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法院传票那天,北京的天气特别好,一点霾都没有,蓝得像一块刚洗过的玻璃。
我正蹲在地上,用柠檬水擦木地板,想把女儿多多画在上面的蜡笔印子弄掉。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快递,连手套都懒得摘,小跑着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西装的陌生男人,表情严肃得像要去奔丧。
他问:“是林微女士吗?”
我点点头。
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公式化地说:“这是沈浩先生给您的法律文件,请您签收。”
沈浩。
我的丈夫。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架飞机在里面低空掠过。
法律文件?签收?
我木然地接过那个信封,指尖冰凉。
男人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个薄薄的却重如泰山的信封。
我撕开它。
里面是几张纸,最上面一行黑体字,像几个铁钩子,狠狠扎进我眼睛里。
“民事起诉状”。
原告:沈浩。
被告:林微。
诉讼请求:请求法院确认被告林微擅自处分夫妻共同财产的行为无效,并判令其返还一百万元人民币。
一百万。
那个我瞒着他,投给我男闺蜜许阳公司的数字。
他知道了。
他不仅知道了,他还直接把我告上了法庭。
我手一软,那几张纸飘飘悠悠地落在刚刚被我擦得锃亮的地板上。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冰凉的触感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荒唐。
太荒唐了。
我们是夫妻啊。
我们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有一个被朋友们羡慕的家,有一张睡了七年的床。
为了一百万,他要把我告上法庭?
把我们的婚姻,我们的情分,摊开在法官面前,用冰冷的法律条文来一条条地剖析,清算?
我忽然想笑。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抓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沈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喂。”
“沈浩,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在发抖,我自己都能听见。
那边沉默了一下。
“你收到了?”他说。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你把我告上法庭?为了一百万?”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在你眼里,我们七年的感情就值一百万?”
“林微,”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是什么问题?!”我尖叫起来,“那是我的钱!我婚前财产赚的利息和分红!我花我自己的钱,犯法了吗?!”
“根据婚姻法,婚后投资收益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他的声音像AI,精准,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你没有权利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动用这么大一笔钱。”
夫妻共同财产。
好一个夫妻共同财产。
我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沈浩,你别忘了,你现在开的那辆五十多万的车,是谁买的?你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是谁拿钱给你还的?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夫妻共同财产?!”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钱到了你手里就是应该的,我拿去支持朋友的梦想就是不行?你这是双标!”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挂了。
然后,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极度失望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
“林微,你不是在支持朋友的梦想。”
“你是在用我们的家,去赌一个不清不楚的未来。”
“而且,你骗了我。”
最后那四个字,像四根冰锥,扎得我心脏生疼。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愣地看着地板上的起诉状。
女儿多多的房间里传来她玩玩具的笑声,清脆又天真。
而我,和她的爸爸,我们这个家的两个顶梁柱,已经走到了要对簿公堂的地步。
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两个月前。
许阳约我见面,在一家我们大学时常去的咖啡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一片乌青,曾经总是闪着光的眼睛也黯淡了。
“微微,”他搅着咖啡,欲言又止。
“怎么了?公司出问题了?”我问。
许阳,我的男闺蜜,从大学时就是我的死党。我们一起逃过课,一起在图书馆占座,一起为了一个课题吵得面红耳赤。
他是个有才华的理想主义者,毕业后没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进大公司,而是自己开了个VR体验设计工作室。
他说,他要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虚拟世界。
我信他。
沈浩不信。
沈浩说,许阳的项目太烧钱,商业模式不清晰,风险极高。
