔而又标准,用从青云峰空运来的山泉水,为众人精心冲泡起今天的主角——“青云一品”。
当那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茶汤被注入品茗杯,一股深沉、内敛而又无比复杂的香气,瞬间在整个宴会厅里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们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先是轻嗅其香,然后将茶汤送入口中。
就在茶汤接触到舌尖的那一刹那,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山野的力量,在口腔中轰然炸开。
兰花的清雅,果木的甜香,岩石的矿物气息,层层叠叠,绵延不绝,仿佛一座雄伟的山脉在味蕾上缓缓展开。
茶汤过喉,化作一股温暖而有力的气流,直冲丹田,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一般、却又无比细腻持久的回甘生津。
在座的都是浸淫茶道半生的顶级行家,他们一辈子喝过的好茶,足以堆成一座小山。
可就是这一口,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被冒犯的震撼。
他们知道,这茶的品质,已经彻底超越了市面上任何一款所谓的天价大红袍。
它不是更好,而是一个全新的、他们从未触及过的境界。
它是一个标杆,一个足以让所有过往名茶都黯然失色的、全新的标杆。
会场的气氛,在极致的安静之后,瞬间被点燃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人们的眼神变得炽热,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而急促。
之前对陈立文的讲述感到不耐烦的老板们,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他们恨不得把刚才的每一个字都重新咀嚼一遍,以找出这神奇茶叶的秘密。
王总第一个从座位上“霍”地站了起来,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那头名为欲望的猛兽了。
他甚至顾不上维持自己前辈的身份和风度,举起手,用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洪亮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陈总,不必多言!我代表浙江几家最大的茶庄,愿意出资三个亿,买断您今年所有的‘青云一品’!”
三个亿!
这个石破天惊的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会场里轰然炸响。
一些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小茶商,瞬间面如死灰,他们知道,这场游戏从这一刻起,已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而另一些实力同样雄厚的巨头,则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开始和身边的助手紧急盘算,准备喊出一个更具压迫性的价格。
“王总太心急了!陈总,我们北方市场,出四个亿!”
“是啊,陈总,开个价吧!别浪费大家时间了!”
“别卖关子了,直接开始拍卖吧!价高者得,最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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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里,此起彼伏的催促声和报价声,彻底打破了国宾馆应有的矜持与优雅。
所有人都被这场即将到来的、数以亿计的财富盛宴刺激得失去了平日的冷静,露出了最原始的竞争本能。
陈立文依旧静静地站在台上,面对着台下那一双双因为贪婪和渴望而变得通红的眼睛,脸上却缓缓地,浮现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微笑。
他举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示意全场安静。
他拿起话筒,没有回应王总那惊人的报价,也没有理会众人急切的催促。
他环视全场,目光从每一张激动的脸上缓缓扫过,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句让全场瞬间从沸点降至冰点的话。
“感谢各位的厚爱。”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但今天,我必须宣布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