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那栋我住了十年的高级公寓楼,晚风吹在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凉意,反而让我觉得更加窒息。
身后那栋灯火辉煌的大楼,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牢笼。
而我,刚刚从里面逃了出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是姜伟打来的。
他大概以为我只是在赌气,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只要他稍微哄一哄,说几句软话,我就会乖乖回去,继续当那个任劳任怨的老妈子。
可惜,这一次,他想错了。
我直接按了关机键,世界瞬间清净了。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我有些茫然。
刘敏说得对,一个没钱没本事的老太婆,能去哪儿呢?
我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到三百块。这是我这个月买菜剩下的。我的银行卡,工资卡,早就被姜伟以“妈,我帮您存着,您用钱跟我说”为由,全部收走了。
十年了,我没为自己花过一分钱。
我所有的价值,似乎都捆绑在那个家里。离开了他们,我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是。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席卷而来,让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
司机探出头:“大娘,去哪儿啊?”
去哪儿?
是啊,我能去哪儿呢?
回那个早就卖掉的老房子?还是去投靠那些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
不,我谁也不想去麻烦。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被我尘封了许久,几乎快要遗忘的念头。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报出了一个地址。
“师傅,去金融街,丽思卡尔顿酒店。”
司机愣了一下,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一眼。
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提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丽思卡尔顿”这个名字格格不入的寒酸气。
“大娘,您确定?那地方可贵着呢。”司机好心地提醒。
“我确定。”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司机没再说什么,一脚油门,车子汇入了滚滚车流。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丽思卡尔顿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停下。
门口的侍者看到我从出租车上下来,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恢复了礼貌的微笑,上前为我拉开车门。
“欢迎光临,女士。”
我对他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前台。
前台的接待小姐年轻漂亮,笑容标准而职业,但在看到我的瞬间,那笑容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她的语气礼貌,但眼神里带着审视。
我没有理会她的眼神,平静地开口:“给我开一间行政套房。”
接待小姐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女士,您……您确定吗?我们的行政套房一晚的价格是……”
“我知道价格。”我打断了她,从帆布包的最里层,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我一层一层地打开手帕,露出来的,是一张黑色的卡片。
卡片通体漆黑,只在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金色鸢尾花标志。
当我把这张卡片放到大理石台面上时,接待小姐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脸上的职业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恐的恭敬。她甚至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微微向我鞠了一躬。
“尊贵的客人,非常抱歉,请您稍等。”
她拿起那张黑卡,双手有些颤抖地在专门的机器上刷了一下。
“滴”的一声轻响。
验证通过。
她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脸上堆满了谦卑而真诚的笑容,连声音都温柔了好几个度。
“陈女士,您好!您的专属管家已经在等候了,我马上带您过去。”
她绕出前台,亲自为我引路,姿态恭敬得像是在侍奉女王。
路过大堂时,刚才那个为我开门的侍者和出租车司机都看到了这一幕,两个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跟着接待小姐走进专属电梯,电梯平稳上升。
镜面墙壁里,映出了我的模样。
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一身廉价的旧衣服,与这金碧辉煌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我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和坚定。
这张黑卡,是我先生留给我的。
他去世前,将他所有的资产都注入了一个信托基金,而我,是唯一的受益人。这张卡,就是基金的凭证。
这些年,为了儿子,我一直将它尘封,过着最朴素的生活,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卑微,足够付出,就能换来家庭的和睦。
现在看来,我错了。
有些人,你越是对他好,他越是觉得理所当然。你越是退让,他越是得寸进尺。
尊严,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电梯门打开,一位穿着得体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正恭敬地等在门口。
“陈女士,晚上好,我是您的管家,李昂。很高兴为您服务。”他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李管家,你好。”我点了点头,“帮我准备几样东西。”
“您请吩咐。”
“一套适合我的新衣服,从里到外。另外,帮我准备一顿晚餐,送到房间来。我饿了。”
忙活了一天,我一口饭都没吃上。
“好的,陈女士。”李昂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仿佛为一位穿着旧布鞋的女士订购高定服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关于服装的品牌和风格,您有什么偏好吗?”