“微微,”许阳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需要一笔钱。一百万。”
我心里咯噔一下。
“公司资金链断了,”他苦笑了一下,“几个投资人临时变卦,设备和人员工资都等着发。再没有钱进来,下个月就得宣布破产。”
我看着他,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他的工作室我去过,不大,但每个人眼里都有光。他们在做一件很酷的事情。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束光熄灭。
“我帮你。”我说。
“微微,我知道这笔钱不是小数目……”
“没事,”我打断他,“我信你。”
这三个字,我说得斩钉截铁。
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帮许阳,也是在帮我自己。
帮那个曾经也有梦想,但为了家庭,为了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妈妈”,而把梦想束之高阁的林微。
许阳的梦想里,有我青春的影子。
我不能让它碎掉。
我有一笔钱,是我婚前买的一支基金,这些年涨势很好,每年都有几十万的分红。这笔钱我一直没动,算是我的私房钱,也是我的底气。
我跟沈浩提过一次,想拿这笔钱做点投资。
他当时正在看财经新闻,头也没抬地说:“市场不好,别乱动。家里的钱我来打理就行,你带好多多,别操心这些。”
别操心这些。
这句话像一根软刺,扎在我心上。
自从有了多多,我辞去了广告公司客户总监的工作,当了全职妈妈。
我的世界,从提案、KPI、头脑风暴,变成了奶粉、尿布、辅食和兴趣班。
沈浩总说:“我养你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朋友们也羡慕我嫁得好,不用辛苦上班。
可她们不知道,那种伸手向上的日子,有多消磨一个人的自尊。
那种与社会脱节的恐慌,有多么噬骨。
我不想只做一个“被养”的女人。
所以,当许阳提出需要一百万时,我几乎没有犹豫。
我骗沈浩说,我妈那边想换个房子,手头紧,我拿了五十万给她。剩下的五十万,我说拿去报了几个理财课,交了学费。
沈浩当时正忙着一个大项目,没多问,只是叮嘱我:“别被骗了,现在理财课十个有九个是坑。”
我心里发虚,嘴上却应付着:“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以为我做得天衣无缝。
我以为,等许...阳的公司走上正轨,第一笔分红到账,我就把一切都告诉沈浩。
到那时,他会为我的眼光和果敢而骄傲。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用一张冰冷的起诉状,来揭开我所有的谎言和自以为是。
那晚,沈浩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翻来覆去。
我和沈浩是怎么认识的?
相亲。
老套,但高效。
我二十八岁,在广告行业做到了总监,忙得昏天黑地,没时间恋爱。
他三十岁,金融分析师,严谨,务实,英俊。
我们见了三次面,吃了两顿饭,看了一场电影,就确定了关系。
没有轰轰烈烈,一切都刚刚好。
他欣赏我的独立能干,我喜欢他的沉稳可靠。
我们是两个成年人,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做出了最理性的选择。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温馨。
他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后来,又多了个负责带娃。
他会记得我们的纪念日,会给我买我喜欢的包,会在我生病时请假陪我。
在外人看来,我们是模范夫妻。
我也曾一度以为,这就是幸福的终极形态。
直到我变成了那个每天围着孩子和厨房转的女人。
我开始变得敏感,多疑。
他加班晚归,我会忍不住翻他手机。
他开会时没接我电话,我会胡思乱想一整天。
有一次,我们为了“晚饭是吃西红柿炒蛋还是青椒肉丝”这种小事大吵一架。
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喊:“你根本不关心我!你只关心你的工作!你的报表!”
他一脸错愕地看着我:“林微,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每天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
是啊,他为了这个家。
那我呢?
我的价值,难道就只剩下“为了这个家”吗?
那天晚上,我们背对背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在我额头亲了一下,说:“老婆,我去上班了。”
仿佛昨晚的争吵从未发生。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他走不进来,我也翻不出去。
而许阳,是那堵墙上,唯一的一扇窗。
和他聊天,我才能感觉自己还是那个鲜活的林微,而不是被困在“沈太太”这个身份里的躯壳。
我把一百万转给许阳那天,他给我发了条很长的微信。
他说:“微微,谢谢你。这不仅仅是钱,这是信任。等公司上市了,我送你一半的股份。”
我看着那条微信,笑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仗剑天涯的女侠,拯救了我的朋友于水火。
我有一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快乐。
现在想来,那种快乐,多么虚妄,又多么可悲。
第二天,我约了律师。
是个姓王的年轻女律师,干练,专业。
她看完我的起诉状,又听完我的陈述,推了推眼镜。
“林女士,从法律上来说,这件事您确实不占理。”
“您婚前财产在婚后产生的投资收益,如果没有做过婚内财产公证,确实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您丈夫完全有权起诉您,要求返还这笔钱。”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
“当然,法庭也会考虑到你们多年的夫妻感情,以及您说的一些情况,比如您丈夫之前也曾用过共同财产。所以,调解的可能性很大。”
“调解?”我冷笑一声,“他都把我告上法庭了,还怎么调解?”
