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博弈和储君危险（连载）

储君的死角

有些人的命运生来就带着一道裂痕。你看十三岁的硕德八剌，坐在元仁宗的书房外头，听着屋里官员们争吵着“立太子”的事儿。他手里盘着一颗暗红色的玛瑙珠，有点不知所措，又不敢插嘴。皇太后叫他进去时，他实际上是有点腿软的。气氛紧张，全家上下都挂着一丝沉默。谁都知道，这“储君”的位置，不是个安稳的活。

元英宗从小并不是那种自信满满的天之骄子。他名字里有个“净护”的意思，听起来挺有佛意，可细细想来，哪有那么多净呢？他一直都在父亲身边，大大小小的典章、礼仪，一个都没拉下。每天规规矩矩的，既像皇子，又像个局外人。外头人说他有志气，要做大事情，但真正到关键时刻，他的心思总多了几层——那种要推辞、要顺着大势走的谨慎，或许就埋下了后来的隐患。

说起来，皇太后喜欢让权力长在自家人手里。元仁宗一看机遇成熟，就打算钦定硕德八剌当太子。孩子当时没二话，先亲自去拜太后，说自己还小，其实心里头大概也是怕“被托负”太重吧。不过老太后那脾气，定乾坤，谁拦得住？硕德八剌就这么一头扎进漩涡里，姐姐兄长都还在默默看着，他却已经没了退路。

再说他做了太子后，身边人都在使劲往他身上贴。御史段辅、太子詹事郭贯全给他找了师傅，好像一夜之间，他就得变成能处理天下大事的大人。他那时不过青年，与身边同年的臣子拜住一样，没什么政坛老资格，遇事还带点理想主义——你让他们管天下，这不是让兔子守白菜吗？硕德八剌也是个实诚人，碰到权力交接，专门找中书大臣打招呼：“皇上让我接手国事，我慌得很，你们别藏着掖着，咱们都敞开干。”话说得够旗帜了，可实际宫廷里风雨飘摇，谁真把他的托付当回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太子的身份到一朝皇帝，是转瞬之间的事。元仁宗刚断气，太皇太后就开始动作了。铁木迭儿这个老权臣，原本被剥了相位，一转身又被老太后请回来当了右丞相。宫里新权旧怨搅成一锅粥。铁木迭儿性子又狠又记仇，谁过去弹劾过他，他就一一清算。硕德八剌算是坐在了麻团里，一边是太后、铁木迭儿的老关系网，一边是自己无根的朝野。偶尔能依靠的，只有拜住那个有点书呆气的年轻宰相，和铁失——也就是他的小舅子，可铁失心里那点儿盘算，他未必能看清。

说到拜住，他是被硕德八剌专门升做左丞相，就是为了牵制老太后和铁木迭儿的势力。可这事想想容易，做起来难。太皇太后和铁木迭儿轮番作局，铁木迭儿甚至故意搞“睚眦必报”：只要有人在元仁宗朝弹劾过他，统统收拾。老臣们一个个被贬被杀，朝堂里连汉人儒士也都噤若寒蝉，宁愿做“缩头老鼠”也不敢多说话。

硕德八剌其实不是没想法，他在权力的夹缝里，时常会反抗一把。太后建议清洗旧臣，他不买账，说：“等我正式即位，咱们堂堂正正商量，贤者留用、奸者清理，这才是正道。”这样的倔劲，偶尔能顶得住太后，但更多时候像扔石子进水里，只能激起微澜。

宫政争斗一路升级，铁木迭儿构陷赵世延，硕德八剌左撑右挡，私下还跟亲信喃喃自语：“铁木迭儿非要置赵世延于死地，我素知其忠良，奏报我总不纳。”有时又胆大一点，比如查出有人私谋废立，干脆先下手为强，把几位看着像太后心腹的官员统统誅了。那一招，是想掐住太后派的咽喉，可也把自己和后宫的裂痕彻底扯开了——谁还敢真为他说话？

说句闲话，元英宗在位后三年，哪有多少好日子。他一边被派系压着，一边又躁得厉害，急着推新政：恢复元仁宗临死前废掉的吏入官法，鼓励一些新做法，又热衷全国修寺，巴不得立刻把天下整顿一新。可惜政令下去，城区里执行都困难；修寺修得民间苦不堪言，还自相矛盾地加重了百姓负担。总之，理想主义和现实分裂着走。

转折总是突如其来。1322年，太皇太后和铁木迭儿一个秋后先后归天，政坛安静了几天。硕德八剌以为天终于晴了，直接把拜住任为唯一丞相，示意要大改一番。拜住跟他都兼了侍卫和军权，看起来元气正盛，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自己身边能托付的不过这寥寥数人。铁失这亲戚，也被他拜为御史，自己家族里也要有人当权嘛——哪怕对方在官币案已招刀口。

此时硕德八剌的新政让人看到未来，但新政动的是老贵族的钱袋，人家能同意吗？一到1323年，风向突变。拜住手下细数铁木迭儿过往的种种罪状，元英宗也憋了多年火气，终于发作，把怒气撒到那些还存着权臣余党的人身上，包括铁失。他下令清洗朝中铁木迭儿残党，力度越来越猛；铁失一看自己要完，吓得找法师做佛事求赦。拜住却偏斥道：“你们拿做佛事当挡箭牌，是要留好处给有罪之人吗？”此话一出口，铁失心里彻底慌了。你说，亲情这东西，碰到皇权的冷面儿，还剩几分真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硕德八剌从上都要回大都。上都老贵族云集，铁失一伙连夜密谋，大势已不可收拾。一夜之间，“南坡店”血雨腥风：铁失带头，铁木迭儿的儿子锁南也参了一脚。他们闯进皇帝行宫，拜住身死，硕德八剌也倒在幄帐里。三年帝业，终止于一场拙劣的政变。

有时候我们总问，皇子是不是注定坐在摇摇欲坠的高椅子上？硕德八剌够用心，够谨慎，够有理想，亲情与旧怨在他面前交错，朝堂不过是一盘翻来覆去的死局。熬过权臣，顶住太后，最后却败在自家亲人的错手。谁能说清，这命里的死角，到底在哪儿藏着？

也许，成王败寇这事，说糊涂了才是真相。你想，历代宫廷风云，每一道裂痕里都藏着人心的难言。元英宗的身后，朝堂依旧风雨如晦，到底谁是真君子、谁是真英雄——这事，谁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