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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3月16日下午3点左右,甘肃省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两名裕固族少女卓玛和娜仁像往常一样赶着羊群在野马沟谷底放牧。
当时,姐妹俩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雪堆里传来微弱的“救命”声,声音沙哑而虚弱,几乎被山谷里的风声掩盖。
“姐姐,你听到了吗?好像有人在喊救命。”娜仁拉了拉卓玛的衣袖,眼神里满是惊慌。
卓玛皱了皱眉,侧耳倾听,果然又听到了一声呼救,她站起身,对娜仁说:“我们去看看,但要小心,别靠近陌生人。”
姐妹俩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在距离羊群约200米的一处雪堆旁,发现了一名男子。他穿着破烂的灰色军装,军装的袖口和裤脚都已磨破,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脚,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四肢蜷缩成一团,面色青紫,嘴唇干裂,双眼紧闭,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表明他还活着。男子的身旁,放着一支步枪和一个空的干粮袋,枪身已经生锈,干粮袋上绣着一个红色的五角星,卓玛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绣着五角星的军装,是红军的服装。
“是红军!”卓玛心头一紧,她想起了父亲告诫的“不要接触陌生人员”,但看着男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又不忍心离开。娜仁吓得躲在卓玛身后,小声说:“姐姐,我们快回家告诉爸爸妈妈吧,他好像快不行了。”
卓玛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和妹妹无法处理这种情况,于是拉着娜仁的手,快步跑向家中。当时,召卡什吉正在帐篷里晾晒奶渣,才旦则在整理上午采集的草药,听到女儿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两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
“爸爸妈妈,野马沟里有一个红军,他快冻僵了!”卓玛气喘吁吁地说,娜仁则紧紧抓着召卡什吉的衣角,眼眶通红。
才旦和召卡什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才旦常年在草原上行走,对马家军的残暴早有耳闻,他知道救助红军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但看着女儿们焦急的眼神,想到红军是为了老百姓打仗才落到这般田地,他咬了咬牙说:“走,我们去看看,不能见死不救。”
召卡什吉没有犹豫,她迅速从帐篷里拿出一块厚实的毛毡、一袋炒面、一壶热奶茶和一碗羊肉汤,才旦则带上了自己配制的治疗冻伤的草药膏、一瓶热烧酒和一个简易的担架(由两根木棍和一块帆布制成),一家人快步向野马沟赶去。
到达现场时,太阳已经西斜,山谷里的风越来越大,气温骤降。才旦蹲下身,用手摸了摸男子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沉声对召卡什吉说:“他是严重冻伤加饥饿导致的昏迷,手脚已经冻得发黑,再晚一会儿,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召卡什吉立刻将毛毡铺在地上,和才旦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男子抬到毛毡上,用毛毡紧紧包裹住他的身体,只露出头部。才旦则从召卡什吉手中接过热奶茶,用勺子舀起一勺,吹凉后缓缓喂入男子口中,“先给他喂点热的,让他慢慢恢复意识。”
一杯热奶茶下肚后,男子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眼睛也慢慢睁开了一条缝。召卡什吉又端起羊肉汤,一勺一勺地喂给他,才旦则用双手轻轻按摩男子的四肢,促进血液循环,随后,他打开装有热烧酒的瓶子,倒出少量烧酒,涂抹在男子的冻伤部位,“烧酒能活血化瘀,暂时缓解冻伤的疼痛。”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男子终于完全恢复了意识,他虚弱地看着召卡什吉一家,艰难地说:“谢谢……谢谢你们……我是红军……李光明……”
通过李光明断断续续的讲述,召卡什吉一家得知,他是红四方面军红30军268团的一名战士,今年22岁,来自江西瑞金。3月10日,他所在的部队在翻越祁连山主峰时,遭遇了暴风雪,他因双脚冻伤,无法跟上大部队,与战友们失散。之后的6天里,他靠着吃野菜、喝雪水艰难前行,直到3月16日上午,他在野马沟遇到了马家军的巡逻队,为了躲避追捕,他钻进了雪堆里,直到下午被卓玛和娜仁发现。
“马家军的巡逻队每天都会在野马沟一带搜捕,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必须把他转移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才旦皱着眉头说,他立刻想到了柳柴洼。柳柴洼位于松木滩村东南约5公里处,是一处隐蔽的山谷,谷底宽约20米,两侧是茂密的旱柳和沙棘灌木丛,入口狭窄,只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小径,是才旦一家冬季放牧时的临时营地,几乎没有其他牧民会去那里。
当时已经是下午5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召卡什吉和才旦决定立刻转移李光明。他们将李光明抬到简易担架上,卓玛和娜仁则赶着羊群跟在后面,一家人沿着野马沟的小路,向柳柴洼走去。途中,他们需要路过一处马家军的临时哨卡,哨卡位于野马沟与松木滩村的交界处,有两名马家军士兵把守。