“他要的是一个态度,林女士。”王律师一针见血,“他要的是您承认,您错了。”
我错了?
我哪里错了?
我只是想帮我的朋友,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的价值,我错了吗?
“王律师,”我看着她,“这个官司,我不想调解。”
“我要打。”
王律师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专业的神情:“好的,我明白了。那我们需要开始准备证据。您和您丈夫的收入证明,财产状况,以及……您和您那位朋友,许阳先生的资金往来记录。”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我给许阳打了个电话。
“许阳,出事了。”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许阳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微微,是我连累了你。”他的声音充满了愧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沈浩把我告了,这笔钱,他要我还回去。你那边……能周转开吗?”
我问得小心翼翼。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残忍。
“微微……我……”许阳的声音很艰难,“公司刚缓过来一口气,所有的钱都投进新项目了……现在账上,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不过你放心!”许阳立刻说,“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钱凑齐还给你!大不了,我把我的房子卖了!”
“别!”我急忙阻止他,“那是你爸妈留给你唯一的念想,不能卖。”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你老公把你……”
“没事,”我打断他,故作轻松地说,“你别担心,我能应付。你好好做你的项目,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挂了电话,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到一阵眩晕。
我好像把自己逼上了一条绝路。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那几天,我和沈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分房睡。
他睡主卧,我睡多多的儿童房。
我们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他回来的时候,我和多多已经吃完了。我给他留了饭菜,他热一下,一个人在餐厅吃。
我们唯一的交流,是关于女儿。
“多多明天要去打疫苗,你带她去还是我带她去?”
“我去吧,你上班忙。”
“周末的亲子活动,你还去吗?”
“……再说吧。”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伤人。
它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我们之间所剩无几的温情。
我妈知道了这件事。
是沈浩告诉她的。
她一个电话打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林微!你是不是疯了!你脑子被门夹了是不是!”
“一百万!那是你一百万!你说给就给?你问过沈浩吗?你把沈浩当什么了?!”
“那个许阳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男人,找女人要钱,他要不要脸?!”
“你赶紧!现在!立刻!把钱要回来!然后去跟沈浩道歉!好好过日子!听到没有!”
我握着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我不能哭。
哭了,就代表我输了。
“妈,”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这是我的事,你别管了。”
“我不管?我是你妈我能不管吗?你要把这个家作没了你知不知道!”
“没了就没了!”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吼完,我自己都愣住了。
电话那头,我妈也沉默了。
过了好久,她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微微,别说气话。你和沈浩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有多多……你不能这么任性啊……”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真的,要把这个家作没了吗?
开庭前一周,沈浩约我谈谈。
地点在我们家楼下的咖啡馆。
他瘦了,眼窝深陷,看起来比我还憔悴。
我们相对而坐,像两个即将进行商业谈判的对手。
“林微,”他先开口,声音沙哑,“我们撤诉,好不好?”
我愣住了。
我以为他会继续指责我,或者给我下最后通牒。
“只要你把钱要回来,”他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我熟悉的温度,“或者,让许阳打一张一百万的欠条,我们就不打这个官司了。”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的心,猛地一颤。
重新开始。
多么诱人的四个字。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过,也恨过的男人。
他的眼神里,有疲惫,有妥协,也有一丝……恳求。
我差一点就要点头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许阳。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浩,他的眼神瞬间又冷了下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微微!好消息!”许阳的声音兴奋得像个孩子,“我们的新项目,拿到天使轮投资了!三百万!”
“真的?”我惊喜地站了起来。
“真的!投资人下午刚签完合同!他说我们的创意是革命性的!”