我看着电梯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缓缓开口:
“不用太张扬,但要最好的。”
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看看,脱下那身油腻的围裙,我陈兰,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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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是被阳光唤醒的。
丽思卡爾頓的行政套房在酒店的最高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风景。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温柔地洒在柔软的天鹅绒地毯上。
我睡了这十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凌晨五点催命的闹钟,没有想着要去菜市场抢购新鲜的蔬菜,没有想着要给一家老小准备什么样的早餐。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我自己。
这种久违的宁静,让我几乎要流下泪来。
管家李昂已经将我需要的东西准备妥当。
衣帽间里,挂着一整排崭新的衣服。香奈儿的经典软呢外套,爱马仕的丝质衬衫,Loro Piana的羊绒长裤……每一件都低调而奢华,剪裁和质地都无可挑剔。
旁边还放着几双Roger Vivier的平底鞋,舒适又不失优雅。
我脱下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旧衣服,毫不留恋地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走进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当我换上一身米白色的香奈儿套装,站在镜子前时,几乎有些认不出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头发虽然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虽然有岁月的痕迹,但眼神清亮,气质沉静。虽然身形有些清瘦,但腰背挺得笔直,透着一股久违的自信和从容。
这才是真正的我。
或者说,这才是二十年前,那个站在大学讲台上,给学生们讲授歌德和席勒的陈兰。
我对着镜子,久违地笑了。
用过管家准备的精致早餐后,我给李昂打了电话。
“李管家,帮我约一位律师,要最好的那种,处理资产和房产纠纷的。”
“好的,陈女士。我们酒店有长期合作的顶级律所,我马上为您安排合伙人级别的律师过来。”李昂的效率极高。
不到一个小时,一位西装革履、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男人就出现在了我的套房里。
“陈女士,您好,我是盛德律师事务所的张瀚。”他向我递上名片,态度恭敬却不失专业。
我请他坐下,开门见山:“张律师,我需要你帮我处理一些私人资产。”
我将那张黑卡和相关的一些文件交给他。
张瀚在看到那些文件时,眼神明显变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专业的神情,开始仔细地审阅。
越看,他脸上的表情越是凝重。
“陈女士,”他看完文件,抬头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震惊,“如果这些文件属实,您名下的资产……非常惊人。包括一个信托基金,数个海外账户,以及……一套位于市中心二环内的四合院?”
“没错。”我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套四合院,是我先生的祖产,也是我们曾经的家。先生去世后,为了供姜伟出国留学、结婚买房,我“卖掉”了它。
至少,在姜伟和刘敏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他们一直以为,我卖了老宅,换来的钱给他们付了婚房的首付,剩下的就都花光了。他们现在住的那套大平层,是靠姜伟自己的“奋斗”和刘敏娘家的支持买下来的。
他们不知道,我根本没有卖掉那套四合院。
我只是将它长期出租给了一家外国机构,当做了文化交流中心。这些年的租金,连同我先生留下的其他投资,一直在那个信托基金里利滚利。
我拿出这些钱,给他们买了现在住的房子,买了车,甚至连刘敏身上那些名牌包,很多都是用我的钱买的。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我通过姜伟的手去做的。我让他以为,那是他自己挣来的钱。
我天真地以为,这样可以维护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我养大的不是一个有自尊的男人,而是一个心安理得啃老的巨婴。
“张律师,”我看着他,眼神冰冷,“我现在需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我名下所有的房产。包括我儿子姜伟现在住的那套位于‘世纪豪庭’的公寓。”
“收回?”张瀚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那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这些年,我一直让他们免费住着。现在,我不想让他们住了。你以我的名义,给他们发一封律师函,限他们一周之内,搬出去。”
张瀚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陈女士,对方是您的儿子……这样做,会不会……”
“张律师,”我打断他,“你只需要告诉我,从法律上讲,我有没有这个权利。”
“当然有。”张瀚立刻回答,“您是唯一的产权人,完全有权处置您的房产。”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第二件事,冻结我所有授权给我儿子使用的银行账户和信用卡副卡。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为他们支付一分钱。”
“好的,我马上去办。”张瀚的专业素养让他不再多问。
“还有第三件事,”我顿了顿,补充道,“帮我查一下,我孙女姜悦就读的德国大学,以及她申请的奖学金项目。”
“您是想……?”
“没什么,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淡淡地说。
张瀚走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世纪豪庭”的公寓里,姜伟和刘敏正因为找不到我而急得团团转。
从昨晚我离开开始,他们打了不下五十个电话,都是关机。
他们以为我去了老邻居家,或者哪个远房亲戚家。姜伟开着车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家里的早餐没人做,地没人拖,换下来的衣服堆在洗衣机旁,整个家乱成一团。
刘敏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这个死老太婆,到底死哪儿去了!还真跟我们耗上了!”
姜悦也从房间里出来,抱怨道:“爸,妈,我饿了,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刘敏没好气地吼了一句,“你奶奶跑了,谁给你做饭!”
姜伟也是一肚子火,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了,都别吵了!她一个老太婆,身上没钱,能跑到哪儿去?八成是躲在哪个角落里生闷气,等她气消了,自己就回来了!”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次,妈妈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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