“我们躲在前面的沙棘丛里,等他们换岗时再过去。”才旦小声对召卡什吉说,随后,他和召卡什吉将担架放在沙棘丛中,卓玛和娜仁则将羊群赶到沙棘丛的另一侧,避免羊群发出声音。
大约过了20分钟,哨卡的两名士兵开始换岗,趁着换岗的间隙,才旦和召卡什吉迅速抬起担架,卓玛和娜仁则赶着羊群,快步穿过了哨卡。直到走出哨卡约1公里后,一家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晚上8点左右,召卡什吉一家终于到达了柳柴洼。此时,山谷里的气温已经降到了-10℃,才旦立刻决定搭建临时住所。他和卓玛一起砍伐了几根粗壮的旱柳树干,作为棚屋的支架,召卡什吉则和娜仁采摘了大量的柳树枝和沙棘枝,铺在支架上,作为棚屋的屋顶和墙壁。随后,他们又从附近的草地上割了许多干草,铺在棚屋的地面上,再铺上毛毡和青羊皮,一座简易但温暖的棚屋很快就搭建好了。
“今晚先在这里休息,明天我再上山采集草药,给他治疗冻伤。”才旦对召卡什吉说,随后,他点燃了一堆柴火,为棚屋取暖,召卡什吉则将剩下的羊肉汤加热,再次喂给李光明。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召卡什吉一家轮流照料李光明。每天清晨,才旦都会背上药篓,爬上柳柴洼附近海拔4000米以上的碎石坡,采集治疗冻伤的草药。
回到棚屋后,才旦会将采摘到的草药清洗干净,放入一口铜锅中,加入适量的雪水,用柴火熬煮两个小时,直到草药熬成浓稠的膏状,然后将药膏涂抹在李光明的冻伤部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为了加快李光明的恢复,才旦还在柳柴洼附近的山林里猎获了一只青羊,取出新鲜的羊肚,将羊肚加热后,敷在李光明的冻伤部位,这种裕固族和藏族通用的传统疗法,能有效促进冻伤部位的血液循环,缓解疼痛。
当时,召卡什吉一家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为了让李光明能尽快恢复体力,她每天都会挤牦牛奶,为李光明煮奶茶、做酸奶;每隔两天,她就会从家中带来一只小羊羔,宰杀后为李光明煮羊肉汤;她还将家中仅有的炒面和曲拉(将酸奶熬煮后过滤出的奶渣,晒干后保存)全部拿了出来,装在一个布袋里,让李光明饿的时候可以随时吃。而召卡什吉一家,每天只能吃少量的野菜和糌粑,有时甚至会饿肚子。
在召卡什吉一家的悉心照料下,李光明的身体逐渐恢复。4月初,他的冻伤部位开始愈合,手脚的肿胀慢慢消退,已经能够自己坐起来。4月中旬,他已经能够在棚屋周围缓慢行走,还能帮助召卡什吉一家做一些简单的活计,比如劈柴、喂羊。
4月20日,李光明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他向召卡什吉一家提出了返回部队的请求。“现在马家军的搜捕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了,我想尽快归队,和战友们一起战斗。”李光明说。
召卡什吉和才旦理解李光明的决心,没有强留。为了帮助李光明顺利归队,召卡什吉连夜缝制了一个小布袋,里面装满了炒面、曲拉和干肉,这些食物轻便易携,能为李光明的长途旅行提供充足的能量;才旦则为李光明准备了一些治疗感冒和外伤的草药,还绘制了一张简易的路线图,标注了从柳柴洼到红军大部队可能活动区域的路线,“从这里向西走,经过白泉门、康乐乡,再翻越一座小山,就能到达临泽县,那里可能有你们的大部队。”
4月21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召卡什吉一家就将李光明送到了白泉门。白泉门是肃南草原上的一个地标,位于柳柴洼以西约3公里处,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上有一口常年不涸的泉眼,因此得名。从白泉门向西,可通往康乐乡和临泽县,是当时红军大部队可能活动的区域。
“路上一定要小心,遇到马家军的哨卡,就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过去。”召卡什吉握着李光明的手,叮嘱道。
才旦则将路线图和草药递给李光明,说:“如果受伤了,就用这些草药敷上,一定要平安归队。”
卓玛和娜仁也舍不得李光明离开,她们将自己亲手采摘的野花放在李光明的手中,说:“李叔叔,你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
李光明紧紧握着召卡什吉一家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地说:“救命恩人,我永远不会忘记您们!等革命胜利了,我一定会回来的!”说完,他向召卡什吉一家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西走去。
召卡什吉一家站在白泉门的泉眼旁,目送着李光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草原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返回柳柴洼。
1949年9月,肃南裕固族自治县解放,李光明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的一名营长,跟随部队解放了甘肃。解放后,李光明立刻回到肃南大河乡,寻找召卡什吉一家,但他没想到的是,召卡什吉已经在1945年冬季的一场暴风雪中去世,才旦也在1956年因病病逝,只有卓玛和娜仁还生活在松木滩村。
见到卓玛和娜仁后,李光明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向姐妹俩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还拿出了当年召卡什吉为他缝制的布袋和才旦为他绘制的路线图。这些物品,他一直珍藏在身边。为了纪念召卡什吉和才旦,李光明在松木滩村的草原上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军民鱼水情,民族团结魂”十个大字,以此缅怀召卡什吉夫妇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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