“太好了!许阳!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完全忘了一旁还坐着沈浩。
等我挂了电话,才发现他正用一种极度冰冷和嘲讽的眼神看着我。
“看来,我打扰你们庆祝了。”他说。
“沈浩,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他冷笑一声,“林微,你到现在还觉得你没错,是吗?”
“我……”
“你是不是觉得,他成功了,就证明了你的眼光,就证明了你比我强?”
“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
他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我内心最深处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心思。
是的。
我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证明给他看。
证明我不是一个只会围着孩子转的家庭主妇。
证明我的眼光,我的判断,并不比他这个金融分析师差。
我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林微,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这个官司,我们打定了。”
“法庭上见。”
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我坐在原地,手脚冰凉。
我刚刚,亲手掐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和解的可能。
开庭那天,我和沈浩分别坐在原告席和被告席。
中间隔着几米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法官是个中年女人,表情严肃。
双方律师唇枪舌剑,把我们的婚姻生活,财产状况,一点点撕开,暴露在众人面前。
沈浩的律师,条理清晰地列出了我转账的时间,金额,以及我向沈浩撒谎的“证据”——那几条我编造出来的微信聊天记录。
我的律师,则强调了我对家庭的贡献,以及沈浩也曾动用过大额共同财产的事实。
我全程低着头,不敢看沈浩,也不敢看旁听席上我妈和沈浩父母那复杂的眼神。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处刑的罪犯。
法官问我:“被告,你承认在未经原告同意的情况下,将一百万夫妻共同财产转给你朋友许阳吗?”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我承认转了一百万给许阳。”
“但我不认为那是夫妻共同财产。那是我婚前财产的收益,是我自己的钱。”
“而且,那不是赠与,是投资。”
沈浩的律师立刻反驳:“请问被告,既然是投资,有投资合同吗?有约定收益率和退出机制吗?”
我语塞。
我和许阳之间,只有信任,没有合同。
“没有。”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那么,请问被告,你的朋友许阳,有任何偿还这笔钱的计划吗?”
“他……”我想到许阳刚刚拿到的投资,底气足了一些,“他的公司已经步入正轨,很快就能……”
“被告!”法官打断了我,“请回答,他有没有明确的还款计划?”
我再次沉默。
没有。
许阳只说了会还,但没说什么时候,怎么还。
法庭的气氛,对我越来越不利。
就在这时,我的律师向法庭提交了一份新证据。
是许阳公司的营业执照,项目计划书,以及……那份刚刚签订的三百万天使轮投资合同。
“法官,”王律师说,“我的当事人,林微女士,她不是在挥霍夫妻财产,她是在进行一项有远见的风险投资。这份投资合同,就是最好的证明。”
“许阳先生的公司,极具发展潜力。林微女士的一百万,不是打了水漂,而是即将为这个家庭带来更丰厚的回报。”
我看着那份合同的复印件,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想到,王律师会把这个拿出来。
更没想到,它会成为我在法庭上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浩那边显然也没料到。
他看着那份合同,脸色变了又变。
法官拿起合同看了看,眉头微蹙。
“原告,对此你有什么看法?”法官问沈浩。
沈浩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又要放弃。
然后,他抬起头,直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法官,无论许阳的公司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我的妻子,林微,为了另一个男人,欺骗了我。”
“她破坏了我们婚姻最基本的信任。”
“这个官司,我打的不是钱,是道理,是人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浑身一震,如坠冰窟。
原来,他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一百万。
而是我的欺骗。
而是我把许阳,排在了他前面。
法庭最终没有当庭宣判。
法官建议我们庭下调解。
走出法院大门,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沈浩的父母和我妈围了上来。
沈浩的妈妈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微微啊,你们这是何苦呢?有什么话说不开,非要闹到法庭上?”
我妈则指着我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你……你……”
沈浩走过来,拨开人群。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我跟林微单独谈谈。”
他把我拉到法院旁边的一个小花园。
四下无人。
“林微,”他点了一支烟,这是他压力大时才会有的习惯,“我们离婚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已经预想过这个最坏的结果,但当它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时,我还是感觉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为什么?”我颤抖着问,“就因为……就因为那一百万?”
“不是。”他吐出一口烟圈,“从你决定骗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完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许阳的公司失败了,那一百万血本无归,我们的家会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多多未来的教育基金,我们父母的养老钱,都可能因为你的‘义气’而受到影响?”
“你没有。你只想着你的男闺蜜,你的青春梦想,你的个人价值。”
“林微,你太自私了。”
自私。
他竟然说我自私。
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我的事业,我的社交,我的一切。
我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围着孩子,围着他转。
我得到了一句“自私”?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盖过了所有的悲伤和恐惧。
“对!我就是自私!”我冲他吼道,“我自私地想为自己活一次!我自私地想找回一点自己的价值!我不想再做你沈浩的附属品,不想再做一个只会伸手要钱的家庭主妇!”
“我错了吗?!沈浩!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你没错。”他说,“你只是……不爱我了。”
说完,他掐灭了烟,转身离开。
我愣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我不爱他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们的婚姻,真的走到了尽头。
离婚协议签得很顺利。
没有争吵,没有拉扯。
我们像两个合作多年的商业伙伴,冷静地分割着共同打拼下来的“资产”。
房子归我,因为我要带多多。作为补偿,我名下的一半股权归他。
车子归他。
存款一人一半。
至于那一百万,沈浩在协议里写明,我必须在一年内返还。
他撤了诉。
我们用一种最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最不体面的战争。
拿到离婚证那天,我们一起去学校接了多多。
我们告诉她,爸爸妈妈因为工作原因,要分开住一段时间。
但我们都一样爱她。
多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沈浩。
“那爸爸以后还回家吃饭吗?”她问。
沈浩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眼圈红了。
“回。爸爸一有空就回来看多多。”
看着他们父女俩,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真的,做错了吗?
办完手续,沈浩搬走了。
偌大的房子,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疯狂地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也一并扫除。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给多多开家长会,一个人带她去医院,一个人修家里的水龙头。
我努力扮演一个坚强的、无所不能的单亲妈妈。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抱着枕头,无声地流泪。
许阳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他不停地道歉,说要不是他,我也不会离婚。
他说他要把公司股份转给我一部分,作为补偿。
我拒绝了。
“许阳,”我对着电话,平静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钱的事,你不用急。等公司盈利了,再慢慢还我。”
挂了电话,我拉黑了他的微信和手机号。
我需要和他,和我的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我不能再活在对他的“拯救”和对自己的“证明”里了。
我必须,为自己,为多多,重新活一次。
我开始找工作。
脱离职场五年,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我投了无数份简历,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个面试,对方一听我五年没工作,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眼神就变得微妙起来。
我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失望。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艰难。
原来,没有了沈浩这个“提款机”,我连养活自己和女儿都这么费劲。
我开始后悔。
不是后悔借钱给许阳。
是后悔,当初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后悔把自己的人生,完全依附在另一个人身上。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我以前在广告公司的老板,Leo。
“林微?听说你离婚了?”Leo的声音还是那么直接。
“嗯。”
“缺不缺工作?我这边有个新项目,缺个负责人。有没有兴趣?”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Leo,我……我已经五年没做这个了。”
“五年没做,不代表你不会做。”Leo在电话那头笑了,“你的能力,我信得过。就一句话,来不来?”
“来!”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感觉,生活终于给我打开了一扇窗。
重新回到职场,比我想象的更难。
行业变化太快,很多新的玩法和术语我都没听过。
同事们都是年轻的面孔,他们聊的梗,追的剧,我一个都插不上嘴。
我每天加班到深夜,疯狂地学习,补课。
白天在公司,我是雷厉风行的项目总监林微。
晚上回到家,我还要给多多讲故事,检查她的作业。
我累得像条狗,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因为我知道,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我不再是谁的太太,谁的妈妈。
我就是我,林微。
半年后,我负责的项目成功上线,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庆功宴上,我被同事们灌了很多酒。
我喝得有点多,一个人跑到天台吹风。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划开接听。
“……喂?”
电话那头,是久违的,沈浩的声音。
“林微,是我。”
“……有事吗?”我的声音有些冷淡。
“我看到你们公司的新闻了。恭喜你。”
“谢谢。”
一阵沉默。
“多多……还好吗?”他问。
“挺好的。上周的数学竞赛,她还拿了一等奖。”
“……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我正想挂电话,他突然说:
“林微,那一百万,你不用还了。”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就当是……我给多多的抚养费吧。”
“沈浩,”我打断他,“我们说好的,一人一半。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他说,“这是我欠你的。”
我没说话。
“离婚这半年,我想了很多。”他缓缓地说,“以前,我总觉得,我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就是对你最好的爱。”
“我以为,把你保护在我的羽翼下,不让你去经历外面的风雨,就是对你好。”
“我错了。”
“我把你变成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还自以为是地觉得,那是在爱你。”
“我剥夺了你实现自我价值的权利,却反过来指责你自私。”
“林微,对不起。”
那三个字,穿过电波,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迟到了半年的道歉。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不知道,这眼泪里,是委屈,是心酸,还是释然。
“都过去了。”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过不去。”他说,“林微,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沉默了。
回去?
回到那个看似完美,实则充满了隔阂与不解的壳里去吗?
回到那个让我窒息,让我迷失自我的家里去吗?
我看着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和我们类似的故事。
“沈浩,”我轻声说,“我们都回不去了。”
“但是,我们可以往前走。”
我可以往前走。
他也可以。
只是,不再是并肩了。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有些花了,但眼神却无比清澈明亮的女人。
她看起来,有点陌生。
但,是我喜欢的样子。
一年后,我用自己赚的钱,还清了欠沈浩的一百万。
我把转账截图发给了他。
他只回了两个字:【保重。】
我也回了两个字:【同。】
那天,许阳的公司上市了。
敲钟的照片,铺天盖地。
他成了创投圈的新贵,年轻人的偶像。
有财经记者写他的专访,标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胜利》。
我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他,意气风发,笑容灿烂。
我笑了笑,关掉了网页。
他的胜利,与我无关。
我的胜利,也无需向任何人证明。
又过了两年。
我的事业越来越好,成了公司最年轻的合伙人。
多多也长大了,成了一个独立、自信、有主见的小姑娘。
我和沈浩,保持着友好而疏离的关系。
我们会在多多的生日和家长会上见面,像老朋友一样聊几句。
他再婚了,妻子是一个温柔的会计,会陪他看财经新闻,讨论K线图。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他找到了那个能和他同频共振的人。
而我,也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有一次,我和多多去逛商场。
在一家VR体验店门口,我们看到了许阳的巨幅海报。
多多指着海报,兴奋地问:“妈妈,那不是许阳叔叔吗?他好厉害啊!”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是啊,他很厉害。”
“妈妈,我们进去玩玩吧!”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店里人很多,我们排了很久的队。
轮到我们时,工作人员给我们戴上VR眼镜。
眼前一黑,随即,一个绚丽奇幻的虚拟世界在我面前展开。
星河流转,光影变幻。
我仿佛置身于宇宙的中心。
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欢迎来到‘梦想家’的世界。”
梦想家。
这是当年,许阳给他的工作室起的名字。
他说,他要为每一个有梦想的人,打造一个可以栖息的角落。
我看着眼前这片璀璨的星空,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咖啡馆里,眼睛里闪着光的少年。
也想起了那个,为了守护那束光,而奋不顾身的,年轻的自己。
我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那一百万,买断了一段不清不楚的友谊,打碎了一场貌合神离的婚姻。
但它也给了我一个耳光,让我从安逸的幻梦中惊醒。
让我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也找回了迷失的自己。
它是我为成长,付出的最昂贵的代价。
但,值得。
“妈妈,你看!流星!”
多多的惊呼声,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我抬起头,看到无数颗流星,划破虚拟的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绚烂而短暂。
我摘下眼镜,眼前的世界,又恢复了商场的嘈杂和明亮。
我拉着多多的手,走出体验店。
门口,阳光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爆米花的甜香,和自由的味道。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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